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算来,会试结束已经六日,今天应该是最后排定名次的时候,是死是活,就看明日了。
苏木心中一凛,猛地坐起来,只恨不得立即卷了细软,来一个人间蒸发。
反正我苏木如今的家当就算什么也不干,十辈子也吃不完,何不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隐名埋姓当个土豪?
去他妹的进士及第,去他妹的朝廷心腹,去他妹的皇帝肱骨,最重要的是保住一条小命啊!
可刚一直起身来,却感觉天旋地转,眼睛一黑,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也巧,苏木这一倒下,后脑勺正好磕在床当头的横木上,发出轰隆一声,整个张红木大床都在震动。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见苏木病成这样,小蝶哇一声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外面就有一人冲进来,一把将苏木扶住,“子乔,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别吓我!”
有热热的液体落到苏木脸上。
苏木清醒了些,抬头一看,却看到吴小姐那张悲戚的脸。
他苦涩一笑:“你怎么来了,却是让我想不到。”自从和吴世奇谈妥,等科举一结束就派媒人过去提亲之后,吴小姐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住在屋里等待出阁那一天,苏木也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她了。
吴小姐红着眼圈,哽咽道:“子乔,听说你病了,我放心不下。本打算在外面悄悄看上一眼的,也好安心。可是……可是你……”
苏木心中感动,轻轻握住她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叹息一声将眼睛闭上。事情还没到水落石出的时候,现在又能说什么呢,说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这个时候,苏木倒有些羡慕起吴世奇和段炅起来,这几个人拿到了考试题目,以为自己稳中进士,此刻只怕还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之中。这个时候,一无所知反倒是一种幸福。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几日同他一样寝食难安的还有段炅。有的时候,人太聪明,思虑太多,反将自己陷入恐惧之中。
“子乔,子乔!”
“老爷,老爷!”
二女见苏木闭目不语,都悲戚地小声喊着他的名字。
“老爷,你是不是担心考不中啊?就算中不了也没什么,咱们家又不缺吃不缺穿,你就算不当官也没什么呀?”小蝶哭得更响。
“明日就是发榜的日子了!”苏木悚然而惊,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钟模样。按照时间算来,卷子应该已经判完,正进入排名次的阶段。如果事发,也应该是这个时候。
锦衣卫,锦衣卫如果接道报案,也应该要出动了。
会吗,会吗?
苏木突然提起力气,道:“小蝶,快叫赵葫芦去一趟胡府,就说我想见她,请她过来一趟。”
如果真的科场弊案事发,胡顺应该第一时间知道的。
现在,得快些把胡莹叫过来。这三个女子是苏木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不论生死,大家都应该在一起。
如果有消息,立即卷了细软,同她们一起走。
听苏木说出这话,吴小姐一呆。
小蝶面色就变了,哭道:“老爷,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想着要见那个野丫头啊?”
“别说废话,快去,快去!”苏木提气大喝一声。
一直在外面侍侯着的赵葫芦才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直奔胡府。
看苏木如此急迫,小蝶不哭了,神情中带着惊惶。
苏木强提起力气从床上爬起来,三月间的天已经有些热,这一起身,就感觉身上有冷汗沁出来。
吴小姐朝小蝶摆了摆手:“小蝶,子乔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的。”
就伸手扶住苏木,柔声问:“子乔你这是要做什么,要去哪里?”
苏木也不说话,只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抽屉。
吴小姐不解,将他扶了过去。
段段几步路,苏木竟然感觉有点气喘。
打开抽屉,就将一叠盐票抓住,塞进怀里。大概想了一下,这叠盐票至少有一万两。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盐票面额实在太多,等下若是逃亡,只怕也没办法使用。就有抽开另外一个抽屉,将放在里面零用的碎银子胡乱抓了,不住往坏里藏。
小蝶又哭起来:“老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将钱揣好,苏木又想起自己身体现在实在太弱,就叫了一声:“快弄些东西来吃,否则腹中无食,又如何走路?”
很快,就有一个用人将一碗藕粉汤送过来。
苏木强忍着内心的烦恶,大口大口地往下吞咽,刚用完就“哇”一声吐了一地。
这一吐,直吐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张脸也憋得通红,汗水一颗颗掉到地上。
二女这才慌了,忙将苏木扶上床去,又要再去请郎中,却被苏木严厉地制止了。
她们也是没有了主张,只得坐在一边默默流泪。
苏木心中吃惊:这人身子太健康也不好,不得病还好,一病就是大病。
嗓子里火辣辣地疼,干得好象沙漠。
想叫人喂自己一口水,可刚才折腾了这半天,却没有一点力气。
只能昏沉沉地睡着,在迷糊中,他感觉有人不断将湿毛巾敷在自己额头上。又有人将一口茶水灌进来,干渴的嗓子得到了滋润,苏木有些清醒过来,抬头看去。
却见屋中已经点满了蜡烛,亮得很。
而门窗外却是漆黑一片,大约已经是夜里了。
苏木心中一凛,不觉问:“这么快就入夜了,现在什么时辰,来抓我的人怎么还不到?”
因为背着光,眼前的影影绰绰,也看不清楚。
“你说什么胡话,谁又要来抓你?”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
听到这声音,苏木心中一颤,刚才的迷糊突然清醒过来,定睛看去,却是胡莹。
苏木一阵惊喜,强提起力气握住她的手:“莹儿,你终于来了?
见苏木当着吴小姐和小蝶的面同自己如此亲热,胡莹心中一阵欢喜。但她终究是一个女孩子,还是红了脸。突然有种心虚的感觉,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们一眼。
小蝶面色一变,嘴唇动了动,正要发怒。旁边的吴小姐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
吴小姐已经肯定是苏木未来的正室夫人,在苏家很受拥戴。她既然如此,小蝶也不好说什么,只等强行忍了。
吴小姐柔柔地对胡莹说:“胡小姐,子乔先前一直都在念着你,好在你来了。子乔病得厉害,就拜托了。”
说完,微微一福。
胡莹来之前本做好了个吴小姐和小蝶闹得不愉快的心理准备,可见了人,吴小姐却是雍容大度。这让她不觉一呆,忍不住暗道:这女子的风仪,也不知道是怎么修炼出来的,叫人丝毫兴不起一丝厌恶来。
就不知不觉地站起来回了一礼:“放心好了,子乔这人是属猫的,有九条命。别看他今天病得要死,搞不好明早一起来就生龙活虎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 漫长一夜
吴小姐也不再说话,只淡淡一笑,就同小蝶退出房门。
等到屋中再无他人,胡莹急问:“苏木,你怎么病成这样,都烧糊涂了。”
说着话,就重手重脚地在苏木的额头上摸了一下,然后又掰开他的嘴巴要看他的嗓子。
苏木被她这一折腾,忍不住虚弱地叫了一声:“轻点,可经不住。”
“不好意思,以前没侍侯过人。”胡莹有些羞怯,嘀咕道:“我们胡家,自我懂事以来,好象就没人生过病,真不知道怎么照顾病人。”
“你啊,有的时候就不像一个女人。”苏木艰难地笑了笑。
胡莹哼了一声:“苏木,你若要叫我学吴小姐那种娇滴滴的模样,还不如杀了我。对了,你先前那么急叫我过来究竟是为什么,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却不想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风寒而已,搞得人家还担心了半天。不过这样也好,将来我胡莹也不用嫁到你们苏家来,否则成天对着一个吴大小姐,和一个诡计多端的小蝶,非憋屈死我胡莹不可。”
话音中虽然带着气愤,可苏木隐约还是感觉到她对自己的那一丝关切,忍不住又握住她的手,叫了一声:“妹子,今天找你来,我不过是想问你一句话。”
“你说。”
“如果,如果又一天我苏木突然想到要退隐山林,你愿意跟我走吗?”
“退隐山林,你没事吧?”胡莹又粗手大脚地摸了苏木一下额头,扑哧一笑:“我看戏文里说,这种退隐山林的大多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苏木你今年才二十一吧?”
“别闹,别闹。”苏木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有些气喘。
想了想,刚才被胡莹这么一闹,他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再说些什么。
讷讷几声,又问:“你爹爹还好吧?”
依苏木看来,如果自己科场上的事发了,锦衣卫那边肯定会有消息。而胡顺执掌经历厅,主持锦衣卫机要事务,舞弊案若发,他自然第一个知道,此刻正好向胡莹打听打听。
“还好吧!”胡莹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又拿起一张湿毛巾盖在苏木的额头上,愤愤道:“爹爹这阵子倒是对子嗣一事死了心,平日间除了去衙门,就是回府陪娘。不过,他在外面的三个女人却不肯依,抱着孩子闹上门来。没办法,爹爹只得拿了一大笔钱来,才将她们给打发了。”
苏木可以想象胡顺当时狼狈成什么样子,忍不住呵呵一笑:“她们也真是好胆子,竟然敢找到锦衣卫经历的府上,就不怕吗?”
“换别人自然是怕了,可你不要忘记了,她们可是爹爹所生的女儿的娘。府中的下人们不知道爹爹对三个婴儿的态度,怎么着也是胡家的骨血,自然不敢造次。现在好了,三个女人得了银子,都带着孩子回乡下去了,并发誓以后绝不过来纠缠,此事总算得到了最后的了结。”
苏木叹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心中突然对胡顺有点同情,胡莹娘俩实在太厉害了,竟逼得胡顺不敢认他在外面所生的女儿。实际上,明朝中后期悍妻现象已经成为一股社会潮流。这一点在明朝小说中就有反映,比如《醒世姻缘》、比如《三言而拍》。
其实,这个现象同明朝资本主义萌芽发端,社会思想以财产来衡量一个人的社会地位有一点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果妻家势大,丈夫必然要自觉矮人一头。
况且,封建伦理到明朝已经完善,一夫一妻多妾制度可是写进法律里的。国家也鼓励家庭的稳定,一个丈夫要想休妻,基本就不是可能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主持一个家庭内务的大妻,在家里的权力极大,丈夫也会让上三分。
胡顺年轻时不过是一个泼皮,若不是考着妻子,根本就不可能继承岳父的百户军官的职务。对于自己这个老婆,自然是畏之如虎。
当然,这不过是胡顺的家务事,苏木出来对未来的岳父表示同情,也没有理由插手。至于未来岳父在外面所生的三个女儿,他连同情也谈不上,首先胡莹就不接受她们。再说,以胡顺的手笔,定然已经给了她们一大笔补充。
苏木叹息完,又小心问:“今天你爹爹去衙门了吗?”
“当了一天差,早回家了。”
“回家之后呢,现在什么时辰了?”苏木又问。
“回家之后自然歇了,现在已经是申时了。”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苏木没想到自己已经睡了这么长时间,都已经到后世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了。
这一期会试的卷子可号完了?
我的卷子被考官发现不对了吗?
苏木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艰难地问了一声:“就没有衙门里的人过来找?”
“没有啊,爹爹如今也算是锦衣亲军衙门里说得上话的,没有要紧事情,底下的人也不敢过来叨扰。苏木,你怎么这么问?”胡莹奇怪地看了苏木一眼。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苏木长长地出了一口起,又想:或许,考官们还没发现吧!
可是,纸包得住火吗?
苏木有种强烈的冲动,只想从床上跳起来,叫上三个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一道连夜出城,消失在茫茫世间。
可是身上却软得厉害,却无论如何也提不了起身的兴致。
不住地转着头看着窗外的夜色,苏木知道,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天一亮就会水落石出。
按照科场的规矩,最后还有一个时辰,本是会试的最后名次就会排出来。卯时就要放榜,天一亮,只要你中了,报喜的帖子就会第一时间送到你手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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