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笑了一回,皆夸王俭有情有义,是好汉子。
李茂度他这话不是真话,至少不全是,碍于人多没有追问。
宴散,各自回房歇息,王俭独陪李茂巡视他的牛头寨,登上寨中土山眺望河对岸的莽莽荒原时,王俭方有感而发道:“朱氏是胡人之后,拥兵自重,对幽州并不恭敬,刘侍中为此十分苦恼,想掺沙子又怕逼他举兵造反,特将我摆在此处,我是个外人嘛,朱家倒也不十分在意,我琢磨着先立住脚,再徐徐图之。”
李茂心里感叹,王俭虽说是粗中有细,比一般将领多两个心眼,但在刘济这样的老狐狸面前到底还是个老实人,你是刘济派来的人,那就是刘济的人,朱家怎会因为你是个外人就对你另眼相看?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打压你。
刘济实际上也信不过他,找了这么个借口,一打发你出幽州,二是恶心一把朱家,若能挑起两家打一架,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但这话李茂不便跟王俭直说,只道:“虽然如此,我兄还是要小心谨慎,朱泚、朱滔都曾呼风唤雨,为一时豪杰,朱家在营州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族内人才济济,其志不在小。万望我兄谨慎小心,不要着了他的道儿。”
王俭笑道:“你放心,我提防着哩。现在又好了,你在辽东,咱们兄弟相互呼应,互为犄角,实在不行,我就渡河投奔你,不跟他们玩了。”
李茂哈哈大笑。
住了两天,选了一个黄道吉日,王俭亲自押船送李茂渡河,却不登岸,只在船上与李茂拱手道别。
第458章 辽东
辽东本是大唐旧地,天宝年间设平卢节度使,理所营州。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起,安禄山率主力南下,平卢节度使徐归道的裨将侯希逸不愿叛唐,遂与安东都护王玄志袭杀徐归道,归顺朝廷。
乾元元年,平卢节度使王玄志病死,部将李怀玉杀王玄志之子,推大将侯希逸为节度使,朝廷勉强同意。
上元二年,侯希逸见平卢难守,南下山东,攻陷青州
。宝应元年五月,以平定安史之乱之功授平卢、淄青二镇节度使,统领青、淄、齐、沂、密、海六州。
平卢军旧地东部营州等地归属卢龙军,营州以东地方失陷于契丹、室韦等部,名为大唐属地,实际鞭长莫及,所幸的是这些部族并未建国,算是给了大唐朝廷留了几分薄面。
李茂别过王俭,在莽莽森林、草原上穿行千里,却始终找不到文书丞、祝九等部,而先期来辽东的幕府旧部此刻又远在卑沙城,联系不上,李茂一时颇为苦恼。
贞元二十年秋,文书丞渡海至卑沙城,张起旗号,收拢清海军旧部,由登州登船时,所部合计六千多人,途中遇风浪倾覆三艘船,约五百人葬身大海,又病死三十六人,合计有五千八百七十六人安全到达辽东。
在卑沙城休整十天后,文书丞、桑容督大队乘近海小船去往辽河口。
在辽河口的雁山寨与盗匪遭遇,桑容身中八创,击退盗匪。此役三百人战死,妇女、儿童被掳百二十人。
该年十月中,李茂接到文书丞的书信,言已在辽河中下游的营盘口落脚,人口仅剩四千八百,粮食损失五分之三。
但不久后堡寨即被契丹人攻破,不得已继续沿河向北迁徙,寻得一块平地立寨,不到半年又被室韦人袭破,于是再度迁徙,几次三番后,勉强在在距离辽河入海口一百八十里处站住脚,所部人马不足两千人,形势岌岌可危。
第二年夏,毛太公、祝九率部八百渡海至辽东,先在卑沙城与桑容会合,补充给养后,乘船沿辽河溯流而上,到这年秋天与文书丞部会合,两家合兵一处,击溃盘踞在附近的森林室韦部,在冬季来临之前在十字渡站稳了脚跟。
李茂人未到辽东,使者已到,四处联络文书丞、毛太公、祝九等人,皆不得消息,看看已是冬季,众人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倾尽兵力,攻占了辽河支脉上的一处小山寨,改名旭日城,暂时容身。
一面放出风声,说大唐有富商李青墨在此高价收购皮毛,价钱贵的离谱——每三斤盐换一张毛皮。
消息传出,顿时轰动了半个辽东,人们揣测这个李青墨不是傻子就是骗子,怀疑声不久传到文书丞耳朵里,于是不久后,他的使者便到了旭日城,此人是清海军旧部,认得李茂,见传说中的李青墨果然就是文书丞要找的李茂,忙将文书丞的书信呈上,便算是接上了头。
原来,这年辽东地区风雨不顺,森林草原部落收成欠佳,趁着大雪封山前,四处剽掠,文书丞下令关闭城门,严阵以待,一时内外隔绝,消息不通。
李茂的使者先是找不到人,找到人进不了城,进去了又出不去,由此耽搁了。
李茂大喜,回信给文书丞,择日前往十字渡,旭日城的名字虽然起的大,但地方实际很小,几十户人家是供养不起他们这支队伍的。
因为有诲洛可这块金字招牌,入辽东后不久,李茂就拉起了一支三百多人的队伍,多是奚人,有少部分是流浪在此的汉族游侠、逃犯和破产者。
这支队伍的核心是王俭借给李茂的五十名箭骑兵,他们身披铁甲,手持精良的弓弩,战斗力十分惊人,使得归附的奚人心悦诚服,虽有他们的王在,却仍旧死心塌地地拜服在李茂的脚下,这支队伍虽然缺乏教训,还是一支乌合之众,但忠心足够,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局。
李茂戏称其为安东军第三师,任命诲洛可和石雄为正副指挥使,大唐军队建制有军、营、旅、团、队,却没有师,李茂引经据典地说师作为一级军队建制,早在春秋时代就有了,岂不闻“虎贲之师”、“天子之师”、“王者之师”之说?
众人中李茂学术修养最高,众人虽觉不妥,却也无从辩驳,只得由他信口胡扯。
秦墨只问了一个问题:“你说师是上古军队建制,比军低一等,高于营、团、旅,这我也没什么说的,虽然我知道你是在信口开河。但为什么我们这一师是第三师,那第一,第二师是留给谁的?”
李茂笑道:“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嘛,谁来的早,谁排序在前。”
秦墨眨巴眨巴眼,笑道:“高明,阴险,你这是要笑眯眯地阴他们一把啊。”
李茂道:“休要这么说,辽东本来就是我的辽东嘛,我先做侍卫亲军扬刀军副使知右厢事判辽东诸城番抚慰使,又做辽城州刺史充辽东经略使,论时间,论名分,我才是正儿八经的辽东之主,他们凭什么跟我抢?”
李茂把话说的如此直白还是十分罕见的,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也与他平日表现出来的宽容谦让迥异,秦墨有些诧异,也有些担心。
李茂平和了情绪,笑笑道:“这些话不容易说出口,但不说憋在心里更致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谁来当家做主,这件事必须弄清楚,也是早晚要理顺的,而且宜早不宜迟,我虽霸道点,用心却是好的,总胜过背地里使坏。”
秦墨面色少有的凝重起来,他点点头,道:“这样也好,一开始理顺了,将来省去许多麻烦。这样吧,你先慢慢收拾着,我先去打个头站。”
李茂心领神会,道:“我相信他们还是能识大体的。”
十天后,李茂率部来到文书丞的城寨,此地名唤十字渡,又叫小渡口,旧日鼎盛时有人口三千二百人,城镇西南临辽河,西北为河汊,东北有山,东南是一块平地沃野,地势北高南低,形势易守难攻。自安史之乱后至贞元年间,数十年营聚,十分富庶,盘踞于此的契丹人一直垂涎三尺,与城镇激战数十年未曾得手。
贞元十六年,辽东奇寒,辽河主河道封冻,契丹人涉冰过河,攻破营寨,将寨中青壮、老弱牵至河边屠戮一空,又将妇女儿童劫掠而去,城镇由此破败。
贞元二十一年初,文书丞兵败窜逃至此,驱散流民,趁虚而入强占为己有,修筑堡垒,加固城墙,两千清海军旧部在此安顿了下来,此后开渠引水,种田养羊,总算安定下来。但文书丞不知兵,所部又多老弱,应对周边森林部落的侵袭十分吃力,正欲弃城再迁,恰巧毛太公和祝九渡海而来,两家合兵一处,形势才有了根本改观。
文书丞擅经营不擅武力,毛太公,祝九虽然武力强悍,却不懂营生,一个有家难顾,一个却在莽莽森林里过着流寇般的日子,饥一顿饱一顿,日子过的很艰难。
李茂时在魏州,得知情况,写信指示祝九与文书丞合二为一,尊文书丞为首,其与毛太公专司武功警卫,双方对这个建议都能接受,因此合流。
此后文书丞主持政务,毛太公和祝九专务军事。
永贞秋,毛太公和祝九在河东设伏诱杀十字渡的最大威胁——黑齿室韦部,斩首七百,俘虏五百,将这支室韦人彻底逐出了辽东
。此战之后,祝九和毛太公又陆续荡平了周边森林里的几股匪盗,勉强在辽东站住了脚。
此时的辽东比之后世要温暖湿润的多,森林覆盖率极高,森林间间隔着大片的草原,安史之乱后,平卢军南下淄青,汉族百姓失去保护,不堪忍受蛮族侵扰,纷纷内迁离开辽东,大片城镇废弃,农田荒芜。
活跃其间的游牧民族有契丹、奚、靺鞨和室韦,以契丹、室韦人数最多,实力最强。各族间为争夺水草丰美的牧场时常发生战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此外,沿海和沿河道地区还有少量汉族遗民控制的城寨,大者聚众数千,少的几十人、上百人不等。李茂侵占的旭日城就是一处汉人建立而被契丹人侵占的城寨,诸蛮族中契丹人汉化程度最深,部分族群已经适应了定居生活。
十字渡在旭日城东南方,直线距离两百里,由旭日城向南进发,乘船顺辽河南下,乘船旅行比乘马要慢,但相对安全,沿河多汉人城寨,且游牧民族多不擅舟楫,船行河中,比马队穿行于森林要安全的多。
这一路上李茂仔细考察沿途的城镇,发现虽是汉人城镇,也自称是大唐臣民,以大唐历法纪元,但其回归大唐的心愿并不强烈,究其原因,这些城镇已经在恶劣的环境中站稳了脚跟,没有了官府税赋,自耕自食,生活其实比在唐时还要好得多。
森林里和草原上的那些野蛮民族彪悍而好战,但汉人的筑城守城技术一流,他们的城寨也不是那么好打的,除非实在活不下去,一般情况下极少有人铤而走险敢去骚扰,而且辽东的部落普遍势力不强,算一算账,打,即使胜了,也有可能给他人做了嫁衣裳,十分不划算,倒不如恐吓。
种庄稼需要时间,稳定才能带来财富,所以汉人爱好和平,不喜欢动荡,那就制造混乱,恐吓他们,逼着每个城寨每年象征性地缴纳一些帛布、盐铁给他们,只要他们听话自己又能活的下去,那就和睦相处,少打,不打为妙。
蛮人的敲诈勒索固然讨厌、可恨,但比之官府的横征暴敛却还要轻的多,在各处汉民的可承受范围内。
于是汉民花钱买平安,然后埋头制造财富,蛮人生计无着,本来想制造伤害,却因能收获额外福利,生活也能过的下去,这种微妙的人类生态系统由此得以维持。
第459章 谁来当老大
在辽河上漂了两天两夜,终于来到了在辽东小有名气的十字渡,十字渡因为临水而建,又有东西大道横贯,故此得名,旧名也叫小渡口。
现在辽河水依旧滔滔滚滚,由北向南,日夜不息,而那条联系幽州和渤海的东西要道却早已湮没在荒草、杂木中,无迹可寻了。
李茂站在船头,指着十字渡东北方向的小山,问登船来迎接他的文书丞:
“此山何名?”
答:“东高山。”
李茂道:“十字渡以后就改名叫东高镇,将来夹河建两座城,一名高州,一名东州。”
李茂先声夺人,口气不容置辩。
文书丞心里咯噔一下,忙表示赞成,他在给李茂的信中曾流露出给小镇改名的设想,倒不是全是为了赶新鲜,其实还有更深的一层设想。
契丹人曾经打破十字渡,原因是此处富得流油。
十字渡临河背山,周遭皆是适宜耕种的平原,临河近而地势又高出河面近两丈,水旱不侵,且此处到辽河口,河面宽广平缓,适应航运,海船亦可直达,又是沟通辽河东西的一处重要渡口,只要细心经营,想不富裕起来都难。
果然如此,难保不被有心人觊觎,改个名字,看似作用不大,但在这个消息蔽塞的年代,好处还是显而易见的。
李茂改名究竟是否是这个用意,文书丞不得而知,他也没想到李茂会突然提出改名,咄咄逼人,又来的太突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十分被动。
下船过后,李茂没有去看为他准备好的新宅,而是和文书丞沿着城墙转了一圈,城墙长约八里,分作两重,外重墙依据地势以土石建构,高约一丈,墙外挖有壕沟,墙根栽种有荆棘,用于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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