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戚大娘:“严府送我回来时,可说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戚大娘笑道:“说了,说郎君的事原系诬告,查无实据,改日即行释放。”
吴氏松了口气,呆呆地坐了会,对于昨晚发生的事,她并非完全记不清,只是不愿意深想下去。吴氏枯等了一天,黄昏时,张任派人叫李茂去领文书丞出来,在牢里被关了半个月,虽然没有受太大委屈,文书丞依旧觉得像获得新生一样,走出牢房的那一刻,他仰望蓝天,做了个深呼吸,便跪在地上,以额触地,久久不肯动身。
及见到一连憔悴的吴氏,文书丞不觉老泪奔腾,一对老夫老妻当着李茂和一干家人的面相拥相泣,继而拥吻起来。
那一刻,李茂和戚大娘一干人都选择了默默走开,
忙中偷闲,李茂去了周阳养的外宅家里一趟,送了一份大礼过去。
他此来郓州,就是要和周阳搭上关系,为即将到来的风雨寻找一个庇护所。周阳是个宦官,曾在闲厩使幕府做过小使,淄青监军使郑图当时就是闲厩使的判官,二人相交已久,亲密异常,中唐以后闲厩使替代太仆寺,主管全国马政,冷兵器时代,骑兵是重要的战略力量,而马则是骑兵的最重要装备之一,闲厩使地位吃重,权力甚大。郑图能在闲厩使幕府为判官,足见其影响力,挂上了这条线,孤山镇的风雨再大,李茂也能有一个腾挪的余地。
与文书丞的关系也因为这件事有了实质性的飞跃,此前,二人只能说熟,互相利用的熟,连正儿八经的朋友也算不上,现在却一步跨过了普通朋友关系,而成为能交心的密友。
文书丞夫妇请李茂吃了顿饭,只有三个人,文书丞却仍旧喝醉了,喝醉了酒后他握着李茂的手,说了许多该说不该说的话。李茂丝毫没有醉意,只是脸红的难看。
文书丞说的话他听一半,丢一半,信一半,不信一半。
第二天醒来,文书丞十分后悔昨晚的失态,对说过的许多话,他都选择了沉默呵不认账,唯有一件事他记忆犹新,并绝对认账,那就是他答应要把侄女文媃嫁给李茂的话。
李茂相信这只是一个醉鬼,酒后的不知所云,另外他又想文媃这个名字虽然还中听,相貌据说很美,出身书香门第,应该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但她是文书丞的侄女,若真娶了她,自己岂非立即比文书丞矮了一辈?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兄弟情谊,霎时间就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了吗,此事大不划算。
第079章 誓不低头
郓州之前总算功德圆满,眼下只剩一件事,兑付飞钱。李茂有意培养青墨做助手,就把这个锻炼人的机会让给了他。留下摩岢神通在客栈看顾文书丞一家,他独自一人去了一家羊汤馆,想在离开郓州前再尝尝这里的特产美食。
李茂心里只有美食,便要了个包房,免得嘈杂,热腾腾的羊汤上来,李茂闻香流了口水,拿起筷子拨弄一下伏在表面的香菜末,李茂美美地喝了一口,旋即就觉得天旋地转,不一刻后他便人事不省。
在一间黑黢黢的屋子里醒来,李茂闻到一股馊臭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他揉了揉眼睛,眼前依旧漆黑一片,这间屋子不透一点光。李茂活动了一下手脚,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拘束,他撑地站起来,触手处是一层黏糊糊的东西,一股更加猛烈的恶臭随之弥散在空气中。
这是一间砖头砌成的牢房,呈正方形,只有一扇高五尺,宽两尺的木门,木门上钉着铁条、铁钉,十分坚固,李茂试着推了推,牢门纹丝不动。
一股冷风冷飕飕的从墙角的缝隙里钻进来,是通气孔,李茂用手摸了摸,没有工具,他无法在砖墙上挖出一条逃生通道。地上本是垫着一层麦秸,天长日久,沤烂成泥,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李茂停在通气孔旁,苟延残喘。
他把之前的事细细思量了一遍,心里有了数,那晚他从严纨的魔爪下救出吴氏后,青墨逼着严纨下了道手令,即刻释放文书丞,又逼着他书写了一份意图强奸民女的供状,揪着他的把柄,免得他事后反悔咬人。这种做法十分冒险,但除此之外,李茂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一试。
严纨是吃人的老虎,仅凭一纸文书就让他吃素,显然是低估了他。
李茂回想了被迷倒前的情形,禁不住浑身发抖,自己的一举一动原来都是在严纨的监视下,他没有在汤里下毒毒死自己,而是把自己挟持到此,想来是不肯便宜了自己。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背靠冰冷的砖墙想了很久后,李茂做出了决定,横竖不过一死,死前也要看看严胖子能玩出什么花样。不知过了多久,李茂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喉咙更是干的冒烟,体力不支,连靠墙站立都成了难题。
李茂尽量不让身体接触那层黏糊糊的东西,但是现在,体力已经耗竭的他不得不向本能屈服,李茂背靠着砖墙秃噜下来,屁股即将接触地面时,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响动,是钥匙开锁的声音,轰地一声响,牢门开了,透进一丝淡淡的光。
一个木盆丢在了碧绿色的地面上,牢门随之轰然关闭,屋里依旧一片漆黑,李茂凭着记忆摸到了木盆,木盆里有几张面饼。
干硬的咯牙的面饼现在成了无上的美食,李茂啃的津津有味,又想要是有点酒就好了,这个念头刚刚忽闪,就被他掐灭了,荒唐,要是有酒有肉,还叫坐牢吗?
啃完面饼,李茂继续面壁而立,直到体力再度耗竭,即将支持不住的时候,牢门再度开启,又一个木盆丢了进来,这次李茂没有扑向木门,而是扑向了开门人。
尽管体力已尽耗竭,但这蓄势已久的一招,依旧威力惊人,开门人一个不备,鼻子上挨了一拳,他哎唷一声仰面跌倒在地。
李茂趁机闯了出去,外面是条狭长逼狭的隧道,每隔十五步墙壁上掏一个凹洞,站着一盏油灯,油灯昏暗,但仍旧让久在黑暗中的李茂吃了大苦头,他的眼睛适应不了光明,刺的直流泪,就在他揉眼睛的当口,一条铁链凌空而至套在了他的脖子上,随机李茂像一棵断了根的枯树被拖倒在地,四五个如狼似虎的牢子手提短棒扑向了李茂。
“住手。”有人喝了声,冰冷的声音在昏暗空旷的隧道里回响,显得格外阴森。此刻距离李茂耳门最近的木棒仅仅只剩五寸!
两条大汉架起精疲力竭的李茂,拖着他通过长长的隧道,带他进了一间弥漫着烟火味的黑屋子,黑屋子,还是黑屋子,却比牢房要光明百倍,至少屋里有盏灯。李茂被安置在一张特制的胡椅上,正面三丈开外摆着一张书案,案头点着一盏油灯,亮光所及处是一堵砖墙,砖墙前摆着一张胡椅,坐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约二十出头。
“大唐翊麾校尉、左金吾右中侯、署郓州节度随身,充淄青清海军孤山镇城局使,上骑都尉李茂,你知道请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吗?”年轻人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好,我告诉你,你私自闯入军府都虞侯严纨的内宅,盗取财物又打伤了他,你可认罪。”
“你们是什么人?”
“平卢军狱推官邱融。”
“我没有罪,我去过严宅,但不是私自闯入,我去只为救人。”
啪!啪!啪!年轻人拍了拍手,屋子里瞬间灯火通明,明如白昼,四盆炭火燃烧正旺。李茂发现在他四周的半空中悬挂着数不清的造型古怪的刑具,一阵冷风吹过,那些造型诡异,望之令人生寒的刑具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在这张椅子上坐过的有副使、判官、刺史、都头,有江洋大豪、绿林好汉,有名门闺秀、郡国夫人,甚至还有皇亲国戚,他们犯的错千奇百怪,干的事不尽相同,但有一样,只要他们坐上了这把椅子,我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乖乖说什么,我说一,他们不敢说二。”
邱融游走到李茂身后,凑在他的耳朵边,冷飕飕地问道:“我再问你一句:你有没有私自闯入严家,劫财伤人?”
李茂道:“没有。”
“那,那晚你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问的是哪晚,我在黑牢里待了多久我记不清了。”
“好,你不说,我有办法让你说。”
邱融挥了挥手,四个穿着皮围裙的壮汉围了上来,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依次码放着剃刀、手锯、锥子、镊子、钳子、钩子、钻子、长针、曲针、钢刺、银蒺藜……品种丰富、琳琅满目。
李茂吐了口气,闭上了眼,自进入黑牢起,他就想过会有这一天,这是一个不适合英雄生存的年代。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右肘传来,瞬间他的整条右臂就麻木了,李茂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看去,右肘上插了一枚细若牛毛的银针。
“疼么,我这是在帮你,免得剧痛之下,你屎尿失禁。”
李茂鼻子里哼出一丝不屑,他睁大眼睛盯着年前的这个年轻人,盯着他的手,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邱融搓了搓手,淡淡一笑,他那双保养的很好的手在四个盘子上盘旋了一会,食指和拇指落在了一个类似后世红酒开瓶器的东西上。
“这个是用来钻骨头的,你骨头不是很硬吗,咱们钻钻看。”
两个穿皮裙的助手捋起李茂的裤腿,邱融端起一杯酒,缓缓地倾倒在李茂的左膝盖上,一条壮汉随即将一个木盆放在了李茂的腿下。
“我要钻啦,你有种就一声不吭,你若是吭声了,我便当你输了。”
李茂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我若不吭声,便是你输了。”
邱融点点头,道:“好,我若输了,我请你喝酒。”
他双膝跪下,目光专注地把那个造型古怪的刑具对准了李茂的膝盖,一股彻骨的冰寒瞬间流遍李茂全身,让他浑身麻痹,他紧咬牙关,却再没有勇气直视自己即将破碎的膝盖。
“好啦。”
有个声音在李茂背后响起,随之响起牛皮靴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这响声在空荡荡的刑房里显得十分诡异。李茂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你怎么来了?”邱融含笑而起,手上依旧攥着那件古怪的刑具。
“他当晚在客栈里喝酒,一直到二更天才散,这个店主可以作证,闯入严宅劫财行凶的不是他。”李茂听出来了,来人是赵菁莱。
第080章 为何不带上我
“嗨,我就说嘛,区区一个城局使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到都虞侯府上劫财行凶。”邱融把刑具丢在托盘上,接过助手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对赵菁莱说:“这人你带走算了,在我平卢军狱还敢行凶伤人。”赵菁莱拱了拱手,呵呵一笑,却没有说话。
邱融和一群助手先后离去,赵菁莱亲自给李茂解了绑索,用手抚摸着那张被鲜血浸染成暗红色的椅子,感慨地说道:“多少英雄豪杰在这张椅子上蒙冤含垢,身败名裂。”
李茂想起刚才那一针之痛,不觉心里直冒冷气,一根针带来的剧痛尚且如此难耐,若是这么多刑具一起用上,任谁能抵挡?想到这,他不仅一阵后怕,果然被邱融屈打成招,怕是只能一死。在孤山镇,他这个城局使还是个人物,在这里,捏死一个城局使跟捏死只蚂蚁又有何区别?
走出刑房,却见漫天星斗,在黑牢里待了多久,李茂不得而知,在那种地方度日如年,度年亦如日,时间在彻底黑暗中是没有意义的。李茂的头仍旧昏昏沉沉,好半天他才明白,自己是被逮进了平卢军狱,军队设立监狱,执行逮捕、审讯、监禁职能的,在长安有左右神策狱,在外只有淄青一家,连骄横的河北三镇都不曾有军狱。
赵菁莱是以私人身份到平卢军监狱救人的,邱融只是平卢军狱推官,官职并不高,他敢私自做主放了李茂,凭的是他是李师古妹婿的身份。
李茂闯入严宅救人前,虽然做了一些布置,但仓促间必有所疏漏,便是稍有阅历的老吏细加甄别也能识出真伪,何况人才济济的平卢军狱,和更加深不可测的铜虎头?赵菁莱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李师古的妹婿罢手放人。这不禁让李茂对赵菁莱刮目相看。
昔日在海州时,他只知道赵菁莱是铜虎头的人,知道他的公开身份是后军散兵马使,却不知道他在铜虎头的地位如此之高,说话这样的管用。
从平卢军狱出来,赵菁莱把李茂带到了一家相熟的妓馆,先上了一碗清淡的白米粥,暖暖胃,再上些清淡的蔬菜垫垫肚子,李茂精神恢复了不少,在赵菁莱的劝说下,他在妓女的香闺里睡了个囫囵觉,再次醒来,精神已经大体恢复,那时赵菁莱正跟两个相熟的妓女下棋,见李茂起来,惊讶地啧啧嘴,道:“茂华果然好体魄,熬了两天一夜,这么会功夫就缓过劲来了,不得了,了不得。”把怀里一个妓女推给李茂,起身一边吩咐备酒,一面唤乐妓吹拉弹唱,为李茂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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