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淳本是羌人,祖籍凉州,世代为部落酋长,与地方官府关系密切。陇西为吐蕃侵占,随祖上迁居原州,原州失陷,举家迁入凤翔府,后投军入伍,因作战勇猛,积功升至捉生将。
李先奕为凤翔节度使,见张淳为人浮夸,做事独断专行,声言此人难堪大用,便使个明升暗降的手法,将其召入城中,留在帐前听用,官职虽然蹿升了两级,却被削去兵权,又被置于节度使的看管下,无所作为。张淳虽然不满,却跳不出李先奕的手掌心,只能忍气吞声。
裴仁勇接管凤翔后,张淳备歌姬十二人以献,裴仁勇喜好女色,更喜张淳主动投效,便擢升其为城下兵马使,率军驻守城外,为凤翔府的第一屏障。
张淳重获军权后,表现十分积极,对裴仁勇言听计从,很快获得了裴仁勇的信任。故而此番他率大军北上援救泾州,就将守城重任交给了张淳,说起来裴仁勇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自己半途出家,在军中资历甚浅,虽居高位麾下却无几个可用之人。
能干的不服他,服他的不能干。此前他能击败神策军的数路围攻,不是自己有真本事,而是围攻他的神策军真没本事,屯驻长安周边的神策军其实已经烂到了骨子里,人数虽多,却是一群乌合之众,又不肯真心为仇士良卖命。要钱要粮扰民吃空饷是把好手,打仗不行,跑路却很快。
邠宁军是藩镇军,屡次想投效神策军名下,都被拒绝,干着同样的活待遇却相差万里,心里早就不平衡,故而与神策军交战分外卖力,让裴仁勇白白捡了个便宜。
但吐蕃人不比神策军,他们常年征战,兵强马壮,朝气蓬勃,跟这样的强敌作战,裴仁勇环顾左右,能用的也只有张淳了。
他任用的留后林森淼,号称知兵,实际上打仗是个外行,但笼络人心却很有一套,裴仁勇相信他能帮自己笼络住张淳这个胡儿将,稳住自家的后院。
裴仁勇这里刚出城,仇士良便意识到下手的机会来了。
于是一份散发着无比诱人的厚利摆在了张淳的面前,只要他接受它,他一生的命运将从此发生重大转折。
张淳明白,大利当前,自己不心动,别人也会心动,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拒绝了。
裴仁勇距离泾州城尚有七十里,忽然听到凤翔城内发生了兵乱,乱兵将留后林森淼活埋,推举大将张淳做留后,张淳迫于无奈,只得勉强从命,一面却派义子前往泾州报讯,声称仍旧忠诚于裴仁勇,暂时维持危局,待泾州围解,再迎请裴仁勇回城。
这等鬼话,裴仁勇如何肯信?仇士良早有意用神策军大将温彦召接管泾原,眼下凤翔出了这样的乱子,他岂肯放过?
等凤翔落在了仇士良的手里,自家三兄弟哪还有活路?
想到这,裴仁勇立即下令斩了张淳的义子,指斥张淳反叛,立即回兵凤翔平叛。凤翔驻军本来就不愿跑来泾州送死,闻听此讯星夜兼程往回赶。
裴仁勇所料不错,温彦召此刻也在星夜赶来凤翔城的路上,前锋温万率一千轻骑距离凤翔不过一百三十里。只是因为音讯不通,张淳并不知道这些,他千盼万盼,没盼来温彦召,却把裴仁勇盼回来了,闻听裴仁勇率大军返回,张淳手足无措,此刻若弃城逃走,仇士良肯定是不会认账的,自己这叛乱的罪名是背定了。
张淳穷途末路,一怒之下,遣使向吐蕃投降。
吐蕃清水西节度使、原州刺史阿杜牙奉命牵制关中唐军,确保主帅初都进剿沙陀残部无后顾之忧,他见名将李先奕、朱思等人被召回京,来了不懂军事的裴仁勇、裴仁静兄弟,便以攻为守,既牵制了唐军顺势再捞点好处,因为凤翔驻军甚多,陇州刺史方兴又谨慎稳重,便转而攻打泾州,只设一路疑兵在陇州城外虚张声势以为牵制。
忽然听闻张淳叛国,欲献凤翔城,而温万和裴仁勇的大军都还在路上,他见有机可乘,急令陇州城外的疑兵立即东进抢占凤翔城。
这些疑兵兵力虽少,却是吐蕃精锐,得令后马不停蹄折转向东。不过他们紧跑慢跑还是落在了温万的身后。温万先一步抵达城下,可惜他只是一员战将,只懂得打仗,而且嫉恶如仇,正义感高的爆棚。张淳见温万先到城下,一时心中后悔,本想扯下城头的旗帜,重归大唐,毕竟他的祖上和吐蕃人结有血仇。
他遣人与温万接触,希望朝廷能赦免他的罪行,保证以后不追究他的过失。
温万将他的使者割掉双耳,剁掉双手,切齿发誓要和逆贼血战到底。事已至此,张淳只能一条心跟着吐蕃人混了。他坚守城池,阻挡温万进城。
凤翔城高池深,重兵屯驻,温万的区区千余名轻骑如何能破城?
坚守到第二日夜,吐蕃骑兵到达,休整了一晚,二日出城与温万血战,阵斩温万,并将此功归于张淳,并大肆宣扬,这一来张淳更是无退路可走。
此刻裴仁勇距离凤翔城还有六十余里,闻听城破,扎营不前,以观动向。
第673章 不让我活我就叛国
凤翔乃长安西部门户,竟被吐蕃攻陷,仇士良一看机会来了,顿时大造舆论,制造恐慌,目的就是要把裴家兄弟拉下马。他心里清楚的很,吐蕃精锐此刻被牵制在祁连山北麓,短时间内根本无力东进,凤翔境内只是吐蕃偏师,趁此机会拉下裴家三兄弟会乱上一阵子,但绝不会引发关中危机。
拉下裴家三兄弟后,再遣名将温彦召西进夺回凤翔府,驱逐吐蕃强盗,如此一来既灭了裴家三兄弟,又夺得了京西门户凤翔,没有了凤翔驻军的牵制,关中就是他的天下,他可以为所欲为了。
在强大造舆论的“逼迫”下,李涵只得下诏免去裴仁勇的节度使,逮捕进京议罪。裴仁勇其时距离凤翔府不过半天路程,闻听此言,大惊失色,召军中亲信商议道:“今番上了仇士良的当,进京是死,兵败也是死,我自认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多活一天也是赚的,只可惜了军中诸将不离不弃地追随我,未得荣华富贵,还要受我连累。”众人道:“左右都是一死,不如降了吐蕃,杀进长安,除了仇士良这个老狗。”裴仁勇道:“万万不可,如此一来,咱们都是叛臣贼子了。”众人道:“昔日是谁让我们起兵诛杀仇士良的,事败后,他摇身一变成了好人,却把我们做了替罪羊,这样的皇帝还有什么值得我们为他卖命的。”
这一说裴仁勇也犹豫了起来,众人又劝道:“咱们有兵,有地盘,大唐不容咱们,咱们投吐蕃去,好歹也不失做地方诸侯。”裴仁勇含泪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便遣使与吐蕃统帅阿杜牙商议,阿杜牙的职责本是策应祁连山一线,却没想到天上掉这么大第一个馅饼,大唐的凤翔节度使要求投降,还承诺劝降泾原、灵武两镇节度使一起归降,果然办成了此事,再趁势东进夺了长安,擒获大唐的皇帝,自己岂非奇功一件,有了这桩奇功还需要受初都那王八蛋的气吗?
因此力排众议,立即遣使要求与裴仁勇会晤,裴仁勇要他亲自来营中相会,以证明诚意,阿杜牙竟欣然而来,裴仁勇见到了吐蕃人的诚意,当下设计除掉非嫡系和忠于大唐的军将,又将监军斩首,宣布改旗易帜,归顺吐蕃。
裴仁静、裴仁渠两个听闻兄长丢了凤翔归顺了吐蕃,也同意归顺吐蕃。吐蕃统帅初都闻听此事,大喜,为了从阿杜牙手中抢过主动权,当下承诺给三人封王。裴仁勇为秦王,裴仁静为泾王,裴仁渠为灵州王。任命裴仁勇为关中节度使,裴仁静为泾原节度使,裴仁渠为灵州节度使。唐军中凡愿意投降吐蕃的皆有封赏,不愿意投降也不与吐蕃人为敌的,保其家人和财产,礼送回乡。执意与吐蕃人为敌的格杀勿论。
三镇苦寒,军将多失意之人,戍边辛苦,待遇又低,多数将领无升迁希望,对朝廷殊无好感,而今被裴家三兄弟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除少数将领选择回乡,其余多数人都投了吐蕃。三镇选精兵四万,与阿杜牙两万吐蕃军合兵一处东进攻打长安,指仇士良为扰乱天下的祸首,策动甘露之变的元凶,打的旗号是杀仇士良为大唐皇帝锄奸。
此时温彦召大军刚刚行至奉天镇,闻听裴家三兄弟叛国投敌,吐蕃大军正东进长安,大惊,要仇士良立即调遣左近官军驰援奉天,保卫长安。
这时节山东诸侯正在打道回乡的路上,穷折腾了一圈没有捞着任何好处,众人心里都憋着一肚子气,忽闻此事,众人大喜。
仇士良和裴家三兄弟那是内讧,现在是外敌入侵,进京勤王那是天经地义的事,看谁还敢阻拦?
义成节度使李全忠立即折转向西进发,要求沿途地方供应军粮。滞留在黄河岸边进退两难的河东军也立即拔营向南,千里驰援长安城。李绛的心情跟李全忠不同,他是诚心实意来拱卫长安免受吐蕃威胁的,一身正气感动的沿途地方也纷纷起兵随同。已经回到了昭义镇的刘悟也觉得不宜错过这个表白忠心的机会,令其子刘从谏率军八千渡河西进。
其他各藩镇也纷纷上表请求出兵援助关中,一时天下鼎沸,齐议抗击吐蕃。李涵一看民心可用,军心可用,开大朝会,要求仇士良放开潼关,放各镇军马入关中来。
仇士良在长安一手遮天,想杀谁就杀谁,任你是亲王、宰相,看你不顺眼,你的末日就到了,便是贵为天子的李涵,他现在也不再放在眼里,连表面的尊重都难得给了,动辄当面忤逆,让李涵酒后哀叹自己不如桀纣,竟被家奴所困。但窝里再横,对这些拥兵自重的实力派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花言巧语,人家根本就不听,一句话要么拿好处来,要么放马过来。
本来仇士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已经跟山东诸侯谈妥了条件,正要打发众人回镇,却没想到出了这么档子事,温彦召要求他调兵遣将抵御吐蕃,可自己手中哪有兵可调,两神策军虽然号称拥兵二十万,实际家底有多少,他心里最清楚不过来。
除去挂名的边军四五万,实际能指挥的不过十三四万。其中约五万精锐分布在关中的奉天、普润等八处军镇,这五万人是神策军的精华,战斗力不及边军,但勉强能战。剩下的**万人中有约万人驻守在潼关、散关、武关等关中要隘,这一万人战斗力马马虎虎,且因驻守关隘,无法机动。这一算只剩下七八万人了,这七八万人中有一半只存在于名册上,在兵营里你是找不到他们的,他们多是京城商贾、富户和官僚子弟,军籍是花钱买的,列名于册,图个出身而已。另一半倒是在军营里,但大多数军纪散漫,缺乏训练,招之未必能来,来了也未必能战,人数虽多却只是个摆设,留着唬人而已,实际起不了多大用处。
真正能拱卫长安城和皇宫的不过万把人,这些人倒是百战精锐,可这是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哪敢轻易撒手?
温彦召是名将,名将都有些脾气,连番五次的要求仇士良增兵不得,便把主意打到了山东诸侯身上,他在军中资历甚老,各处都有他的亲故,跟这些诸侯们很能说到一块,使者一到山东诸侯纷纷响起,群起上奏要西进御敌,顿时让仇士良陷入极大的被动。
第674章 宫廷内斗永不休
被仇士良囚禁,如活死人般的李涵忽然看到了契机,山东诸侯进京后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但有他们牵制,仇士良肯定是不能像眼下这样为非作歹了。左右是一死,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于是亲手书写诏书,让山东诸侯立即西进御敌,仇士良闻讯大惊失色,立即带兵进宫,收缴写好的诏书付之一炬,率朝臣跪伏于地,请求皇帝收回成命。
李涵被仇士良当面打脸,心如死灰,郁郁寡欢,一日路过太液池畔,“不慎”落入水中,喝了一肚子湖水。虽已开春,太液池的水依旧冰寒刺骨,皇帝千娇百嫩的身体哪受得了这番摧折,顿时大病不起,不过三两日便撒手西去。
李涵死时不到二十岁,只育有一女,皇帝无嗣,又无太子,猝死之后,满朝惊恐。仇士良无奈只得听从郭太后等人意见扶立人望较高的颍王李瀍为帝。为了缓和内外压力,避免沦为弑君的凶手,李瀍继位后仇士良宣布遵从李涵的遗愿,诏令山东诸侯西进御敌。
实际上李涵一死,天下所有的怀疑都集中在了仇士良的身上,便是神策军内部也对仇士良极度不满,仇士良此刻放山东诸侯西进,也是存了借外力压制内部反对声音的意思。
为了防止山东诸侯入关后干政,仇士良任用温彦召为左右神策京西行营兵马使、奉天行营都统,统一节制入关各路藩镇军,又任命李全忠、李绛、刘从谏等人为行营副都统,置于温彦召的管领下。
仇士良希望借温彦召的威望压服山东诸侯,却不想入关之后的山东诸侯根本不理他这一套,除了李绛遣一部兵马往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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