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心里有成见,又见突吐承璀如此孟浪,秦墨忍不住出手予以警告。
突吐承璀愣怔了一下,自李淳被册立为皇太子后,还没有一个外臣敢这么对他无礼。
李茂喝退卫士,笑对突吐承璀解释道:“这是我新近训练的盾甲阵,如何?”
又在突吐承璀耳边低声音说道:“此阵是专为太子预备的,将来操练纯熟,任谁也近不了太子三丈之内。”
突吐承璀讪讪地笑着,李茂的解释避免了他的一场尴尬,不过秦墨冲撞他的仇却从此记下了。他乜斜了秦墨一眼,嘴角抖出一丝冷笑。
坐定之后,李茂问突吐承璀:“太子深夜召我何事?”
突吐承璀皮笑肉不笑道:“您就别问了,若能说的,不必您动问我自会说,若是不能说的,您就是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敢说呀。”
秦墨哼了一声道:“禁军大将无旨岂可擅自离营入宫,这是朝廷的体制,突吐常侍不会不懂吧?”
突吐承璀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李茂与宦官打交道较多,一个基本的认识是这类人因为身体有残疾,心理多不正常,绝不可以常人之理去揣测,这倒不是说宦官天生就恶,而是说与他们打交道时必须以一种不同于正常人的思路去揣测他们的心理,避免因误解而产生矛盾。
这个道理,李茂记得曾给秦墨讲过,还不止一次,但这小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今天非要跟突吐承璀对着干。
李茂喝了口茶,言道:“若无旨意,恕我不敢入宫。”
突吐承璀恨恨地站起来,从衣袖中掏出召唤李茂入宫觐见的圣旨。
宣旨完毕,突吐承璀放下圣旨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秦墨问李茂:“我是不是把这老阉给得罪了。”李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复多言,换上朝服走右银台门进宫。不料马到门前,却被禁卫拦住,言此门不通必须走南面建福门。
禁军将领受宣进宫一般都是就近从左右银台门,禁卫这个时候拿出朝廷体制逼李茂改道走南门,显然是受人指使故意刁难。
秦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
李茂喝道:“速回营盘,无令不得外出。谨防有人捣乱。”
喝退秦墨后,李茂打马去了建福门。
突吐承璀虽然宣读是入宫觐见的圣旨,但李茂心里清楚,他要见的不是天子李诵,而是皇太子李淳。
直入少阳东院朝堂,李茂暗吃了一惊,朝堂外黑压压地站满中书门下、翰林院、御史台的官员和南北衙禁军将领,内诸司管事宦官和六军辟仗使亦一旁在列。
天子尚建在人世,皇太子公然在少阳院召见外臣,已属不同寻常,深夜召见更见诡异,何况又是一下子召见这么多官员。
李茂踮起脚尖四处寻找杜黄裳,想从他那问问情况,却左右找不到他的人影。
“茂华兄,许久不见了。”
李茂身材高大,踮起脚尖更是出类拔萃,他没找到杜黄裳却成了别人的目光。
有人在身后跟他打招呼,回头看时,却是宰相韦执谊。
韦执谊是杜黄裳的女婿,贞元年间杜黄裳入朝,因与宠臣裴延龄不和,十年未得升迁,女婿韦执谊却由后生晚辈一步步爬到老丈人的头上,着实扬眉吐气了一把。不过眼下情势又有不同,韦执谊势已经用尽,随着王叔文的倒塌,其下场已经可以看透。
杜黄裳却是老树逢春,重新迸发出活力。
李茂与韦执谊本无积怨,但眼下却必须划清界限。他礼节性地回了个礼。韦执谊讪讪笑着,目视满天星斗,言道:“今日天气甚好,就是有点冷。”
李茂回道:“是有点冷,却不知殿下夤夜宣召,究竟为了何事?”
韦执谊笑了笑道:“连茂华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李茂笑道:“宰相尚不知情,我一个领兵的外将又能知道什么。”
话刚说到这,忽听乐声响起,奏的是喜庆的太平乐,此乐只在重大庆典时演奏,或者换句话说宫中凡演奏此曲,必是有喜事发生。
李淳在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杨志廉、第五守亮,两枢密使薛盈珍、刘光琦和宰相杜黄裳、左金吾卫大将军袁滋的护卫下步出内堂,李茂注意到李淳身着太子朝服,眼中却噙着泪花。
众人叩拜皇太子,李淳答礼后,降阶立于百官之首。
枢密使薛盈珍升阶,取出黄麻圣旨。
“朕承九圣之烈,荷万邦之重。顾以寡德,涉道未明,虔恭畏惧,不克祗荷。常恐上坠祖宗之训,下贻卿士之忧,夙夜祗勤,如临渊谷。而积未复,至於经时。怡神保和,尝所不暇。永惟四方之大,万物之殷,不躬不亲,虑有旷废。加以山陵有日,霖潦逾旬,是用儆於朕心,思答天戒。其军国政事,宜权令皇太子淳勾当,百辟群后,中外庶僚,悉心辅翼,同於理。宣布朕意,咸所知闻。”
《命皇太子摄位诏》由薛盈珍宣读完毕,交予李淳,入臣工行列与群臣一齐礼拜大唐监国太子。
天子命皇太子监国,本是预料之中的事,但诏书在晚上宣读,却是十分蹊跷。
礼拜已毕,群臣神色各是不同,有人惊喜欲啸,有人伤悲欲哭。
李茂不喜不悲,自长安传出内外臣工要求太子李淳监国的消息时,他就料到会有这一天,这一天来的不早不晚刚刚好。
第332章 后路
李淳监国对王叔文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在判断自己已无退路后,王叔文也是孤注一掷,决心跟李淳杠到底。
王叔文的疯狂活动,引起了李淳的极大不满。
李淳召见李茂,不客气地问道:“罗令则上蹿下跳,在京内外四处串联,此事我跟你提过,你不可能不知情,为何听之任之,迟迟没有动作?”
李茂道:“时机尚未成熟。”
李淳嘿然道:“那你说几时时机才算成熟,等到他策动神策军拥立舒王夺位吗?”
李淳的自控力一直很好,极少当人面发火,即便发火也不会口不择言,这次如此失态,却是极其罕见。侍立一旁的突吐承璀、刘希光等人战栗惶恐,大气不敢出一口。廊下的卫士也一阵紧张,纷纷握住了刀柄。
李茂从容应答道:“捉贼拿赃,捉奸在床。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李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缓了口气道:“怎么处置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茂还想做个说明,突吐承璀给他使眼色,催促他赶紧离开。李淳是在强压胸中怒气,李茂也不想再刺激他,施礼告辞。
突吐承璀着刘希光送李茂出宫,欲向李淳进言,因见他脸色难看,遂忍住没敢说。
刘希光送走李茂后,回来跟突吐承璀说:“惹殿下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这个李茂可真够操蛋的。”
突吐承璀回身狠狠地扇了刘希光一个耳光,厉声怒骂道:“你懂个屁,滚!”
刘希光滚了,当着一众宦官的面栖栖遑遑地滚蛋了,滚出少阳院后,他心里不快,呆呆地站了一会,折身出了大明宫。
刘希光去了四海会设在胜业坊的一间赌场,试了两把手气,输光了身上的钱,取了一块随身玉佩递给侍奉,懒洋洋地说:“找你们掌柜问问,替我盘整盘整。”
“盘整”即是抵押借债,这是赌场的黑话,侍奉听他说的在行,不敢怠慢,带着玉佩去找掌柜的盘整,少时又出来将他领进了掌柜的房间。
刘希光大大咧咧地往胡椅上一歪,乜斜了对面掌柜一眼,低首拨弄茶水,神情倨傲地说道:“有匹天上来的好马想出手,有兴趣吗?”
掌柜不动声色地问道:“未知要价几何?”
刘希光嘿然笑道:“好马,五千。”
掌柜依旧不动声色:“那得看看货色。”
刘希光呲牙笑道:“好货,值这个价。”
言讫,起身,让两个侍奉搜了身,跟着赌场掌柜绕过围屏去了后院密室。
奉天镇兵马使李先奕这天刚从后营家宅来到前厅,因见黄石寨守捉将刘凤山站在廊下,奇怪地问:“你来做什么?”
刘凤山是李先奕的结拜弟兄之一,二人一起投军,投军之后就在一起混,年前被李先奕赶出去做守捉将——奔三十的人了,还是个都头,这以后的前程在哪?
“有件事不得不亲自来跑一趟。”
刘凤山跟着李先奕进了营帐,李先奕的随身参佐知道二人的关系,便知趣地留在了营帐外,指天说地。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这有正事要议呢。”
李先奕从背靠座后摸出一包牛肉干丢给刘凤山,牛肉是好牛肉,一个做生意的党项人不久前奉献的。刘凤山捏着荷叶包却没心思吃,他心里有事。
刘凤山不是什么孟浪的人,自被赶出去做守捉将,兢兢业业,成绩还不错。李先奕猜想他可能捉到了什么要紧的人,不知道怎么处置这才来找他。
守捉将一职大多设在边疆,既守土固疆,又常出动出击,清除威胁边关的敌对势力。
刘凤山的防区位于关中腹地,虽是腹地也是边疆,大唐的两大敌对势力,吐蕃、回鹘,都派遣了为数众多的奸细潜伏在关中,这些人假扮为商旅,四处游走,从事刺探军情,骚扰后方的勾当。
他们平素化整为零,以避免官府和驻军的追捕,而一旦时机成熟,便啸聚成伙,袭占驿站,劫掠官道,骚扰驻军兼带杀戮百姓,在大唐腹心地带制造恐慌,破坏唐军京西北防御体系,配合本**队蚕食大唐疆土。
作为应对,驻扎关中的军队不约而同地在军中设置守捉将,保护核心要害据点,捉杀敌方奸细。
黄石寨正处在奉天镇通往长安的交通要道上,这条路军民商物往来频繁,也是各国奸细重点关照的对象。
理论上说若是长安有什么特殊人物过来,刘凤山应该会比李先奕更先一步知道。
“来了什么人吗?”
“罗令则来了。”
“谁?”
“罗令则。”
“岂有此理,赶紧把他送出去。”
李先奕像被蝎子扎了一下,惊跳起来。罗令则是什么人,这是什么时候,自己的大营里岂能容这个人进入?
“送不走了,外面满是没脸的,动机不明。”
“没脸的”是关中驻军对吐蕃、回鹘奸细的戏称,因为这些人做恶时总是戴上面具或用一块布把脸蒙上。
“你?你个混蛋!”
刘凤山挨了骂,心里倒好受些,昨天也是他一时糊涂才把罗令则这个瘟神接入了营中。等他缓过劲来就后悔了,但请神容易送神难。
罗令则也是个没脸的,没脸没皮地黏上了他,非逼刘凤山表个态他才肯走,这不说笑话吗,刘凤山又不傻,这个节骨眼上表个屁态!
请不走,那就来硬的,等到刘凤山下了狠心要把罗令则捆上马送走时,手下弟兄却告诉他黄石寨四周满是“没脸的”,看架势是冲着罗令则来的。
送不走,又不能把人杀了,刘凤山没了主意,只好来找李先奕讨个主意。
论年纪他比李先奕大两岁,刚投军那会儿,他还做过李先奕的大哥,但他这个大哥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见识不如李老弟,弟兄们跟着他混,没前途,跟李老弟混,有奔头。于是主动让贤,拜小弟做了大哥。
李先奕做了大哥后,对他这位曾经的老大哥一直很尊敬,像这样当面骂他混蛋,还是第一次,李先奕看来是有些气急败坏了。
“你怎么想的?嗯?这样的人你怎么敢沾?你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李先奕双目赤红,盯的刘凤山心虚意乱。
罗令则是瘟神,自己怎么就把瘟神请进了家里呢。刘凤山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一年前他随李先奕进兵长安城,欲扶舒王李谊继位,看似十拿九稳的事,结果却是煮熟的鸭子都到嘴边了竟然呼啦啦地飞走了。
经过这件事,刘凤山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事情不到最后一刻,都难言胜败。
第333章 误判
现在长安城里的形势和当初正有几分相似,皇太子一党看似已经胜券在握,但刘凤山担心临到最后一刻又会像一年前那样奇迹般地翻转过来。
天子还活着,王叔文虽被罢相,势力犹存,舒王也仍然健在,谁敢保证他李淳就是最后的赢家,若是最后一刻被人翻了盘呢?
刘凤山觉得应该为自己,为结拜兄弟李先奕留条后路。
“营外有人为何不驱逐?”
“我试着派游骑兵驱逐他们,人轰走了,一会就又回来了。”
“那就杀杀他们的威风,你带的是兵,手里拿的是刀,不是擀面杖。”
面对李先奕的指责,刘凤山无言以对,自王叔文丁忧罢相之后,他的营外就出现了一些不明身份的人。
京中每逢大变,吐蕃和回鹘的奸细活动就较平常猖獗,这本算不得什么事。
再者营外窥视的这些“没脸的”,究竟是不是老对手一时还很难断定。
京中每股势力都豢养有一批见不得光却能量极大的打手,仅仅只是在一年前,刘凤山对这些人的存在还存有疑问,一是怀疑他们是否存在,二是怀疑他们的能量。
但正月里的那场宫变刺醒了他,这股势力非但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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