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小蝶的嘀咕,苏木嘿一声笑起来,然后无奈地摆了摆头:他也没想到自从那日去了王螯那里之后,康海就把自己给缠上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和苏木一见如故,每日都拉着苏木吟诗作赋,光文会就办了三场。到最后,索性直接住到了苏木府上,说是人生难得一知己,自然不肯须臾分离。
苏木本就不怎么喜欢文人之间的雅集,有那功夫,还不如找胡莹游山玩水来得快活。被他被盯上了,苏木自然没有机会同两个女人相会。
苏木刚开始的时候还很隐晦地对康海说,朋友交往,贵在知心,保持一定的距离是非常有必要的,大家成天呆在一起好象也没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是康海是听不懂,还是装着不明白,反正就当苏木的话是耳旁风。
这十来日,苏木被他拉着成天喝酒,把脑袋都喝大了,可谓是酒精考验。而且,同康海这样的诗坛大家在一起,免不了要作几首诗词。可惜,苏木自家事自己最清楚。他所谓的才子名声根本就是来自抄袭,明朝嘉靖以后到现代可用的诗词可来就不多,抄一首少一首,那可是要用在关键场合的。
可苏木现在是一代词宗,康海又是七子之一,表面上看来,都是当代文学界最顶尖的人物。而且,康海所举办的文会规格又极高,来的都是李梦阳一级的国宝级大师。在这种场合,苏木根本就没有胡乱写几首应景的可能,也没办法藏拙。
大家都是宗师,眼光也毒辣,你一个不好,只怕就要被人发现原本就是一个草包。
没办法,苏木只能提起精神,从纳兰容若抄到查慎行,从吴梅村抄到顾炎武。
古人收获了无数的赞叹,隐约有当世诗词第一人的趋势。
可自己家的苦自家最清楚,如果康海再这么搞下去,苏木胸中的存货只怕就要耗尽了。
他只能盼望殿试早些来临,也好得了进士功名好去做官。到时候,大家都有了职司,也不用在文人的风花雪夜上浪费时间。
好在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但昨天喝得实在太多,苏木死活也提不起精神,半点食欲也无。
倒是康海兴致极高,一口气吃了四个二两重的大馒头,这才和苏木一道挤了同一顶轿子兴冲冲地杀向紫禁城。
通过这十来日和他的接触,苏木已经将会试考场上自己同他为什么没有撞车的来龙去脉不着痕迹地问了个明白,也彻底地放下心来。
其实,只怕是正常,一看到苏木所做的卷子和自己草稿的思路完全一样,开头甚至一字不差,心中难免会有怀疑。
可康海这人本身就不正常,他在有的方面甚至比吴老先生更糊涂。不但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反对苏木大起自己之感。这也是他这十几日死活要呆在苏木身边,甚至直接住在苏木府上的原因。
在他看来,苏木简直就是另外一个自己。
弄到后来,苏木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取向了,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对自己另有企图——好基友,一辈子!
实际上,在真实的历史中,康海也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他平生最大的成就是考中了弘治十六年的的状元,接下来就直接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连一点浪花也没翻起。
当初在帮导师编撰《历代状元八股文》一书时,苏木就看过康海的相关历史记录。
按照历书来分析,此人就是个书呆子二货。
按说,如康海这样的状元公,一旦殿试结束,就会被直接选拔进翰林院做编修,给皇帝做贴身秘书。再在翰林院观政几年,凭借着在皇帝面前混到脸熟,又有状元公的资历,下放到六部各院,怎么也得挂个侍郎头衔。再历练上十几年,入阁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实际上,按照明朝官场的潜规则。只要你中了状元、榜眼、探花中的任何一个功名,也不需要你有太大的能耐,甚至什么也不做,就在中央熬资历,混上个几十年,一个正二品大员是跑不了的。
问题是,这个康状元公,入翰林混了几年之后,居然越混越差,最后被削职为平民赶回陕西老家去了。
事情是这样,你说你康海是个书呆子就得有书呆子的自觉,反正就在翰林院熬资格养望就是了,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就少插手。
可这位先生却脑筋糊涂,遇到事情喜欢出手。
他中状元之后,司礼监掌印刘瑾得势,考虑到大家都是乡党的份上,就有意笼络。
文官和内侍本就水火不相容,尤其是刘公公当权的时候飞扬跋扈,对于这种人你得保持距离才是。可康海却托不过同乡的情面,同刘瑾有往来,这已经犯了文官们的大忌。
偏偏他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认为大家老乡一起见面说几句话也是人之常情。
后来李梦阳被刘瑾构陷,康海甚至还出面求情。看在康海的面子上,刘公公放了李梦阳一马。
问题的关键是,李梦阳本就是朝廷清流的领袖,没事他都会要找出点事情来。这次被刘瑾捉拿下监,本就是一名动天下的大好事,李大人本欲借此事为自己养望。弘治十四年的时候,李梦阳当街殴打张鹤龄,使的就是同样的宣传手法。最后,一提起他李大人,全天下的士子都会竖起一根大拇指,赞一声:铮铮铁骨,古人之风。
结果,好好的一场秀却被康海给毁了。别人一提起这事,反觉得刘瑾这人宽宏大量,念旧情,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小人。
事情的结果变成另外一种样子,怎么不叫梦阳勃然大怒。
所以,被放出监狱之后,李梦阳和众文官不但不念康海的情,反给他记上了一笔。
等到刘瑾被朝廷以谋反罪处死的时候,康海也被大家归类到阉党,赶出了朝堂。
说到底,康海就是这样一个毫无政治嗅觉的天真汉,他这情商,能够在满眼都是人精的朝堂根本就没有立足的可能。
不过,这样的人做朋友还是可以的,至少人家非常坦诚。
即便他有的时候实在是太不见外了。
反正苏木这几日就被他弄得烦透了,相比起这种老实到没有心计的二货,苏木更愿意同真小人打交道。
同小人打交道,你至少知道该怎么应对。可面对康海,你根本没办法判断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第六百三十九章 谨身殿
不知道怎么的,吴老先生死活看康海不顺眼。
说到底子,他们两也算是同一类的人物,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同类相排斥吧!
到了皇城大门,苏木和康海下了轿子,就看到吴世奇已经先一步到了。
苏木一拱手:“老先生早已经到了啊!”
康海:“见过吴左通政。”
“哼!”吴世奇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理睬,反虎着脸呵斥苏木:“苏木,今天是什么日子应该不用老夫提醒你吧?大考之前,本该清心寡欲,却不料你竟然喝到烂醉如泥,真真叫老夫失望。”
老先生就这脾气,见到不顺眼的就要出声,苏木也不放在心上,反笑问:“老先生你今天是去参加早朝呢,还是去参加殿试?”
吴世奇没意识到苏木是在开自己的玩笑,正色回答:“今日乃是殿试大比之日,按照朝廷制度,已经罢了早朝,老夫自然是要去参加考试的。”
说着话,中会的举人们三三两两到了,皆屏息立在城门口静静等候。
不片刻,三百多人都已经到齐。
又等了半天,只听得三声净鞭响。
那声音清脆得好象是炸在人的骨子里,叫所有人都同时一凛,就连苏木,混沌的脑袋也瞬间清醒过来。
他也没想到净鞭还有这么个用处。
鞭声落地,就有一群礼部的官员出来,为首那人喝令中式的新人们将凭证拿出来,一一勘验之后,就一挥手:“随我来!”
虽然上一次复试的时候已经进过皇城,但这一次考生们还是被天家的威仪所震慑,都低头疾走。
苏木自然不惧,一边走,还一边观察,就看到城门内有一个太监正提着一条五六米长的鞭子,显得很是精神。
进了午门,又行得半天,依旧来到上次复试时的谨身殿,也就是后世的保和殿。
同复试时不同,殿试的考场却是露天。
当然,如果遇到雨天,考场则要移进谨身殿中去。
在宽阔的广场上,早已经摆下了十五列二十行的矮桌,只两尺高。
矮桌后面没有凳子,只一个绣花的锦墩。
上放着小香炉,燃着一烛贡香。桌左是肉食篮,桌右是文房四宝篮。
殿试只举行一天,同会试和乡试不同,考生如今已经算是准朝廷命官,不用搜身,而且也不用带任何物件。一应考试所用的文具,甚至食物都由朝廷供给。
天还没有亮开,殿试一般都是日出的时候才开始。以正德皇帝的性子,能偷懒就偷懒,他才不会摸黑过来主持考试呢!
中式新人们早就编了号,然后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按照编号找到自己的桌子坐下。
苏木运气不好,加上身材高大,竟然被编到最后一派靠最左手的位置。众目睽睽之下,整整一天只怕都要保持正襟危坐的肢势,否则就是驾前失仪,考试成绩要被降一档次的。
苏木一坐到位置上就暗暗叫苦,这一天考下来,想必会非常累。
罢,干脆早一点交卷好了!
殿试是可以提前交卷的,还算比较人性化。
四月间的天已经热起来,但一早一晚还是很冷。
在位置上座了半天,苏木感觉异常的无聊,就抬头看去。却见着眼前层层叠叠的汉白玉栏杆已经布满了露水,然后汇集在栏杆底下那颗龙头嘴上,滴落下来。
谨身殿的相干人等加一起大约一千来人,却没有一人出声,露水落地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
就在这个时候,有风吹来。
“呼啦!”一声,挂在谨身殿前那匹巨大的布缦展开了。
满眼都是蓝色的江水海牙花绣,和明黄色的龙墩顶子。
色彩是如此的绚丽,一刹那,晃花了人的眼。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天已经亮了。
突然天亮,眼前的壮美景象让所有人在瞬间有些失神。
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突然间,有响亮的鼓乐传来。
新科贡生们回头看过去,就看到三个正二品大员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中气宇轩扬地走来。
在前几日,考生们已经提前经过礼部官员的教授,知道殿试的礼制,自然知道这三人乃是本科殿试的读卷官,内阁三大辅臣刘健、谢迁和李东阳。
在他们背后,也都是正二品以上的官员。不用问,自然是本科的监试官,都是各部尚书、侍郎和翰林院大学士。
可以说,如今大明朝的整个上层建筑,核心决策层的大姥们都尽数出现在大家面前。都戴着藤竹丝编织的凉朝冠,穿着紫色或红色的夹朝衣,光看那补子,不是仙鹤,就是锦鸡。
众官齐整起走来,分两排站好。
新科贡生们在地方上也算是个人物,很多人甚至是地方望族宗主,在一省巡抚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可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等情形,一个个都被震得无法呼吸。
苏木看得明白,即便是糊涂如吴世奇这种正四品的命官,天真如康海者这种文坛宗师,也都是面上变色。
当然,唯一例外的只有苏木了。眼前的官员中有不少他都是认识的,比如内阁三老和王螯,甚至和他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
看到他们一脸的严肃,苏木不但不惧,目光落到他们官服的补子上,心中突然有个好笑的心思:古代官员官服的补子图案上,文官都是飞禽,如仙鹤、鹭鸶;武官则是走兽,麒麟、老虎什么的。这不都是衣冠禽兽吗?
这大概就是这一成语的由来吧?
想到这里,苏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先前心中还有的一丝紧张,顿时荡然无存了。
等候到官员们立正,突然间又是三声清脆的响鞭,抽得所有贡生身子同时一颤,瞬间清醒过来。就连苏木,也被那炸响刺激得头皮一麻。
几个太监飞快地跑过来,将嘴巴凑到三个内阁大学士面前嘀咕了半天,又飞快跑开。
只片刻,眼前又卷来一阵明黄色的风,一支浩荡的队伍行来,当中正是一辆九抬大辇。
不用问,正是当今天子的仪仗。
大辇上正端坐着大明朝的总公司的董事长,正德皇帝朱厚照。
第六百四十章 颁题了
历来皇家仪仗以明黄色为主,但大辇上的正德皇帝却是一身红色龙袍,在这一片晃得人眼花的黄色中显得异常夺目。
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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