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和元擦了把泪,捧出一个包袱,说:“细软不必收拾了,带上盘缠快走,快走。”陈枫广接过包袱,拜别父亲,骑了一匹快马走了。
陈和元定了定神,吩咐心腹书史去传卢从史的几名亲信来他帐中议事,行前细细叮嘱,事关机密,万不可外泄。
行军司马乃三军总参谋长,主帅缺位时,循例暂代帅位,有权击鼓聚将,陈和元不击鼓聚将,却秘密召见卢从史的亲信,有书史觉得事有蹊跷,便悄悄地把事情泄‘露’了出去。
众将到齐,陈和元流泪道:“刚刚得到消息,节帅被‘奸’险小人陷害,没于神策军营。诸位,卢帅若倒,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眼下只能铤而走险救人了。”
众将大惊,纷纷嚷道:“必是李茂那厮干的,我早觉得此人来意不善。”有人反驳道:“李茂陪裴度去洄湟镇了,人不在神策大营,怕是另有其人。我看是突吐那阉狗,阉人全没一个好东西。”众人纷纷附和。
陈和元压压手道:“诸位,现在不是议论是非曲直的时候,要紧的是赶紧救人。”众人这才醒悟过来,因为是秘密相召,众人皆未披甲带兵器。
陈和元命人搬开座后屏风,推开一堆杂物,拉出三口大木箱,取出十副‘精’锐战甲分给众人。众人大喜,正忙着穿戴,忽听帐外脚步杂沓,有人大呼:“尔等做的是朝廷的官,吃的是朝廷的俸禄,而今却要给反逆卢从史陪葬吗?”
有士卒拉开帐‘门’,却见刀枪森然,牌手组成的盾牌阵反‘射’阳光十分耀眼,盾牌之后是弓弩手,昭义军都知兵马使乌重胤顶盔贯甲,手持长刀端坐于赤红马上。
陈和元大呼一声:“大伙冲出去杀了乌重胤,否则皆死无葬身之地。”
话未落音,乌重胤右手边一员大将张弓‘射’出一箭,正中陈和元前‘胸’,陈和元手捂心口,面‘色’惨白,指着乌重胤左手边的一个人,颤声道:“我……我……是……”
一句话未说完,摔倒在地,当场气绝。
众将面面相觑,乌重胤左手之人,此刻从容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封黄麻圣旨,宣读道:“卢从史勾结逆贼,着令前军捉拿送京,其众幡然醒悟者,既往不咎,执‘迷’不悟者,从逆反之罪,不可恕。”
众人正迟疑间,乌重胤右手边大将忽然怒吼一声:“尔等是战是降,说句话!”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解甲归降。
卢从史通敌被擒,行军司马陈和元从逆伏诛,副使远镇潞州,军中职位最高的就是都知兵马使乌重胤,都统突吐承璀令其暂代昭义军统帅之职,上下将领倒也服气。
擒拿卢从史是李茂和突吐承璀的联手之作,突吐承璀负责引‘诱’卢从史自投罗网,李茂负责协助乌重胤稳定昭义军。
李茂和王俭的‘交’往看似庸俗,实际却是暗藏机心,他正是通过王俭才探知乌重胤对卢从史的态度,也是通过王俭才和乌重胤搭上了线,从而说服他站在自己一边。
卢从史复任昭义军节度使后,以为攀上了突吐承璀这棵大树,变得日渐骄横起来,对乌重胤这些老将也不比从前尊重,当然乌重胤肯助李茂讨伐卢从史,倒并不是因为这些细枝末节,而是李茂向他展示了卢从史通敌的证据,铁证如山,乌重胤不得不做出自己的选择,若不想陪着卢从史一起坐囚车去长安领罪,就必须亮明自己的态度,坚决站在李茂这一边。
乌重胤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现在看起来,他的选择无比正确。
卢从史解送到长安,李纯令三法司议处,论及如何安置乌重胤,朝中有不同的见解,李绛以为乌重胤虽然在昭义军中威望甚高,但以下犯上究竟犯大忌,今日他能扳倒卢从史,难保明日别人不效仿他再起纷争。再者突吐承璀已经令其暂代昭义军节度留后。朝廷若用其为昭义节度使,则无非是追认突吐承璀的决定,乌重胤将来只会感‘激’突吐承璀的擢拔,而丝毫感受不到朝廷的恩惠。
因此李绛建议对乌重胤封爵赏官,然后调离昭义。李纯斟酌之后,下诏封乌重胤张掖郡公,调去河阳为节度使,原河阳节度使孟元阳调任昭义军。
制书拟就,李纯忽又担心如此阵前换将会影响前敌士气,李绛笑道:“除了这个内贼,昭义军便作壁上观,镇州亦指日可下。”李纯大喜,遂朱批颁布。
孟元阳随天使和制书一起来到前军,天使宣读完诏令,授予制书,李茂、裴度、突吐承璀等人监督二人做了‘交’接,随后齐向乌重胤道贺。
乌重胤满面红光,连连称谢道:“若非诸公点拨、提携,乌重胤岂敢妄想能有今日,大恩不敢言谢,留待他日。”
孟元阳赴任带了自己的亲兵,乌重胤也挑拣亲信带走,独留‘女’婿王俭在军前效力。
突吐承璀见王俭长的魁梧雄壮,心中喜欢,‘欲’留在帐前效力,王俭却不大瞧的起他,声言要跟李茂,突吐承璀只好悻悻作罢。
解决了卢从史后,裴度此行的任务便顺利完成,他此行其实是为李茂打掩护的,而李茂此行则是为了卢从史。
裴度回京前,向李纯密奏,请以李茂替代林英为行营参谋,主管军事情报。林英在军中无多建树,受非议颇多,又因水土不服,染了疾病,此刻远在刑州养兵。
李纯也不满林英无尺寸之功,便同意了裴度所请,诏令林英回朝养兵。
第430章 你打牌去吧
林英跟李茂交割时,有些提不起精神。
李茂安慰道:“龙骧军在河北布局太晚,以至耳目蔽塞,想建立功勋谈何容易,今日之失不在你,相信大家会体谅你的难处。”
林英道:“出师半年碌碌无为,便是大家不怪罪,我也没脸再待下去,我欲辞去右军去边疆或南方效力,茂华兄以为如何?”
李茂道:“人才难得,纵然你有退意,大家也不会放的。”
林英欲言又止,叹息了一声,讪讪而笑。
突吐承璀因为卢从史才有底气弃淮西而打成德,而今卢从史获罪被逮入京,他便将故友做了替罪羊,将战事不利的所有责任一股脑地加到了卢从史的头上,说他通敌,说他扯后腿,说他出卖情报,说他设赌局坑人,这么说虽然解释了他出兵半年,无尺寸之功的尴尬,但另一方面,也证明了他无识人之能。
要知道当初举荐卢从史复任昭义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左神策护军中尉突吐承璀。
林英走了,突吐承璀又失去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对接替林英的李茂,突吐承璀是既依赖又提防,一日深夜他邀李茂到他帐中。依旧摆着一张赌桌,主座和客座前都堆着一堆钱。突吐承璀麻利地摆弄着骰子,眉头一紧一松,十分活泼。
见着李茂,也不起身,招呼李茂在他对手坐下,用手括了一下面前的那堆钱,说道:“今晚我打算把这些统统输给你。如何?”李茂道:“我赌技实在一般,说不定这堆钱还得归都统你。”又问:“这赌资是你送我的,还是借我的?”突吐承璀道:“嗨,你计较这些作甚。”李茂摇摇头道:“突吐都统的赌品那是人尽皆知的,我哪敢不问清楚。”
突吐承璀撇撇嘴,忽又挤出一脸的笑容来:“卢从史而今被逮了,少了这个蛀虫,下一步咱们是不是该打几场胜仗?”李茂一边码牌,一边道:“应当。”突吐承璀笑眯眯问:“李将军有何妙策。”李茂道:“这个嘛……这钱到底算送还是算借?”
“送,送,送,我送你的,不用还。”
李茂嘻嘻一笑,方道:“打仗这活都统是否在行?”
突吐承璀道:“废话,我若在行,用得着深更半夜来求告你?”
李茂道:“都统不在行,我也不在行,这可如何是好?唉,我听说范希朝将军沙场老将,身经百战,挺在行的,资历嘛也够,令他统军出征如何?”
突吐承璀道:“这个……毕竟我才是主帅。”
李茂道:“主帅就该策划方略,点将用人,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若都统能稳坐中军营,打着麻将,喝着茶,就把成德给灭了,那才是千古美谈呐。”
突吐承璀惊叫道:“你说什么?……麻将?那是什么东西?”
李茂微笑道:“好东西,打法多样,灵活多变,输赢可大可小可快可慢,既能消磨时间,又是搂钱的好手段。”
突吐承璀道:“我听说李茂华的脑子里总是装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哼,要说别的我不敢夸口,玩牌嘛,哼哼,天下什么样的牌我没见过,没玩过,你说的麻将……长的什么样,莫不是你信口开河杜撰出来的?”
李茂道:“岂敢在都统面前信口开河,明日我就拿一副过来让你瞧瞧。”
突吐承璀小手一挥,很有魄力地说:“何必明日,就今夜,不必你拿过来,我跟你一起去拿,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拿不出来……”
李茂一拍胸脯道:“我输你两千三百五十三贯二吊。”
“咦!为何是这个数?”
“因为我就这么多钱。”
此后一天,突吐承璀足不出户,向外宣称他正和参谋李茂研究进军方略。第二日清晨,突吐都领下令召老将范希朝来营,第三日宣布以范希朝兼任行营节度使,暂摄副都统,协助都统指挥各镇军。十日后,朝廷正式降旨追认范希朝的副都统之职。
至于都统突吐承璀,虽依旧掌握着军事上的最后决断权,不过与此前处处插手,事事干涉不同,这次突吐都统充分授权给副都统范希朝,非但自己严守承诺不加干涉,还严厉约束各部监军不要指手画脚。
这些监军仗着有皇帝撑腰,在军营骄横跋扈,常常越俎代庖,弄的前线将领进退失据,十分为难,又因为他们有权直接向皇帝奏事,将领们敢怒不敢言。
不过他们和皇帝虽亲却亲不过突吐承璀,虽然骄横也横不过潜邸旧人,老宦官一声令下,众监军审时度势,顿时闭了嘴。
从长安载誉归来的李听惊讶地发现突吐承璀跟先前判若两人,以前那个热衷于赌博、喜欢打猎、酷好玩球、喝酒和观赏歌舞的突吐都统突然变得正经起来,严肃起来,深沉起来,整日隐身中军帐,终日和随军参谋、司马、判官们研究军情,谋划方略。
为了保密,中军帐四面帷幕低垂,虽是盛夏却遮的严严实实,外人难测内中虚实,除了每日降温的冰块大增,其他的倒没什么异常,只偶尔听得突吐都统大吼一声:“三万!杀!我二四万,两面夹杀,你服不服?”
于是众人大喜,突吐都统如此豪气,必是找到了制胜法宝,看起来这仗想不赢都难。
李茂陪突吐承璀打了三天三夜麻将,输光了两千三百五十三贯两吊钱,无奈只能退出,至于他干嘛去,突吐承璀才懒得过问,他如今兴致正浓,正要大杀八方,哪顾得上这些小事情?
突吐承璀不干涉军事,让老将范希朝有了用武之地,二十四万对五万,官军后勤补给充足,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实在是没有打不赢的道理。
范希朝下令孟元阳的昭义军撤离一线,在刑州境内集结整训,作为各军总预备队。左右神策军他是指挥不动的,老将没有闹情绪,而是顺势利导,把七万大军用作为战略威慑力量,吸引王承宗的大部分注意力。正所谓刀不出鞘往往杀机更甚。
范希朝规划的主力有三支,他本人的河东军,刘济的卢龙军,以及李全忠的义成军。至于张茂昭和程怀直只能算是侧翼,起辅助作用,而天雄军则连充当预备队和辅助军的资格都没有,卢从史被逮后,他们跟王承宗愈发密切起来,不仅私下互通有无,甚至充当起了王承宗的屏障,硬是把右军李全忠部给挡在了成德之外。
范希朝为此头疼不已,天雄军名义上受朝廷节制,但实际上,不光他这个副都统,便是都统突吐承璀本人也指挥不动。
“天雄军非但不能威慑成德,反而牵制住了李全忠部,成德南部无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老将忧心忡忡地对李茂说,“若李将军能说服李全忠出涧沟镇,或者才能将这步棋走活。”
范希朝说的涧沟镇在天雄军驻军大营西北六十里,是成德境内一座重镇,李全忠部本在天雄军之南,成德境外,若出占涧沟镇,便深入成德境内,直接威胁镇州的南部,但这么做无疑是跟天雄军撕破了脸皮,对于整个补给线都必须通过魏博镇的义成军来说,这么做是要冒很大风险的,若田季安切断了义成军的补给线,就等于断送了这一万八千人的生路,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投降,只能等着被全歼。
“这么做未免太冒险了。”
“是啊,是很冒险,但若不这么做,就逼不出田季安这个老狐狸,任他和王承宗眉来眼去,这仗是怎么打也打不赢。”
“可若田季安铤而走险……反了呢。”
“他有什么理由造反?河北有朝廷数十万大军。”
“但河北是他们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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