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像一个油滑奸狡的老官僚。
他收了王炳臣厚厚的一份大礼,却对所托之事打起了太极,云山雾罩的不肯着落一言半语的实话。
李茂失望透顶。
青墨在韩宅只是喝酒兼观赏歌舞,待回到上奏院客房,才对李茂说:“这位昌黎先生喜欢瘦弱的美姬,咱们这回怕是送错了礼。”
李茂惊问道:“这话怎么说?”青墨道:“你没见他满屋子的人都是瘦瘦小小的,我私下问过他们家管家,我问你们家的人为何都这般瘦弱,你虐待他们,不给饭吃?管家说天地良心,谁虐待她们了,是她们自己不肯吃饭。又叹了口气说,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典故我知道啊,说西楚霸王喜欢腰细的女孩子,宫里的嫔妃为了争**,一个个都不吃饭,要养细腰啊,结果全都饿死了。”
摩岢神通道:“那楚王说的是春秋时的楚灵王,干项羽何事?”
青墨道:“我故意说错,考考你的学问,神通,你的学问又见长进嘛。”
摩岢神通哼了一声,没搭理他。青墨又对李茂说道:“秦造眠除了送他金珠,还送了他三个美姬,却都是些白白胖胖的,我看他是不想帮咱们的忙。”
青墨这话更一步坐实了李茂的猜想,王炳臣是狠了心要留自己做着进奏院院主。
青墨不知道李茂这些心事,兀自絮絮叨叨。忽见李茂拧着眉头,一时会错了意,笑道:“他家美姬的相貌我记住了,明日咱们就托人买几个送去,事情准成。”
摩岢神通道:“买卖人口,损你阴德。”
青墨道:“买卖和买卖也不一样,韩昌黎是什么人物,女人跟了他,偷笑还来不及呢。”
摩岢神通道:“与人为奴,哪如自己做主。”
青墨道:“神通,我刚夸你长学问,你就犯浑,我不买她们,她们就不做奴了?这是命里注定的事,你我是什么人,能更该的了吗?”
摩岢神通道:“我若没记错,你以前也在贱籍,放免为民才几天,就忘本了。”
青墨霍地站了起来,双拳紧握,两眼充血,虎视眈眈地盯着摩岢神通。
摩岢神通也觉察到话说的有点过,低下头,嗫嚅道:“自己受过的苦,还要推别人去受一遍,你这心思不地道。”
李茂忙劝开二人,笑道:“奴婢之制积弊甚多,但一时半会也更改不了。我们能做的,一要认他是恶法,二不因法恶而作恶,三是一点一滴,力促改变。买卖人口的事,折寿又损阴德,不做也罢。”
青墨叹了口气,没说话。
摩岢神通道:“明日咱们就打着他的旗号去见张籍,看他怎么说。”
那天拜会王炳臣,青墨不在场,王炳臣说的那番话,他并不知情,听摩岢神通这么说,赞道:“神通这话说的好,咱们就打着他韩昌黎的旗号去请人,看他怎么说。”
正说着,秦造眠来了,随行带了三男三女四个人,供李茂三人使唤,男女都是十六七岁年纪,女的花容月貌,男的眉清目秀。
李茂明白,这六个人白日可以在面前听唤,晚上可以暖**。秦造眠心思细密,连三人可能的特殊喜好也考虑到了。
对这样的陋俗,李茂是欲拒无力,只好听之任之。
从韩愈那没讨到一句实在话,让王炳臣感到脸上有些挂不住,回到进奏院后,他把秦造眠叫来骂了一顿,责问他为何在背后搞小手段。秦造眠答道:“造眠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夫着想。一不做二不休。”
第238章 初会真龙
王炳臣恨的是秦造眠擅做主张,至于他的做法,他还是欣赏的。默了一下,说道:“他是机警的人,你的这点小把戏,如何能瞒得住他?过了。”
秦造眠也觉得有点过,还在韩愈家时他就注意到李茂的一个随从老是盯着韩家的那些纤弱的歌姬看,起初他还以为是那个叫秦墨的随从**,不久就醒悟过来。
昌黎先生傲世独行,欣赏纤弱柔美的女子,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自己这次为了留住李茂,特意选了三名肥美的美姬过去,用意就是把事情办砸,把李茂留住。
自己这小手段怕是给青墨窥破了,若因此给李茂留下一个坏印象,那就有悖初衷了。
“大夫的意思是……”
“你安排一下,我陪他去见见王伾。”
王伾,杭州人,现为翰林待诏,因精擅书法,入选东宫侍读,深得皇太子李诵的**信。王炳臣能出任东都御史大夫,王伾出力不少,二人常有诗歌酬答,算得上是熟人。
王炳臣备了一份厚礼,与李茂同去拜望王伾,王伾年纪四十开外,塌鼻歪嘴,唇上两撇胡须每临笑时,上下挥动,十分滑稽。他说话时吴地口音浓重,话音轻快,如吟似唱,又每每合乎韵律,加之言语戏谑,与他交谈十分有趣。
他敲着王炳臣放在桌案上的紫木箱子说道:“蒙君馈赠,理当竭尽心力,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虽与张籍诗歌酬唱,能说的上话,却不算很熟。他这个人又十分孤傲,兼而淄青又被长安士子视之为虎狼之地,究竟他是否愿意受聘,我可是半点把握都没有。”
李茂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果然不济,不怪先生。”王伾击掌赞道:“爽快。”当即答应做李茂的说客。
青墨和摩岢神通候在王宅外面,见李茂出来时面挂笑容,忙问道:“王伾肯出面帮忙?此人怎样?”
李茂道:“真性情,爱财,却也肯帮人。”青墨道:“我听说他在皇太子面前正当红,这个人咱们倒是要多巴结巴结。”
摩岢神通瓮声瓮气道:“你把热脸往前贴,人家的冷屁股还往后缩呢。咱们这样贼窝子里出来的小人物,人家岂会放在眼里?”
青墨叹了口气,仰望蓝天,叹道:“到了长安方知官小,就这条街,随便扔块砖出去,也能砸到两个郎官三个大夫。”
等到二日天黑,王伾打发人来请李茂,李茂即寻了一匹马去了王宅,王伾见面笑道:“好说歹说,他终于肯见你一面,明日上午你们去访他。”
把张籍的住址交给了李茂,又给了他一份自己的名帖,才又嘱咐道:“张昌脾气不大好,你可得耐着性子哄着。”
李茂谢过,正欲告辞,忽报广陵王李淳,洋川王李纬,云安王李结到,李茂心里着慌,急忙就要告辞,王伾道:“他们是来求教书法的,你见见无妨。”
二人迎出门去,人尚在滴水檐下,已见到三个着棕黄袍的年轻人联袂而来,右手一人正是云安郡王李结。
三人列队向王伾施以学生之礼,王伾笑哈哈地回了个礼,形态十分托大。
李结又向李茂见礼,笑问道:“茂华兄跟王先生也有交情?也是来讨教书艺的吗?”
李茂笑道:“李茂莽夫一个,哪敢奢谈书艺,我是有事讨教王师傅。”
广陵王李淳望了李茂一眼,道:“听你口音似河中人?”李茂吃了一惊,当初他们为了掩饰穿越者的身份,他向两个人模仿口音,一是薛戎,一是芩娘。
二人都是地道的河中人,说着一口地道的河中话。模仿来模仿去,自己也就成了半个河中府人。这两年人虽在淄青,口音却没有大的改变。
这位广陵王真是好见识,竟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而自诩见多识广的李结,当初却把他误认作是青州人。
李茂道:“在下籍贯曹州人,因与河中同僚相处日久,故而带着点河中口音。”
李淳道:“你说你籍贯曹州,口音里却无半点曹州的影子,你是半道落籍曹州的。”李茂顿生敬意,忙施礼道:“大王所言极是,某自幼出家在深山修行,三年前才落籍曹州。”这一说王伾、李纬、李结等人也吃了一惊,纷纷称赞李淳好见识。
李淳却只是淡淡一笑。
一直没说话的李纬此刻忽然发问道:“看你样子,似是官场中人,现在何处为官?莫不是为李师古做耳目,来长安刺探消息?”
李茂闻言不善,正思如何应对。
李结打圆场道:“茂华奉命来京是为郓帅聘请一位大贤。”李纬闻言脸色骤变,哼了一声,冷冷道:“为虎作伥。”竟是拂袖而去。
李淳咳嗽了一声,李纬就地站住,不走也不回头,王伾见状哈哈一笑,忙将李纬劝进了自己的书房。
李淳望了李茂一眼,面挂淡淡的微笑,却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去寻王伾。
李结安抚李茂道:“三兄对河朔四镇有些偏见,他的脾气本就不大好,茂华不要见怪。”李茂忙道岂敢。
回到进奏院,一盏茶还没喝完,秦造眠就进来说:“为张先生的礼物已经备好,侍御明日何时出城。”李茂心里吃了一惊,答道:“卯时就走。”
送走秦造眠,李茂问青墨道:“他怎知我要出城,你跟他说了什么吗?”青墨笑道:“你自回来脸上就挂着笑,谁看不出来?他这个人精怪的很,如何瞧不破?”
李茂道:“我要去见王大夫,你去不去。”青墨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你去,我不去,我困的很。”
李茂摇摇头道:“来日方长,何必贪在一时。”
青墨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游戏花丛,累死也**。”就势躺进一张胡椅,眯起眼,翘起二郎腿,哼起了刚刚学会的小曲。
摩岢神通出门时故意撞了下他的腿,青墨叫道:“神通,你眼瞎呀,撞断我腿了。”摩岢神通瓮声回道:“某人不是自诩有三条腿吗,断了一条,我看正好。”
第239章 谜一样的死
王炳臣在进奏院安有一个家,不过他日常都不在此居住,听说李茂要去见王炳臣,秦造眠立即安排了两个得力的书史随同。给力文学网长安宵禁异常严格,没有书史随同,只恐路上遇阻。
王炳臣位于丰大坊的宅邸占地约两亩,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算得上是地道的豪宅。光守门的僮仆有七人。王炳臣正搂着一个**姬在欣赏歌舞,闻李茂到访,连忙出迎,待李茂进入内堂,歌舞依旧。
大厅里暖洋洋的,甚至说有点热,王炳臣解释道:“天气渐渐转冷,我这条风湿腿每每发作。不烧暖点,实在是扛不住,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了。”
寒暄两句,李茂道明来意,为聘请张籍一事王炳臣前后张罗,费力不少,此番稍有些眉目,李茂不愿贪功,便约王炳臣一道前往。
王炳臣欣然应诺。留李茂在府中饮酒,欣赏歌舞,舞凡三变,王炳臣的酒喝的越多,人越发豪爽,大碗邀李茂喝酒,李茂恐醉酒误事,屡屡劝谏,王炳臣丝毫不听,灌不到李茂就灌怀里的**姬,行到得意处,一双大手握住**姬的胸反复揉捏,疼的**姬连声尖叫。
王炳臣不以为意,反而是哈哈大笑。
李茂大概数了数,堂里廊外的舞姬约有四十人,加上乐师、走奴,服侍这场饮宴的不下百人,心里咋舌不已。细一想其实也没什么,上都进奏院因为地位特殊,淄青拨给的经费十分丰厚,加之名下产业众多,获利丰厚。
王炳臣做知院多年,家底厚实点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些年地方苛政暴敛,战乱不绝,加之水旱侵袭,破家败产者比比皆是,长安的奴婢价格因此一降再降,李茂掌握的情况是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健壮男子十贯即可购得,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六七贯即可领回家。
因此不要说王炳臣这样握有实权的官员,便是寻常百姓家也多蓄有奴婢。
李茂又想到自己,自苏卿过门以来,家中也陆续蓄了十几个奴婢,像小茹、朱婉儿、孟大娘这些人,严格说起来也是奴婢一类。
宴散时已近一更天,虑及二日一早就要出城,李茂没有谢绝王炳臣的挽留,当夜就歇宿在王宅,照例有家ji陪侍,只是李茂一天下来疲惫的紧,待那家ji服侍自己洗了脚后,便打发了出去。
一觉睡到天明,醒来时,窗外阳光普照。
李茂吃了一惊,王伾曾叮嘱过他,说张籍此人性情孤傲,不大近人情,要他上午去访张籍,免得授人口实。自己怎么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看看时辰将近巳时,此刻出城快马加鞭赶到终南山下只怕也过了正午。
李茂懊悔不已,赶紧起**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的,阳光照在瓦片上反射回来,十分晃眼,李茂揉了揉眼,心中却在嘀咕,这里安静的有些反常,论说王炳臣这样的大家,自己的门前怎么能没有一两个侍应的人?
带着这个疑惑,李茂推开院门,外面的过道、游廊上也是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李茂心生警惕,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昨晚来访王炳臣,佩刀没带在身边,李茂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有人要暗算他,没必要费这个周折。
再说自己在长安并无仇人,谁会来害自己呢。
一阵哀乐忽然从前堂响起,李茂心里咯噔一下,王宅有什么老人过夜过世了吗?寻着声音找过去,眼前忽然出现了黑压压的人群,王家的家人、奴仆都聚集在王炳臣的寝堂前。
寝堂上黑幕高挂,几个仆奴正搭着梯子往门头上挂黑幕。王炳臣的几个侍妾和庶出子女则披麻戴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