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取陇西,则又要费去一两年时光,放任关东诸侯坐大,未必是福。”
“关东诸侯已然成了气候,只能徐徐图之了。还得辛苦秦总管走一趟,表达我与他们共享天下之意。”
“凤翔军粮已经齐备,原州军粮下月初可以齐备,宥州被毁,灵武军粮运不上去,恐怕要拖到下月月底。”
“无妨,灵州方面只是虚张声势,这次西征的主力是凤翔、原州两军,听说石大胆被吓破了胆,不想做西征主帅。”
“石大胆还是石大胆,只是李先奕此番也挂帅出征,他是在让贤呢。”
“哈,这倒是难得,石大胆也学会谦让了,大可不必,李大将军的目标是清水、渭州、武街以南,石大胆的目标是兰州、鄯州,直捣黄龙。灵武方面向凉、会两地佯动,我再让神通向西,向西,再向西,去打沙、瓜、甘、肃,三箭齐发,值初都于死地。”
“钱多多大将军再次上表,请求西征,说做副帅也可以。”
“我回头和他当面谈谈。”
议事完毕,常木仓、谢彪、李德裕等人起身散了去,蔡文才进来报道:“雨秋姑娘来了,顿了野羊肉汤。”李茂道:“你去安排人接秦总管过来一趟。”打发蔡文才去后,就在军帐里接见卿雨秋,招呼道:“你这孩子,死心眼儿,叫你回长安,为何不听话。”卿雨秋道:“茹娘吩咐我随身侍候,我怎敢违命。”李茂道:“你是我的人,你不听我的话,偏听她的话,你说说你是不是有些糊涂。”卿雨秋笑道:“我才不糊涂呢,您不也听茹娘的话吗?”
小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十分甜美,李茂接过炖的烂烂的野羊肉,放了野葱,别有一番风味,吃完喝完,对卿雨秋道:“你听我的话,回长安去,告诉茹娘:凤翔是个好地方,请她过去走走。”卿雨秋道:“您也过去吗?”见李茂笑而不答,道:“我懂了。”
收拾了碗筷,不再多说一句话,慢慢地退了出去,这孩子聪明伶俐,知进退,李茂很是喜欢。李茂斟酌了一个晚上,二日又见常木仓,言道:“幽州郑大总管筹措不到兵员、粮料,你分析分析,是何原因,果真是到了民穷财尽的地步了吗?”
常木仓道:“十年积蓄一年就打光了,民穷财尽也是有的,另外,大总管眼下也不必先前了。”
李茂叹道:“是啊,掣肘的人多了,办事的人少了。孝章,嚣张不起来了。怎么办,若要恢复陇西,还得向关东诸侯们让渡一些好处,值得吗?”
常木仓摇摇头:“骑虎难下了。不取陇西,陇西必陷入大乱,陇西乱,京西也难安宁。守着个祸乱之源,终究是个麻烦。若恢复陇西,财力不足,只能向关东诸侯求助,出血是难免的。若只是出点血倒也罢了,怕只怕错过了时辰,天下再难一统。”
李茂道:“充其量不过是恢复贞元、永贞年间格局,慢慢削夺就是。”
稍顿,又道:“关东诸侯容易对付,前朝的遗老遗少怎么办,我不能总把自己的命脉交在别人的手里,关中经济必须恢复,除了恢复陇西,消弭边患,剩下还要做那些事。”
常木仓道:“自然要兴修水利,平整土地,招募流民,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了。”
李茂道:“平整地块容易,平整后的地块怎么分是个问题,大唐初年,经历常年战乱,天下多的是无主的土地,国家编户齐民,按人头分配,渐渐恢复生机,眼下长安还在,关中土地虽大片荒芜,却都是有主的。”
常木仓道:“关中虽打了这么久,长安却平安无事,这个肿瘤不割除,新朝难立。”
李茂道:“所以我说:打开城门,来去自如,人不作不死,要给他们这个机会。”
常木仓隔日去了凤翔,此前一日朱邪执宜父子已率灵武军一万八千人向西进取会州和凉州,阴山节度使摩岢神通率本部军向西直取瓜、沙、甘、肃。
陇西早已陷入混乱,初都既无力镇压内乱,又一心想回到高原去角逐最高权力,对灵武、阴山两镇的侵袭,反应十分迟钝,甚至是有些麻木。
抓住机会,凤翔节度使李先奕率军三万出陇州西取秦、渭二州,正式拉开了恢复陇西之战,石雄随即出弹筝峡,先取兰州,再捣吐蕃在陇西的大本营鄯州。
钱多多率众南下占据邠州、泾州,协防奉天、凤翔。李茂亦南下邠州,坐镇支应陇西和关内。会昌二年秋八月,李先奕占领秦州,九月,石雄占兰州,同月,朱邪赤心占会州,摩岢神通兵临甘州城下。初都纠集三万军马反攻兰州,石雄初战不利,退守城池。
李茂出陇州,坐镇秦州,督促李先奕夺取渭州,分兵北上威胁初都侧翼,又令朱邪赤心轻骑南下,在兰州城下围歼初都,初都撤军。
李茂调钱多多西进,过武街关,下临州,替换李先奕,与石雄、朱邪赤心会合,西进直捣鄯州。初都赦免回鹘十三部落首领,纠集附庸军六万,共十万保卫鄯州。
九月末,李茂抵达兰州督阵。十月初,朱邪执宜克凉州,分兵南下,威胁初都背后。
石雄、钱多多、朱邪赤心三部军马合计七万进逼鄯州城下。陇西的冬天来的早,十月一过,就连下了两场雪。初都看到了机会,坚守不出,意欲慢慢拖死攻城者。
第723章 风意庄
那日,秦墨和李茂谈了一晚,二日清早他便踏上了去往洛阳的路,他此行的任务是游说关东诸侯支持李茂向西恢复陇西,李茂给各镇诸侯的承诺则是与之共享天下,自然前提是天下是李茂的。
各镇以保唐为名聚兵洛阳,目的就是要讨李茂这个承诺,不管是李全忠还是韩公武、何进滔、王智兴单凭一己之力都无力一统天下,甚至连一统中原都做不到,为了避免各镇纷争而给李茂以可乘之机,各镇以保唐为旗号,结盟,以消弭内讧。但这种表面上的和平注定是不能长久的,一旦外力消失,内部必起纷争。
众人自忖无力彻底打垮李茂,那就在尊重李茂为天下之主的前提下,尽可能地谋取属于自己的那份权利,这个时间段不宜太长也不能太短,以一两年为宜,李茂要出征恢复陇西,少说也得一两年,且身陷陇西后,他想抽身也是不能,这岂非是给他们最好的承诺。
各镇因此上表,要求李瀍准许李茂发动西征恢复陇西,各镇承诺确保漕运畅通,绝不拖李茂的后退。
田布、李全忠、韩家父子、何进滔、王智兴都是这份心思,薛戎却是一个例外,薛戎几番面见李瀍,当面阐述还都西京的重要性,并表示只要皇帝有心,他愿意率淄青健儿充当前锋。李瀍冷眼旁观,对李茂和关东诸侯的用心看的一清二楚,他明白长则两年短则年内,一旦李茂在陇西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关东诸侯即要兑现承诺,废他以奉李茂。
李唐两百年的社稷江山将葬送在他李瀍的手里,他李瀍将成为李唐的末代帝皇,列祖列宗的不孝子孙。
“朕绝不做亡国之君!”
李瀍横下一条心来,发誓要恢复西京,粉碎李茂和关东诸侯的如意算盘。
……
洛阳城南的风意庄内,一盆盆菊花开的正旺。
秦墨为赏菊之人,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后,穿过一道角门,走过一条狭窄幽静的夹道,进入一间幽静雅致的小院,这是庄园为了招待贵宾而特设的雅座。
风意庄表面上是一家高档酒肆,实际是座花园,客人在此不仅可以赏花,还可以寻花,寻到中意的花便可以带到这样的雅致小院来好好品鉴。
早有两名青衣大汉侍立在院门口,游客至此便知这里已经有了临时主人。
洛阳城里现在混乱的很,藏龙卧虎,高人云集。各世家子弟都得到了父兄的告诫,出去游玩要懂得礼数,不要随便充大,天大地大,皇帝最大,洛阳现在是帝都,要尊重皇帝,要小心。众人对皇帝未必就是真心尊重,只各镇实力相近,现在又是同舟共济时,实在不宜因斗气而闹翻了脸。打出尊重皇帝的幌子,各自都有面子,落个皆大欢喜。
“选在这个地方,倒也清静。”
秦墨左右打量了一眼,收起折扇,让随身的小沙弥留在院中看桂花,自己就坐在了一个姿容温润的贵妇人的对面。
郭韧已经调弄好了茶水,亲手分了一盏在他面前,她的手保养的非常好,白皙柔润,如同十八岁姑娘的手。
“听说你们在宥州搞了个大炮仗,死了不少人吧。”
“死的都是该死之人,用不着可惜他们。”
“京西北大定,燕王也该腾出手来清扫东都了吧。”
“东都风光秀美,又无雾霾,用不着清扫。”
“那燕王是何意?”
“太师欲与诸侯共享天下。”
“共享?这倒稀奇,我听说男人可以与人交换性命,分享钱财,却独独两样东西不能同享,一个是女人,一个是江山。天无二日,江山也能共享?不会是权宜之计吧。”
“命脉捏在人手里,不得不妥协,其实共享天下也没什么不好。元和皇帝若不是心急,慢慢的来,大唐何至于今天。皇帝安坐西京,吃着诸侯的供奉,享受着诸侯的崇敬,又不必操劳边疆有警,又不必劳心治民,何等的逍遥自在。何必非要江山一统,什么都捏在手里,累的自己像条狗呢。你说呢,静怡师太。”
“我已经还俗了,头发都留起来了,你眼瞎看不到吗?”
“哈哈哈哈,我也刚刚还俗,出家并不好玩。”
“那是,热闹惯了的,怎能再忍受冷清。享受了权力的快乐,谁又肯真的放弃。所以我总觉得燕王这是权宜之计,宥州能放个大炮仗,为何洛阳不能放,为何不能在汴州放?自西向东一路放过去,天下就一统了。”
“人死绝了,地烧焦了,要这一统天下又有何用。倒不如大伙坐下来,好好谈谈,你一块我一块,一人一块,把这天下分了,同享富贵,岂不美哉。”
“……世上竟还有燕王这等大度的人,稀奇,真是稀奇。可惜我是老了,否则必助燕王一臂之力。”
“你哪算老,你比我还小两个月呢,你看看我不还是活蹦乱跳,东奔西走吗?”
“你不一样,你有奔头,我没有。我是一步踏空,步步空,如今不过是坐吃等死罢了。”
“若能说动陛下还京长安,太师必不忘记夫人的好处。”
“我不是什么夫人,我不过是一个被丈夫赶出家门的丧家犬。……他还好吗?”
“好,他现在是阴山节度使,新的草原之王。”
“他终于做了王……”
郭韧当年随李瀍东迁,李瀍弱势,她也弱势,李瀍僵而不死,她也僵而不死,用一步踏空步步空来形容倒也十分贴切。
李茂扛住了来自草原的冲击,在京西稳住了脚跟,傻子也能看出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但他就真的把天下人都当成了傻子,竟然转身要去打陇西。
陇西沦落胡尘已经六十年,丢在大唐皇帝的手里,与他又有何干,他何必为了收复陇西而舍弃江山一统的机会。难道扫平京西,击溃草原霸主阿热的李太师也是个绣花枕头,竟然失去了东出函谷关扫平中原的雄心壮志?若真是,这可真是自古以来最大的绣花枕头。
当然他要想扫平关东诸侯也的确是困难重重,多年征战,他的家底打空了,京西虽然握在手心,可这块地方是出了名的穷,无法支撑他继续用兵。他现在的军粮完全靠南方供应,一旦向关东诸侯开战,漕运被卡死,断了粮草,究竟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呢。
但郭韧相信这不是他跟关东诸侯分享天下的真正原因,那么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
郭韧想不通,她是个自视甚高的人,既然是连她都想不通的事,料必关东诸侯们也想不通。那些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家伙就真的高人一等,英明睿智,答案是否定他,别人不敢说,她郭韧早把他们看的透透的,死死的。他们中能把这天下大势看明白的人不多,或者有那么一两个人看出了点皮毛,却又心存侥幸,只要李茂不犯糊涂,这天下终究还是他的。他的确有不着急的理由。
郭韧留秦墨住了一夜,二日清早梳洗打扮后去了薛戎家。薛戎方正正派,不屑跟她这样的人来往,但他的夫人李氏却跟郭韧是好交情,薛戎又是出了名的尊重妻子,说服了李氏等于说通了半个薛戎,更何妨还都长安本就是他的夙愿。
第724章 水寒鸭先知
长安兴庆宫西面的安兴坊里有一座占地极大的私宅,从外表看丝毫不起眼,里面却规划齐整,装饰奢华。若搁往日,这所宅邸的主人绝不可能如此低调,他必要让整坊的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但因他在此出现的目的并不单纯,为了避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忍下了这个闲气,做一个万丈红尘中的隐士。
他就是大唐的左仆射、曹国公郭良。
左仆射官职很高,却没有实权,当然郭良也不屑在朝堂上有什么为,他是长安的地下之王,手中的权势远比朝堂上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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