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那个四品的官员点了点头,一脸的阴霾,却不说话。这人乃是盐运衙门的副使景亭景大人。
坐在对面从六品官员沉声问:“刘使同、景副使这么急叫我杨自烈过来,怕不仅仅为看这河景吧?”
这人霍然是沧州同知杨同知。
刘孔和却不回答,反道:“最近一期的邸报杨州同可曾看了?”
杨同知乃是两榜进士出身,年富力强,心思也快,自然知道刘孔和不会平白发问。
盐运司的都转运使在正月间被朝廷免了职,放回家养老去了。说起原因也挺奇怪的,明明上的理由是转运使年纪已高,但拘朝廷中的消息灵通人氏透露,真正的缘故是刚在京城病故的淮王在进京时在沧州勾留了数日,其间都是由转运使接待应酬的,也因为这样,触怒了张太后,被罢官夺职。
如此看来,淮王的死蹊跷甚多。
不过,这不是杨同知应该关心的事情。实际上,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这个转运使的缺由谁来补。
对这个位置,刘孔和刘同知是觊觎许久的了,他在京城也有很大背景,运作了很长时间。可说来也怪,这都半年过去了,朝廷那边却没有消息传来,也不另外调人过来,转运使一职就这么空着。
刘孔和起来和杨同知也有几分渊源。
杨自烈中举人时的座师乃是刘大人的同窗。论辈分,杨同知是他的晚辈。
听到他问,杨同知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抚摩着下颌的胡须,整理了一下思绪:“上一期的邸报下官也读过,不过是一些官员的任命。若说起大事,就是入夏以来,各地都是水灾,其中真定府受灾害尤烈。听说易水暴涨,将定兴、荣城、雄县都被淹了,同时,任丘、高阳、安州也过了水……怎么了?”
说着话,他突然感觉不一丝不对,面上变色,声音有些微颤:“可是朝廷有了旨意?”
盐司副使景亭沉重地点了点头:“杨州同果然心思清明,竟想到这处了,确实如此,听我在户部的同年来信说,朝廷有意赈济,可惜户部却拿不出钱来,就让长芦盐司发银。”
“什么!”杨同知手一颤,酒杯落地,酒液淋了一身:“多少?”
“还没定,不过,内阁的意思,若要赈济这么多个县城,怎么也得两百万两。”刘同知缓缓说:“具体数字,要等朝廷派去沧州巡视的钦差回京才能计算出来,视灾情而定。”
“两百万两?”杨自烈杨同知骇然变色,忙转头问景亭:“景副使,敢问,盐司银库房还有多少现银子,实在不够,我沧州银库也可以凑一点,再叫盐商们出点血?依下官计算,五十万两还是能够凑出来的。”
他心思了得,只瞬间就计算出这三人阵营若能调动的资源。
“只剩两千两了。”景亭苦笑。
“啊!”杨同知身体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落在地。
他只觉得心中一团混乱,趔趄地走到雉堞处,大口喘息,几乎要忍不住从城楼子上纵身跃下,来一个一了百了。
“州同,不可!”景亭惊叫。
“杨自烈,你要干什么?”刘孔和刘同知也叫了一声,又怒道:“君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枉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养气功夫都修到什么地方去了?”
听到师长教训,杨同知这才冷静下来,一脸的惭愧,一作揖:“多谢同知教诲,下官知道错了。”
刘孔和叹息着摇头:“库中确实已经没钱了,实在是那事实在要紧,却不足为人道,若是泄露出去,咱们的罪就重了。自烈,你也不要懊丧,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地方上的事情本我是清楚的,就算是风调雨顺的年景,也要报点小灾上去,叫朝廷减免钱粮。也不用多,就算是一成也是白赚的。遇到小灾,就要当成大灾了。不但能够免除赋税,搞不好能能得点赈济。真定从来就只有旱,就没涝过。这次搞不好就是欺瞒朝廷的,否则太后也不会派钦差实地勘验。”
景亭也连连点头,然后道:“杨州同,不管如何,未雨绸缪。如果事情真如孔同知所料想那样只是小灾,两百万两尚不至于,三五十万还是有可能的。咱们分头去想办法,先准备着。”
杨同知点头:“景副使说得是。”
当下,刘孔和与景亭就下了城楼,自会盐司筹银去了。
等两人走远,杨州同又在雉堞那里站了片刻,正计算着自己能够解决多少银子。
正想着,就听到城楼下面有个小女孩子稚嫩的声音软软道:“娘,到地头了吗,囡囡好饿!”
沧州不是军事要地,城楼都修得矮,只四五米模样。
杨同知从城楼上看下去,顿时喝了一声彩:“好漂亮的小丫头。”
却见说话这小丫头大约六岁模样,头上挽着抓髻,唇红齿白,皮肤吹弹可破,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只脸上有些脏。
“到地头了。”一个女人在说话,声音中竟充满了喜悦。
因为靠着城墙,也看不清楚模样。
杨同知听她们的对话,心到,这应该是来投亲的。
听口音,应该是真定人氏……真定。
杨同知心中一动,忙下了城楼,就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妇人正拿着麻布沾了点河水给女儿囡囡洗了脸,又给在她自己的脸上擦了擦。
母女二人先前都五花脸,可洗完脸之后,杨同知只觉得眼前一亮,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好一对母女花,小的含苞欲放,做娘的那个却如盛开的栀子。”
“娘,你还漂亮啊!”囡囡拍手笑道:“娘,这几日都没见你洗脸,现在却打扮起来,是不是就要见到爹了才这样,羞羞羞!”
说着话,就伸出手指刮着自己的脸。
她母亲的脸微微有些发红,抬手欲打,却听到有人咳嗽一声,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穿着大红官袍的老爷。
她吓得面色一白,慌忙跪在地上:“民女梅娘扣见老爷。”
喃喃也奶声奶气地说:“囡囡给老爷磕头了。”
杨同知一把将小丫头拉起来,笑道:“都起来吧,梅娘,本官且问你可是真定人氏,来沧州做甚?”
梅娘站起身来,“回大老爷的话,民女是真定府定兴人,家里受了灾,来沧州寻孩子他爹。”
“定兴……”杨同知一震,想起先前刘孔和所说的话,急问:“你们真定遭水灾了,严重吗?”
梅娘道:“回大老爷的话,好大水,水都淹到县城的城头了,到处都是尸体……死了好多人!”
回想起水灾那一幕,梅娘娇好的面容上全是惊恐:“若不是我家地势高,只怕……只怕已经葬身鱼腹,但地都淹了,房子也被泡塌了。”
杨同知瞳孔一缩,呼吸急促起来,急问:“除了你们定兴,其他几个县呢?”
梅娘眼圈一红:“都淹了,据说比我们县还厉害!”
“什么!”杨同知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突然一黑,身体摇摇欲坠。
内心中,一个声音在喊:事发了,事发了,这次是神仙也救不了啦!
“大老爷,大老爷,你怎么了?”梅娘的声音将他从混沌中唤醒过来。
“没事,本官没事……”杨同知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我不能乱,我不能乱,总归是能想出法子的。
第三百七十六章 城中有妓女否
这个时候,囡囡又叫了一声:“娘,囡囡好饿,囡囡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能不能给我买个火烧?”说着话,小丫头的眼珠子就直勾勾地盯着旁边一个买驴肉火烧的。
梅娘见女儿饿成这样,心头难过,道:“囡囡乖,马上就见着爹爹了。到时候别说火烧,就算是酱驴肉,烧驴蹄筋,都有得吃。”这次真定大水,家中的东西都被冲得精光。
加上家里本穷,实在活不下去了,这才来沧州找自家相公。这一路,母女二人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到昨天,手中最后一文铜钱已经花了出去。
今天若不是已经到了地头,还真要饿死了。
看到这对母女褴褛的衣衫,看着小女孩子饿得发青的脸,杨同知叹息一声,将一串递过去:“给孩子买点吃的把?”
梅娘忙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大老爷,梅娘虽然家贫,却不是乞丐。马上就要寻着我家汉子了,他也是个爱面子之人,若知道这事固然会感念大老爷恩德,可却要责怪妾身没有志气。”
看着梅娘坚强的神情,杨同知感动,心中赞了一声:好女子!这女人看情形是饿得狠了,可即便如此,依旧不肯食嗟来之食。她能如此坚强,我杨自烈也不过遇到一点难事,却自怨自艾,算什么君子。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梅娘依旧跪在地上,道:“大老爷,我家汉子也在沧州衙门里做官,据说是个巡检,姓梅名富贵。大老爷,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什么,你是梅富贵的妻子?杨同知心中剧震,目光复杂地看着梅娘。
对于梅富贵,他杨同知是一点好感也无。尤其是上次顾家私盐一案之后,对他的观感也恶劣到无以复加。
也就是因为那事,关知州竟顺势免去了马全的副巡检一职,将巡检司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剪除了他一条臂膀。否则,正值用钱之际,巡检司那边怎么说也能积攒个千余两灰色收入。
虽然不多,可苍蝇虽小也是肉,关键时刻也能派上用场。
不过,梅富贵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也上不了沧州政界的台盘,杨同知还不将他放在眼里。否则,若是想动他,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梅富贵乃是关知州的人,动了他,同关知州也不好相处。
也因为这样,杨同知才没有去找过梅富贵的麻烦。
不过,他今天心情恶劣,回想起来,自从认识这个梅巡检之后,他就开始走背时运,难道说这军坯是我杨自烈的煞星。
也不回答,杨同知狠狠一甩袖子,喝道:“你这贱人好不识相,本大人好心与你钱,却不受,反显得我市恩沽名一般。”
就转身走了。
“大老爷……”梅娘没想到先前还和颜悦色的杨同知却突然翻了脸,吓得她脸色苍白。
刚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抬起头来,那杨大人早就走得不见了踪影。
喃喃吐了一下舌头:“娘,这个就是官儿吗?”
梅娘温柔你摸了洋下女儿的脑袋:“是的,是官儿。”
“那么,娘,他的官大还是爹爹的官儿大?”
梅娘一笑:“爹爹一个武官,小得很,怎么比得上这位大老爷。”
喃喃眼睛都亮了:“那,娘,我们快些去见爹爹。”说着话就张开双臂,“娘,囡囡身上好软,抱抱!”
梅娘鼻子一酸,差点哭了起来,就起身抱起女儿。、
旁边那个卖火烧的贩子见同知大老爷走远,才摸着汗水小声问:“那女子,你可是找梅巡检?”
梅娘一喜,“还请这位大哥告知我家汉子的住处。”
小贩笑着朝东面指了指,说:“我家堂兄就在巡检司当差,整天听他说梅巡检是个好人,对人也恩义,听得多了,却也记住了梅老爷的名字。他就住在前方同福客栈里,快些去吧!”
梅娘谢了一声,寻了方向,抱着女儿朝前走去。
一想到就要见着三年多没见到的贼汉子,梅娘身上突然来了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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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苏木所租住的院子里,听到屋里一声笑,吴老二“咦!”一声,叫道:“什么玩意儿?”
屋中的笑声却停了。
这下,吴老二更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提起精神,摇晃着身体一脚踢开房门闯了进去:“谁,谁,谁敢在这里埋伏大爷,找死吗?”
他本就是一个泼皮出身,现在做了推官老爷家的公子,可思想观念上还是没有转换过来,内心中还没有接受自己的这个新身份,尤其是在喝桩后,恍惚中,却将自己又当成了以前在北京城中厮混的地痞流氓。
在以前,他可没少被仇家伏击,打成猪头。
一时间,就条件反射地冲了进去,想来个先下手为强。
却不想,刚冲进去,却看到床沿上坐着一个身体窈窕的女子,身子正瑟瑟颤个不停。
“啊,女人!”吴老二一呆,不住地拍着自己的额头:“怪了,这里是哪个地方,我怎么来这里了,我不是来找苏木的吗?”
脑子里走马灯一样转个不停,就回忆了一些片段,只因为实在太醉,却显得模糊。
明朝蒸馏白酒是高级奢侈品,一般人根本喝不到。吴老二一时喝得猛了,也经受不住。
说起吴老二来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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