场上做孤臣很不受人待见,但这种人却是上官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自那晚见识了汪洵的另一面后,李茂对这个人的印象有了颠覆性认识,他怀疑汪洵极有可能跟铜虎头有粘连,甚至根本就是铜虎头安插在曹州的暗桩。
至于他还有回鹘王庭这层关系,李茂闻所未闻。回鹘与唐乃是兄弟之邦,在平定安史之乱中回鹘(时为回纥)曾出有大力,安史之乱后,唐国力大损,相继丢失河西、西域,西部屏障尽失,吐蕃屡屡寇边,甚至攻破长安城。
大唐重兵屯于京西备边,既无力平定河北割据藩镇,也无力西进收复失地,只能运用娴熟的外交手段,拉拢回鹘共同对抗吐蕃,在这种情况下,处理好与回鹘的关系便成了大唐外交的重中之重,那些与回鹘有关系的官员,身上无形中就多了一重护身光环。
李师古野心勃勃,暗中蓄力对抗朝廷,吞噬邻道,淄青地方养不出好马,河北三镇蓄养的军马从不对外贩售,淄青所需马匹都是从塞北草原购置,这其中突厥马占了很大比重,回鹘现在是草原霸主,与大唐既是兄弟之邦,也互相提防,不跟他搞好关系,买马即无从谈起。李师古需要汪洵的这层关系。如此一看,汪洵的身份就不仅仅是曹州司法参军这么简单,在淄青他绝对是个重量级人物,绝不是苏家这样的土豪能得罪的起的。
想到这,李茂忽然间恍然大悟,对苏家急着嫁女一事看的无比透彻。
苏家不敢得罪这个女婿,苏蓉因礼佛而丢失儿子一事若被汪洵知道,只怕从此失宠,苏家若失去这个大靠山,两代二十年间积攒下的家业很可能不保。苏家能在二十余年间由小康人家变为成武首富,表面上是苏振父亲勤俭持家,善于经营,但真正的发家原因却是贩卖私盐和马匹,这两桩生意没有过硬的靠山根本寸步难行,汪洵无疑就是他们家的靠山。
苏家不能失去汪洵这个靠山,这是苏东要杀人灭口的原因,也是今日急着嫁女儿的原因——人没杀成,他们需要堵住李茂的嘴。
想到苏卿,李茂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清秀的面容和诧异的眼神。
想使美人计封住我的嘴,好啊,我接招便是。
第096章 带着你的嫁妆嫁过来
文书丞担忧的是李茂做了苏家的女婿后,会被苏家困在成武,从而丢掉了大好前程。李茂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除了些许运气,是他个人的努力和能力挣来的,文书丞很看好他。他虑及李茂孤身一人,并无父兄家族可以依傍。他的正七品左中侯,在苏家这样横跨黑道两道的地方大豪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苏卿代父兄照顾家族产业,不可能离开成武,果然做了夫妻,李茂或者放弃大好前程,甘当苏家附庸,或者忍受两地分居之苦。因此他并不看好这桩婚姻。
如今他见李茂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他想劝劝李茂,却又不知从何下口,一口气堵在胸口十分难受。
李茂窥破他的心意,笑道:“兄长放心,我自有主张。”
隔了两日李茂备了一份厚礼,带着八个护兵浩浩荡荡地去了成武县西的苏家庄,求见苏老夫人,二人神交已久,却还是第一次见面,李茂执晚辈之礼,十分恭敬。定陶夫人为人保媒拉纤无数,极少碰到钉子,做了郡国夫人后更是无往而不利,唯独在李茂这屡屡碰壁,让她对这个不识抬举的小子印象极深。
而今李茂就站在她的面前,执礼恭敬,一口一个阿姨,叫的好不亲热。李茂叫她阿姨只是出于后世的习惯,而听在苏婆婆耳朵里却是另番滋味,自她封了郡国夫人后,巴结的人何止成千上万,认干娘的,叫婆婆的,到哪也少不了,李茂这个少年后生倒是别树一帜,叫自己阿姨,这个叫法新颖,既含尊敬,又没忘了自个的娘。
几个儿子出息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老夫人享尽了荣华富贵,母子亲情却日渐疏远,虽然膝下有数不清的干儿子,但再亲那也是别人的,听他们一口一个干娘叫的比叫自己亲娘都亲,老夫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嘴上不说,心里却在骂他们白眼狼。
李茂这后生不错,虽然巴结自己,到底没把亲娘抛之脑后,苏婆婆心中一高兴,就要认李茂做干儿子,李茂看她的年纪不要说做干娘就是做干奶奶也够了,苏婆婆虽然得势却并不仗势欺人,在乡里行善积德,很是做了些好事。
想到自己在这个世上无亲无故,李茂一时悲上心头,他郑重地给苏老夫人磕了几个头,叫了声干娘。
苏婆婆大喜过望,往日的怨恨立时烟消云散,更是把李茂的事看成是自己的事,时时处处站在李茂一边,帮着自己的干儿子说话。
李茂趁机提出自己自幼孤苦无依,又无兄弟扶持,如今跟苏家这样的大族结亲,不愿意受委屈,请她代为解除。
苏婆婆一生阅人无数,李茂一说这话,她心里就明白了过来,她言道:“俺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弄不过苏家,吃了亏,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你叫俺一声干娘,那就是俺的孩儿,俺孩儿娶亲,岂能吃了人家的亏?”
李茂要的就是这句话,顿时千恩万谢的去了。定陶夫人年纪虽大,却十分争强好胜,她既然答应了为李茂做主,再与苏家谈判时就寸步不让,坚持要苏卿到孤山镇来与李茂完婚,婚后定居孤山镇,将来夫唱妇随,丈夫去哪她跟到哪。
苏家试探了几次,见实在谈不下来,只好同意。
老夫人又自告奋勇以李茂干娘的身份代其操办婚事,她一生做媒无数,对这种勾当自然是熟的不能再熟,自做了郡国夫人后更是一言以定规矩,自是如鱼得水。
这年八月,丹桂飘香时,李茂率众远赴百里之外,接苏卿过门。礼仪隆重,礼数一样不缺。苏家的陪嫁也十分丰厚,除了金锭银块、头面首饰、绢帛布匹和三千贯新钱,又有成武县的一间杂货铺,曹州的一间布庄和濮州的一间染布坊,折价不下万贯。
入门后,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夜晚如鱼得水,并无空闲,只是一个月间谁也没说一句话。
月满,苏卿回乡省亲,至归期,李茂亲赴成武县城迎候。二人同乘一辆牛车回孤山镇。回宅后,苏卿脱去盛装,去厨下整备饭菜。却被李茂拦住,李茂换了身衣裳,亲自下厨,煎、炸、烹、炒,一炷香后整备出一桌丰盛的酒菜。
看那菜式,九成九都是没见过的,尝一尝,更是别有风味,苏卿大惊失色,继而默默垂泪。李茂抚其背笑道:“我昔日做和尚时都是自己备办饭食,习惯成自然,现今不及以前有空闲,不过一有空我还是愿意自己下厨整备几样饭菜,他们做的饭菜我吃不惯。”
苏卿忙道:“我可以学。”
李茂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捉住苏卿的手,握在掌心,真诚地说道:“一个多月前,你我谁也没想过这辈子能做夫妻,这就是缘分。古人云‘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的共枕眠’,上天所赐,不可辜负。”苏卿低眉说道:“苏家有亏于你。”
李茂抚其手背,劝道:“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苏卿抬起头,道:“夫唱妇随,我会尽为妻子的本分。”
李茂大喜,取筷子递给苏卿,劝道:“来,尝尝我做的糖醋鱼,看看与别家有何不同。”苏卿尝了一口,微笑不语,李茂心里有些不自信,忙也尝了一口,呸在地上,责过来蹭饭的青墨道:“盐是不要钱怎么着,成斤的放?”青墨道:“冤死我了,今日我何曾去过灶间?我……算了这饭我还是不吃了。”
青墨起身逃之夭夭,李茂又唤过苏卿的侍婢小茹,教训道:“自明日起,娘子不可再下厨执炊,若让我看见你偷懒,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小茹吐了吐舌头,正要答话,苏卿笑道:“你不要上他的当,他自己把菜做咸了正到处找替死鬼呢。”
李茂哈哈大笑,与苏卿的冷战就此结束。
饭后,李茂与青墨去值房处理公事,小茹就拖着苏卿一道收拾碗筷。小茹时年十六岁,比苏卿矮半个头,身材妖娆,五官精秀,年纪虽然不大,一颦一笑间却甚有风情。苏卿过门第十天,午后李茂正在书房睡午觉,小茹主动爬上他的床,李茂一时把持不住将她收用,事后许诺将来给她一个侍妾的名分。
这女子得了宠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竟常拖着苏卿一道下厨洗碗刷盘,苏卿因觉得有愧于李茂,也不推辞,每日饭后都在厨间忙碌,以作赎罪。
今日小茹又要拉她去灶间,苏卿冷脸不应,小茹知道厉害,不敢造次。
李茂深夜归来,见苏卿已熟睡不忍打搅,就去了小茹的房间,小茹奉承了一番,趁着李茂高兴,说道:“灶厨间的杂务本该是奴婢的活,娘子知道家主是个爱整洁的人,故而时时督促,这让外人看见了说我偷懒倒也罢了,怕的是说家主虐待了她。请郎君跟娘子说说以后别再来我灶间。”
二日一早,苏卿来向丈夫问安,李茂把这话跟她说了,苏卿默了一会,说道:“必是小茹在你面前搬弄是非,她人小心大,见你宠她,不免骄纵,再不管教怕是要害了她。”说到这苏卿问李茂:“我欲用家法制她,你会心疼吗?”李茂道:“是我太纵容她了,敲打敲打她也好。”苏卿道:“你放心,你是一家之主,你的颜面谁敢不顾?”
夫妻议定后,趁着早饭后人都在,苏卿揪着小茹一点错,吩咐左右取家法要打小茹,小茹心知是李茂把她昨晚的话跟苏卿说了,垂头跪在青砖地上,一声不敢吭。这小女子昨晚说那番话意在试探李茂和苏卿的关系深浅,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她素知苏卿的狠辣手段,哪敢硬顶,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李茂,指望他能替她说说话。
李茂向苏卿求情道:“念她初犯,且饶她这回。”苏卿寒着脸道:“这次且饶你,如若再犯,逐出家门。”小茹叩了个头连声道谢。众人见最得宠的小茹尚且如此,再无人敢轻视苏卿。夫妻俩合伙演完这出戏后,便手挽着手,亲亲密密地出门散步去了。
第097章 赚他最后一文钱
李茂带着苏卿去城外看了码头和牛、羊、鱼、菜市,又去工厂走了一趟,回程路上,李茂道:“这两年杂七杂八积攒了些钱财,加上你的陪嫁,也有七八万贯钱,我想置办几块地,你看在哪处州县合适?”苏卿道:“添置田亩是大事,若无地方豪强照管,难保不为人侵夺,你自幼出家,无父母兄弟维持,此事大不易。”
李茂道:“就在成武县置办田产,交老泰山关照,你以为如何?”
苏卿笑而不语,李茂再三催促,苏卿道:“你方才说过夫妻间贵以诚相待,转眼就拿这话来试探我。
李茂感慨道:“为人总要有根,无根就成了浮萍,你的根在成武,就算随我到了天涯海角,心里也系着这块土地。你叔父当日欲害我,用意也是为了你苏家的利益,若说不恨那是假话,可时过境迁,你我做了夫妻,就算是天大的仇怨也该两清。”
苏卿眼眶中含着热泪,问道:“你真的不记恨苏家了?”
李茂为她擦了把泪,说道:“苏家欠我的已经拿你抵偿了,从此两清。”
苏卿破涕为笑,又道:“当日他要害你,我本能制止的,可我……”
她涕泪交流,悔恨难言。
李茂笑着安抚道:“这是你欠我的,你要用一辈子来偿还。”
苏卿用力地点着头,连声道:“我愿意,我愿意一辈子来报答你。”
长久以来困扰她的心结就此解开,在此之前,她对未曾阻止苏东加害李茂而深感愧疚,得知李茂奇迹般地脱身后,苏家陷入极度的恐慌中,为求自保,拿她使了美人计,希望用她堵住李茂的嘴。她虽心中怨恨,但为了家族的利益,为了心底的那份愧疚,仍然答应了下来。
婚后一个月,她与李茂相敬如宾,但表面上的亲密并不能弥合内心的疏离,她不敢有丝毫怨恨,她小心翼翼地承受着丈夫的冷淡,为了苏家,为了心底的那份愧疚。
自昨日省亲归来一切有了重大转变,李茂主动触及那块禁区,以无比坦诚之心,这让她感动、惊喜之余,又觉得隐隐不安,她渴望这一切,又怕失去这一切,她渴望向他敞开心扉,诚心以待,又怕一腔热诚终换来伤害,她谨小慎微,裹足不前,踌躇着进三步而退两步。但是现在她终于明了李茂的真诚,终于能感受到丈夫对她的爱。
幸福骤然来临,太突兀,太猛烈,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在涕泪和笑声间反复挣扎后,她终于选择了放弃,放弃身上的伪装,向眼前的这个刚才还陌生的男人彻底敞开心扉,把自己整个儿交给他。于是在黄昏的大街上,人们看到不让须眉的苏三娘子小鸟依人的一面,她张开双臂拥抱了自己的丈夫,把脸伏在他的胸前,涕泪交流,然后她淘气地在丈夫胸口蹭去涕泪,换上一张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