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从老举人屋里出来,想起吴老先生刚才所说的话,苏木气得差一点笑出声来。
“罢了,你不去扬州也由得你,大不了我苏木养你一辈子好了,也花不了多少钱。可凭什么呀,我凭什么要养你一生,还得忍受你的怪脾气?世界上没有这种道理!”
在荷花池边闷站了片刻,正打算回屋睡觉,却看到正院门口的月门有一条雍容的身影一闪。
苏木正要问是谁,却发现门口站着的正是有些日子没见面的吴小姐。
吴小姐穿得单薄,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褙子,人比起以前在龙在那里的时候丰满了一些,皮肤更白,似乎要将黑夜都照亮了。
“是你啊!”苏木笑着走了过去,低声问:“老举人睡了?”
见苏木朝自己走来,吴小姐有些慌乱,低着头,柔柔道:“没呢,子乔,谢谢你为家父所做的一切,可是……可是……让你受委屈了。”
“我却忘了,老先生昼夜颠倒,不可用常理度之。”苏木摇头:“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想相聚是缘分,俗话说得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这个这个,大家住一起,起码得修炼个千年吧!”
吴小姐的俏脸红透了,头埋得更低:“家父如果真不愿意去扬州做官,就别逼他,他老人家身子不好。”
“什么身子不好,完全是心理问题。”苏木心中也是忍不住叹息:一个宅男,确实不好对付,尤其是如吴老先生这种宅了十多年的,更是宅成妖魔鬼怪了。
按说,如老举人这种模样,这辈子中进士是完全没有希望的。这次能够被吏部派去做官,换成别的屡试不弟的老举人,早就高兴得痛哭流涕,去庙里烧香还愿了。更何况,这次做的还是正七品的推官,还是扬州那种人间天堂。
说句实在话,苏木拿着告身回来的时候,心中得意,未免没有在吴小姐这个美人面前炫耀的心思。一想到老举人得了官职,来一个范进中举似的狂喜,而吴小姐激动得珠泪涟涟的动人模样,苏木只觉得畅快无比。
可他万万没想到一个人竟然能够宅成这样。
当吴举人说了一声“我不去,我不去”的时候,别的秀才还以为他是因为以举人身份去做朝廷命官,面子上挂不住,要说几句场面话。
于是,木生等人不住施礼劝解,说了诸如“进士功名明年也可以考的,不影响去扬州上任”、“做官,无论是怎么做的,总归是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利,只需执着本心,又管别人怎么说”、“修齐治平,老先生德高望重,修齐二字自不用手。现在正是为国家出力的时候”之类的话。
却不想,老举人涨红着脸在那里坐了半天,等到大家都不说话了,却突然站起身来,叫了一声:“我不去,我不想离开家,扬州,打死我也不去!”
就飞快地跑回后院去了。
这下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啊,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大家闹了个没趣,只得说了几句场面话,郁闷地告辞了。
苏木却知道,老举人这是宅出来的毛病,这种新人类他在后世可没少见,也清楚得很。
却不想,竟然出现在明朝。
苏木怎么也没想到,吴举人就因为不想离家这个理由,连正七品的命官也不做了。
他没办法,刚才又去劝。
吴举人倒也干脆,直接将门关上,不肯看苏木一眼。
后世的宅男之所以宅,那是沉迷网络,又害怕竞争,这才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打个比方,一个现代宅男如果能够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地级市的市委常委,法院院长、公安局局长,立即就不宅了。风流快活、威风八面的官员岂不比宅在家里有意思得多?
吴举人却因为不想离家这个理由,连官都不做了。
这人,当真是宅出情操,宅出境界来,堪称宅男中的极品。
苏木看着吴小姐,道:“古人云:流水不腐,户枢不笃,这句话想必吴小姐也是知道的。这人的身体和精神,就如同流水和门枢一样,得时常活动,这才能好起来。你看我,每日都要出去跑操,就是这个道理。老先生整日躲在屋里,别说是人,就算是物件,也要发霉了。依我看来,老先生去扬州做官也好。否则,如果再这么呆在屋中,我看这身子就要更加坏下去的。”
苏木还是不肯放弃将老举人打发掉的念头,这老宅男住他家里,时不时搞出些风雨来,看着实在窝心。
吴小姐事父至孝,何不用老举人的身体吓唬吓唬她。
由她出面,或许能说服吴举人。
果然,听到苏木这样说,吴小姐一想,就花容失色:“这可如何是好……还有,家父身上本有怪疾,不能见风见光,否则脸上手上就要长大包。”
“那是风团,也不是什么怪疾,吃点药就好。”苏木看着吴小姐,诚挚地说:“老举人的病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叫人骑快马去通州请安神医过来给老举人看病。那头,你还得帮个腔。”
“恩,子乔既然这么说了,妾身就这么去做。”吴小姐微微一福,就转身回了院子。
大约是吴小姐回屋之后,又做了半天老举人的工作。
不片刻,北院就响起了吴举人声嘶力竭的叫骂声:“不去不去,我除了京城,除了这座院子那里都不起。别说是个推官,就算是个知府又怎么样?”
“云儿,你刚才跑哪里去了,是不是和苏木说过话。你可没过门呢,我吴家的门风都被你给败坏了!”
然后就是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吴小姐嘤嘤地低声哭泣。
老举人这一闹,又是一个通宵,第二天起床,苏木看到家中众人都带着明显的黑眼圈。
过不几日,通州那边有消息回来。安神医说风团也没什么了不起,根本就不需要亲自过来。
就写了方子让人带过来,说吃他十几副药,一两个月就好完全了。
吴小姐就煎了药送过去。
“光当!”碗摔在地上。
吴小姐就红着眼圈出来。
这下苏木是彻底地火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谁去给他一记耳光
你吴举人平白得了个正七品的官,还是上等大府推官这种肥得冒油的实职。也不去访访,如今要想拿到这种职位,不出个几万两银子可能吗?
还有,这种官职,怎么着也得吏部侍郎点头。我这回为了你,可是连当朝首辅都给惊动了,已经欠下了人家天大的人情。
官场上的事情,人情债可不好还。
按照真实的历史记载,再过两年,正德皇帝就会同内阁水火不容,到时候,我苏木免不得要帮刘健说说好话。
看到吴小姐的情分上,我甚至还派人去通州为你求药方子。
现在可好,你吴老先生说不去就不去,为的就是不想离家这个狗屁理由。
苏木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和吴小姐、胡莹之间的关系,甚至不敢去想象将来会怎么样。但内心中已经将这两个女人当成自己生命中最亲近的人,自然看不得她们手半点委屈,即便是吴举人也不成。
顿时眉毛一竖,沉着脸就要朝吴举人的院子冲去。
吴小姐突然一把抓住苏木的袖子,不住摆头。
“怎么了,老先生虽然是你父亲,可也要讲道理啊!”苏木大怒,声音大了起来。
吴小姐还是不说话,将头摇得更急,眼神中却是哀求,泪水却流了下来。
这个吴小姐的眼泪也太多了些,苏木心中一疼,再提不起与吴举人理论的兴致。
只能叹息一声:“罢,吴老先生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不愿意去做官,我也不强逼。”
吴小姐这才展眉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感激,但更多的是惆怅。
这神情让苏木心中越发难过和抑郁,几乎纠缠了他一整天。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可到了午后北京时间三四点钟样子,正当苏木郁闷地在书房看书温习功课,就看到小蝶有些慌张地走来:“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吴老爷他好象不对劲。”
看她一脸的着急,又听到吴举人的名字,苏木就气不打一出来:“别跟我说吴举人,我自头疼着呢!”
看苏木虎着脸,小蝶吓了一跳,忙闭嘴站在一边。
这一年来,苏木从一个呆子摇身一变成为举人老爷。苏家大房也从不名一文,到在京城置下偌大家业,其间的变幻真如一传奇故事儿,叫小蝶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以前的小蝶性子急,经常对苏木发火。
可现在一看到自家老爷,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崇敬。
苏木见小蝶不说话,心中奇怪,等了半天,才忍不住道:“吴老举人怎么了?”
小蝶忙连比带画道:“好象是疯了,今天上午,老举人也不去睡觉,如往常一样坐在屋里看书,看着看着,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天,又开始哭,口中念叨个不停,说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这不是疯了还是什么?”
说到这里,小蝶一张脸煞煞白的:“老爷,你不去看看吗?”
苏木惊得站起身来,连忙跑到老举人所住的房间。
里面已经乱成一团,却见得老举人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咯咯地笑着:“我中进士了,我现在是正七品的推官,呜呜,爹,娘,儿子没给你们丢人,儿子现在是吴大人了……不不不,我不做官,我不想离开你们,爹,娘,我不走……”
老举人四十多岁,头发胡须都已经斑白,偏偏这一声喊出来,捏声捏气,稚嫩得如同六岁孩童,听得屋中众人都神色大变,必须互相看着,然后叫了一声:“撞客了,撞客了!”
就连吴小姐也吓得软软地坐在椅子上,不住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她贴身的那个厚嘴唇圆脸蛋的丫鬟叫了一声:“夫人,快去请端公道士回来驱邪!”
苏木一看这情形,心中已经明白过来:这个老宅男这是神经错乱了。
吴举人之所以不去扬州做官,那是因为宅出毛病了。这宅男有个问题,一旦习惯了一种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就是不喜欢挪窝,还害怕同社会接触。叫他去万里之外的扬州做官,一想到要和那么多人见面,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是,古代的读书人,读书入仕乃是从小就被整个社会灌输进脑子里的观念,可以说是深入骨髓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的目的就是做官,光宗耀祖。
这次叫他去扬州做推官,想必吴举人内心中也是非常激动的。可有害怕离家,患得患失之下,未免又对自己的性子异常愤恨,这才精神崩溃了。
咦,眼前这一幕怎么这么眼熟?
苏木不觉一楞,总感觉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吴小姐听贴身丫鬟这么说,顾不得纠正她口中“夫人”的称呼,含泪挥了挥手:“快去,快去!”
“等等,请什么道士?”对于封建迷信那一套,苏木是非常不感冒的。再说,儒家讲究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对超自然的现象,只存而不论。不否定,也不支持。
吴举人这是明显的精神分裂,正该去请郎中过来看病,找道士,那是不是耽误病情吗?
听到老爷喊,那丫鬟这才停了下来,看着吴小姐。
吴小姐是个性格柔和的人,在内心中早已经将苏木当成自己未来的夫君,当成家里的主心骨。既然苏木不同意,她也不敢说什么,只不住的抹泪。
地上,老举人还在不停地笑着。
众人见苏木皱着眉头站在那里,都屏住呼吸。
须臾,苏木这才抓了抓头,失声道:“原来是范进中举啊,我却忘记了。”
“老爷,范进是谁?”小蝶问。
“没什么,其实老先生不过是一时迷了心窍,没什么大不了的,立即就能好,只需……”
“只需什么?”吴小姐眼睛一亮,急问。
苏木:“只需叫人打他一记耳光就好,谁去动手,不要留情。”
没错,《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中举之后发疯,不就是他丈人一记耳光抽过去抽好了的吗?老举人这次是因为突然听到自己做了扬州府推官,可因为不敢去上任。又喜又悲又悔,心绪大起大落,才变成这样。
要想治好他,用同样的办法应该有效。
“啊!”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苏木指着一个粗手大脚看起来有一把子力气的丫鬟,道:“你去给吴老先生一记狠的!”
第三百二十七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啊,不不不……”那丫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