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浓痰。
裹着雪白披风的金秀宗狼狈地躲过一口浓痰,对左右道:“不必问了,都是硬骨头。成全他们。”将令一下,人头纷纷落地。
一名佐领来报:“一师大营出现动静。”
“打阻击,我需要半个时辰。”金秀宗简单明了地下达了命令,提着滴血的弯刀大步走向靠山的“仓库”入口。
前方的激战仍在继续,对手是右厢亲军中威名赫赫的褐衫队,他们多是见过血的老兵,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作风勇猛顽强,就是年纪稍大,平均年龄超过四十岁,在军中有“老爷兵”的美名。
老爷们的刀依旧锋利,但这些对黑凤头来说也算不了什么,真正让黑凤头感到头疼的是他们装备的最新式的连发机弩。
黑风头也有连发机弩,是仿照军械二所的山寨品,品质远不及正牌货可靠,激战之后故障多多,多被他们弃之荒野。
老爷们的机弩却是正品行货,品质优佳,他们只用了四个人便封锁住了一条咽喉要道,弩箭如雨点般射出来,新罗人无法靠近。
金秀宗眉头一皱,向身侧一名蒙面人使了个眼色,蒙面人得令离队,悄无声息,片刻之后,蒙面人出现在了四名老爷兵的背后,手起处,碧血横飞,蒙面人起身收起弯刀时,四个人的尸体方才徐徐倒下。
穿过一条甬道就是“仓库”入口小院,石空、马雄安已率大队人马严阵以待,金秀宗喝止部属使用弓弩,对方没有在咽喉要道重兵设防,却在此列队,倒是跟他想到了一块去了。
挥手亮刀,新罗人也摆开了阵势,红衣哨是李茂最后的本钱,也是他此行最大的障碍,这个敌人不用武力打垮,难去敌人的骄横,难消他心头之恨。
两军无声却猛烈地撞击在了一起,怒吼声,惨叫声,金铁交击声,刀剑砍入骨头的刺耳声,声声入耳。
这在别人听来肝胆俱裂的恐怖声响,金秀宗却听的如痴如醉,仿佛是世间最美妙无比的乐章。
论单兵作战力,对阵双方相差无几,红衣哨占地利之优,黑凤头有数量优势,战事一度胶着,很长时间范围内看不到胜败的迹象。
立在金秀宗身后的那个蒙面白衣人向前挪了半步,请示是否出击,金秀宗没有吭声,冷峻的脸酷寒如铁。
一声惨叫后,石空倒了下去,大腿被锋利的弯刀豁出了半尺长的口子,深及白骨,一名红衣哨以血肉之躯,挡住了敌人必杀的一击,自己却倒在了弯刀之下。
新罗人的武器形似折弯了的唐刀,有唐刀之锋利,又更便于劈砍。近身白刃战,双方皆未披甲,新罗刀胜过唐刀。
一旁观战,始终不露声色的金秀宗此刻哼了一声,森冷的眸中有了一丝笑意。
石空倒了,红衣哨就塌了半边天。
形势果然如金秀宗所料,石空于红衣哨恰如灵魂之于躯体,而今灵魂出窍,躯体便成了行尸走肉,一具行尸走肉是当不得大用的。
形势逆转之际,金秀宗的麻烦也随之而来,一名佐领飞步而入,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声,金秀宗眉头一拧,招呼了身边四名骁将,低语嘱咐两声,四人领命而去。
黑凤头的麻烦来自突然杀到的捆奴军,李茂重伤退入仓库后,两名负责燃放狼烟的卫士韩真知和胡斯锦悄悄爬上了靠山的望塔。
他们是奉令来燃放狼烟的,到了塔顶才发现望塔守卫已被杀死,塔顶积存的干粪、木柴尽数被人丢弃在外打湿了。
湿物无法点燃,二人不得不另外想辙,一番搜索后,秦墨休息室里的整套被褥,包括名贵的棉丝被、皮裘、虎皮褥子和豹皮垫子就进成了二人的战利品,二人商量后认为秦墨大将军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不会因这件小事怪罪他们,这才乐滋滋地抱着燃料上了望塔,点起了火。
最先接到讯号的是第一师望白,坐镇营中的副统领陈光道接到禀报立即召集将领,当面打开统领文书丞留给他的一封信,信的内容是按兵不动,有李茂和文书丞的印鉴。
陈光道遵令行事,按兵不动,却派快马知会南面的捆奴军。陈光道一共派出三路人马前去报信,三路人分走三条小道,其中两路出营后不久便被隐伏的黑凤头劫杀,只有一路平安到达捆奴军大营。
大雪之夜,捆奴军统领毛太公煮了个地窝锅,正与亲近将领喝酒,闻讯当即掀了锅,手提十八斤青龙偃月刀,大步出营,顶着风雪一路飞奔去救李茂。
路上遇到几处阻击之敌,按他素日的习惯,必要斩草除根,这一次却不管不过,击溃之后绝不追击,只顾朝山南指挥所走。
毛太公的从天而降打乱了金秀宗的如意算盘,他不得不收起玩心,亲自操刀上阵。没有了石空的红衣哨战力大不如前,马雄安独木难支,只得且战且退,一路撤到了“仓库”入口前。这里空间狭小,强攻硬弩乱飞如雨,倒让金秀宗一筹莫展。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蒙面人,悄然出阵,手持两只冒烟的竹筒就地一滚,竹筒滚在红衣哨将士的脚下,轰地一声爆开,乳白色的浓烟滚滚燃起。
“咳咳,有毒,有,毒……咳咳……”
乳白色的烟雾里含有剧毒,这是马雄安始料未及的。
“捂住口鼻,憋住气。”马雄安发出警告,自己却吸进去一大口浓烟,剧烈咳嗽后,涕泪交流,嗓子似有千针万刺穿刺,又似被一只大手扼住,苦不堪言。
屋漏偏逢连夜雨,新罗人的弩箭又雨点般地射了过来,虽不及连发机弩的密集、强硬,但被浓烟折磨的无反手之力的红衣哨依旧无法阻挡,纷纷倒毙。
马雄安连中三箭,所幸没有伤到要害,不得已他拖起一具同袍的尸体盖在身上,虽有了挡箭牌,厄运却没有走远:新罗人的弩箭上涂有剧毒,中箭之人很快神识模糊起来。
新罗杀手用沾了药水的布巾蒙住口鼻,趁乱杀了过去。
“关门,关……”
马雄安一句话没有喊完便出不来声了,朦胧中他发现对面杀过来无数牛头马面,而他身后的铁门还有一尺宽的缝隙没有合闭。他想拼尽全力过去推一把,一口雪亮的弯刀却迎面劈来,刀锋嵌入他的骨头,锵然有声,马雄安昏死过去。
金秀宗以手掩住口鼻闪入山洞,迎面是一座并不大的“厅堂”,里面横七竖八尽是尸体,有红衣哨的,也有黑凤头的,大厅正面有三道一模一样的包铁门,究竟走那扇门才能找到李茂看起来是一件很费脑筋的事,但对金秀宗来说,这完全不是问题。
他指定正中间的一道门冷冷地说道:“打开。”
有人取出斧凿闪了过去,叮叮当当,石屑乱飞,这道看似牢不可破的铁门其实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它所嵌入的石墙其实是青砖砌成的,外面镶了一块石板而已,若被它的表面所迷惑而全力去对付门本身的话,必将事倍功半,在间不容发的战场上这绝对是致命的。
在斧凿的敲击下,青砖墙很有了缝隙,铁制撬棍迅速跟上,扩大战果,几把抓钩钩住了门框,十二名武士在一名佐领的指挥下齐心用力,轰地一声巨响,沉重的包铁门和它的铁质门框一起倒了下来。
羽箭如飞蝗般射出来,这回新罗人早有防备,无一人死伤。
又一枚燃着白烟的竹筒滚了进去,一阵剧烈的咳嗽后,箭雨稍歇,几名身法极快的新罗杀手闪入烟雾,旋即就是一阵阵的惨叫。箭雨彻底停歇,更多的人杀了进去。
肃清了关口,金秀宗继续前进,后方佐领来报,毛太公的捆奴军已经杀到了指挥所外,另有两支来路不明的军队也赶来增援,现在是反过来将他们包围了。
金秀宗没有慌张,这是使用掏心战术必然遇到的麻烦,毕竟这里是李茂腹心所在,四处都是他的大军。
好在李茂的山南指挥所防备体系很完备,自己是机缘巧合钻了空子才轻易得手,现在就以彼之盾对付彼之矛,攻守双方掉个位置,他攻我守,我做夹心饼,我来两线作战。
李茂就在里面,杀了李茂,安东军便失去了主心骨,自己就是血溅当场,那也值了。
他果断地下达了两道命令,一道是使用毒烟开路,尽快冲进去擒杀李茂,另一道命令是关闭入口处的铁门,来个背水一战,更防止功亏一篑。
毒烟让对手失去了抵抗的信心,又一道厚实的包铁门在手法熟练的工匠面前轰然倒地,前面是一条狭窄的甬道,甬道尽头是最后一道门,若情报没有错,门的那边会是一个大厅,李茂的最后藏身所。
这道门修的异常坚固,但没有了人的驻守,打开它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斧凿叮叮当当响着,这回飞溅的是地地道道的石屑。
金秀宗的脸上不忧反喜,这证实他从秘密渠道获得的情报是真实的,他走对了路,找对了门,那扇门的背后就是他想要的。
轰地一声闷响后,最后一道铁门倒了下去,烟雾消散,面前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大厅。
第496章 轰上了天
这间洞厅很大很宽敞,住个千儿八百人不成问题,靠里面一侧被隔出来十余处小房间,装修的很精致,显然是为高级军官准备的。
金秀宗又惊又喜,这里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但是他要找的人在哪?
整座洞厅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他的士卒搜遍了所有的房间,在那间最大、装修最精致的房间里搜出了十几只木箱,木箱里装着的是灰白色的粉末状的东西。
“在洞外也有发现,不知是什么。”一名佐领抓起一把粉末,捧给金秀宗看,金秀宗也不认得是什么,他唤来那个蒙面:“你认识吗?”
蒙面人却是脸色大变,颤声说道:“这是火药。”
“火药!”金秀宗也忍不住要叫起来,火药虽然是稀罕物,他却非但是见过且深知其威力如何。
金秀宗一口气将所有的木箱都打开,面色变得绝望起来。
“撤。”
一声令下,他自己扭头就走。
负责断后的佐领健步而来,将他堵在甬道里,对他说:“我们被包围了,他们从外面关死了门,没想到这门两面都能下闩。”
“立即把门打开!”
金秀宗失声吼道,自开战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统帅的慌乱立即引起士卒的不安,进入山洞的新罗卒虽然不多,却都是一时精锐,非但身手了得,更兼心理素质超强,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变,但是如今统帅慌张了,他们哪还能镇定如初?
叮叮当当的斧凿声响起的时候,接到内部示警的,潜伏在东高山山麓密林里的黑凤头负责外围警戒的部队蜂拥奔向指挥所来救援,人数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这就对了,黑凤头的主力尽数在此了。”
李茂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因为激动牵动了肩部伤口,疼的冷汗淋漓,新罗人在飞刀上喂的毒药性子太烈,李茂肩头的一大块皮肉瞬间坏死,不得已全部削除。
“不是说有三千黑凤头吗,这才两千。”
“黑凤头号称八千,实际只有三千,供养这样一支军队,不是新罗国所能承受的。三千中的一千人常驻皇宫之北,是国王亲军,直属国王本人。能外出作战的只有两千人,这回是倾巢出动,这是我们刚得到的情报,秦将军你来解释一下这份情报的来源。”
“这份情报是新罗国一位大人物提供的,绝对可靠,若有差错你们砍我脑袋。”
见秦墨信誓旦旦,众人也就相信了,秦将军为人诙谐,好说大话,乱放空炮,但这种事上却绝不会胡来。
“撕开一点口子,放我们的老朋友进去团聚,然后送他上西天。”
李茂主动撤防,救援的黑凤头犹如飞蛾扑火,重新占领了山南指挥所地面部分,他们丝毫不觉自己中了引君入瓮之计,这倒不是因为新罗人愚蠢,而是以他们的恐怖战力,李茂便是拼光家底也是挡不住的。
“都进去了,可以开始了。”秦墨从前线奔回来,报告李茂说。
李茂端坐着,双手扶膝,低着头,作沉思状。他肩上的伤经过王念复的精心治疗,割除腐肉,清除毒素,已无大碍,却因失血过多,人有些发虚。
王念复是葛日休的大弟子,医术比常河卿高的不是一点两点,这次请他来坐镇李茂是费了大心思的。
“小马有消息了吗?为何没有消息?”
李茂说完,眼睛含泪,自己这一招“请君入瓮”之计看似简单,实际是费了大心思的,做出了很大的牺牲,马雄安没能撤进仓库,倒在了战场上,只怕是凶多吉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石雄、马雄安都是很有灵性的青年将领,假日时日必是栋梁之才,这样就死了死在太可惜。站在一旁的马和东眼圈红了,出列拜道:“雄安能为大帅死,死而无憾。”
“他不光是为了我,也是为了辽东的百姓,为了辽东的大业。”李茂让秦墨扶起马和东,向身侧一名灰发长身道士说:“于道长,可以开始了。”
那道士手拈胡须,笑嘻嘻道:“你们可得想好了,这火点下去,那就是个山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