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明卿的行书写得不错,看来是下了多年苦功的。”
……
话音中虽然带着赞叹,可龙在还是听得出来众人已经不再看好自己,或者说对他胜这一场还有疑虑。否则,为什么只赞自己写词的速度和书法,而不说词本身。
显然,他们已经认可苏木比自己的诗写得好的事实了。
龙在心中憋气,他性子本就急噪,忍不住提气朝戏台子上的苏木大喝一声:“卑鄙小人,可敢再赛一场,写不出来了吧,呆住了吧,还不快快动笔?哈哈,哈哈!酒来!”
又有人倒了满满一碗黄酒递过来,龙在接了,又是一口干。
红色的酒液从嘴角漫出,撒满前襟。
月色和灯光中,龙在状若疯魔,很是骇人。
苏木在台上冷笑,心道:这是比诗词还是比喝酒,还是比书法,这人的心态已经完全扭曲了,苏木今天还真是胜之不武了?既然你已经想我叫阵,不迎战,还真当我怕了你?现在这种氛围,文绉绉温吞水,婉约到极处的纳兰词显然是不合适的。
力量,只要电光火石,雷霆万顷的厉害,镇压下来!
这个时候,苏木突然改了主意,突然大笑一声,从台上跳下来。
然后背着手,朝张府外走去:“兴已尽,不如归去!”
“哄!”在座众人已经苏木要逃,都同时闹起来。
那龙在又开始得意地大笑起来:“果然是个败类,文抄文,哈哈,哈哈,漏馅了吧!”
“龙在,尔不过能写几首平庸之作,就敢号称诗词圣手。有我苏木在此,你还写什么?”
这是目空一切的骄傲。
响亮的回音中,一道苍凉的歌声传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滚滚长江向东流,多少英雄像翻飞的浪花般消逝。不管是与非,还是成与败,到现在都是一场空,都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消逝了。当年的青山依然存在,太阳依然日升日落。
宇宙亘古如斯。
人生亘古如斯。
第二百二十七章 谁有这个资格
这一声自然是苏木所唱,也不是依照严格的《临江仙》的曲牌,而是直接照搬后世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主题曲。
当然,苏木的嗓音自然不能同原唱杨洪基老师相比,也唱不出那种雄浑大气的历史感。
他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一句吼了出来,虽然曲调很怪,却别有一种沧桑的质感。
只一刹那,就将所有人震慑住了。
可等这一句唱出,苏木却想起一事,忍不住想伸手扇自己一记耳光:这首词的原作者同我可生活在同一片时空中啊,也不知道这首词的创作时间究竟是哪一年。如果已经写出来了,我这个乌龙可就摆大了,岂不座实了抄袭之名,这辈子再别想翻身。
可是,这词的意境如此苍凉厚重,却不是一个年轻小伙子能够写出来的。这一时期的杨用修也不过二十出头,想必还达不到这种境界。
哎,也只能这么想了。
我苏木今天也是行险,一想到《临江仙》就下意识地想到《三国演义》,一不小心就唱了出来,其实,就算是用纳兰容若那首词,也足以打败龙在啊!
太不谨慎,太不谨慎了!
希望老天保佑,保佑杨慎还没作这首词。
……
实际上,苏木的担心纯粹多余。
正如他刚才所想,这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是咏史词,借叙述历史兴亡抒发人生感慨,豪放中有含蓄,高亢中有深沉。乃是他在大礼议政治事件中受到打击,谪戍边关,在当时边远而落后的云南三十多年之后的晚年所作。
也只有有着这种残酷人生经历和感悟的人,才能作出这种看穿世事的千古名篇。
……
只一瞬间,在座众人都被这首词上半片所包含的沉郁大气彻底摄服了,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追名逐利,欲要有所作为,可时光荏苒,红尘滚滚,到头来,却是两手空空,平白亏负了一胸豪气。、
那感受,直如利刃刺心,叫人痛苦不堪,偏偏又正脱不得。
正自伤怀,苏木已经走得远了,但歌声却是一缓,终于唱到下半片的部分。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江上白发渔翁,早已习惯了岁月的变化。和朋友难得见了面,痛快地畅饮一杯酒,古往今来的多少事,都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听到这歌声,胸口如潮水涌起的不甘,却像是湍急的浪头流泻进一片宽阔的河面,顿时平复下来。
青山不老,看尽炎凉世态;佐酒笑语,释去心头重付。
仰望天空,不过是清风明月。
千年如此。
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
静,出奇地静。
那背负双手的书生,已经走远。
……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吧嗒”一声,有水滴落到纸上的声音。
转头看去,龙在惨白的脸上全是黄豆大小的汗水,正顺着下巴不停落下。
眼神中也是一种绝望。
一首两首佳作或许还可以说是剽窃,可第三首呢?
龙在其实在苏木在作出《采桑子》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些相信了,相信这苏木是个有才之人。等到这首临时起意才出的题目,苏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作出新词来。
这词的严格来说并不是宋人风格,正要类比,那是唐人老杜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气度宏阔。
这词并不以技巧胜,绝非一般的文字技巧所能达到,但又非要凭借举重若轻,漫不经意似的文字功力不可。这或许就是所谓“技进乎艺,艺进乎道”的境界。
如此绝世佳作,怎么可能是前人遗作,怎么可能不广为人知?
在座众人不是朝廷官员就是有功名的书生,没有一个不懂诗词好坏的,又如何分辨不出这并不是宋人之作。
如此一来,自己强加在苏木头上的抄袭罪名经过这两场,已是不攻自破。
技巧或许能够用后天的努力弥补,但苏木这首《临江仙》中所表现出的天赋和境界,却是可望而不可极。
这距离,只能用高山仰止来形容了。
大宗师,不可否认,这样的词只有传说中的大宗师才能写出来。
回想起大家先前嘲笑苏木是文抄夫时的情形,不少人都羞愧地低下头去:若是叫人知道先前的情形,岂不让人笑话我等妒贤嫉能,不是君子。惭愧,惭愧!都是那龙在的错,龙在这几年偌大名头,有苏木在,自然要被夺去光彩。所以,这才使出卑鄙手段,诬陷人家抄袭。
“龙在这个小人,真是卑劣得很啊!”
心头同时起了这个年头,所有人的都转头看着呆若木鸡的龙在,眼睛里满是鄙夷。
大约是见场面上实在尴尬,李士实有心打个圆场,拿起文坛前辈的架子,咳嗽一声笑道:“看来,先前有人传说苏木抄袭前人之作的传言并不是事实,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现在误会解除了,倒是一桩文坛雅事,大家说是不是?”
其他人都笑了笑,纷纷点头,甚至有人道:“哈哈,真是件趣事儿,今天到张侯府上赴宴,倒是不虚此行啊!”
等大家都安静下来,李大人又道:“各位,苏木刚才所作的《临江仙》大家也听到了,龙公子还没写完,现在就定优劣为时尚早,或许龙公子会给我们一个惊喜呢。龙公子,可作好了?”
听到李士实这么说,大家心中都是冷笑:龙在再怎么作,难道还能胜过苏木,白费功夫。迟迟不交卷,分明就是耍赖!
龙在还是木呆呆地站在那里,依旧满面汗水。
这个时候,张老夫人却站了起来,突然长叹一声:“巍巍高山,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任凭江水淘尽世间事,化作滔滔一片潮流。逝者如斯啊!这场就不用评判了,谁有这个资格?”
说完,就叹息着朝里院走去。
众人纷纷起身,一揖到地:“恭送老夫人!”
至于龙在写完没有,写得如何,谁在乎?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两个王府幕僚的夜谈
张老夫人一走,今天晚上的宴会就到此为止了。
京城本以后宵禁,一入夜,百姓都不许出门,街上也有锦衣卫和顺天府的衙役值勤。
有功名的书生自然不在禁足的行列,可被人盘查却是麻烦。
于是,众人纷纷告辞而去。
今天的宴会实在精彩,尤其是那苏木,连作两首绝世佳作,好得叫人拍案叫绝的心思也没有,生怕那一声惊叹破坏了词中优美、宏阔的意境。
可以想象,在诗词逐渐式威的这个时代,能够作出这种诗句之人,在文坛上的地位将高到何等程度。
到此刻,所谓的抄袭,不过是一场笑话。
苏木,这颗闪亮的新星即将升起,让人无法逼视。
李士实也是无奈,他虽然有心帮龙在,可在苏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手段都归于无用。
看见呆在一边的龙在,李大人非常同情。
当然,自己和龙在没有瓜葛,若是以前,他是死是活,同他李大人也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这人是宁王的幕僚,身份特殊,却不能忽视。
笑了笑,李士实走到龙在面前,叫了几声:“明卿,明卿!”龙在才如梦方醒,“啊”一声,手中的毛笔落带纸上。
再看,那首《临江仙》连上半片也没有作完。
李大人:“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文人雅集,胜固然可喜,败了也是一笑了之,当不得真的。”
龙在猛地转过头,眼珠子血红的低声咆哮:“抄的,肯定是抄的在,苏木,你这个伪君子,总有一天我要揭穿你的假面具,叫天下人知道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卑鄙小人。”
李士实呵呵一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这天已经渐渐冷了下去,再在这里站下去,岂不要冻着了。为谁风露立中宵啊!”
说着话,就热情地拉着龙在的手:“明卿,走走走,寒舍距此不远,不如去我那里小酌几杯,驱驱寒气。”
“我,我,我……”龙在颓丧欲死,哪里还有心思喝酒闲聊。只想着快一些找个没人的出去,蒙头大睡一场。
李士实突然将脸一板:“明卿,我这就要说你一句了。男子汉大丈夫,起落坎坷本也没什么,只要不堕了胸中志气。诗词不过是陶冶情操用的,男儿之志在天下,再舒展胸中报复。”
听他这么说,龙在这才冷静下来,一揖到地:“多谢李大人开解,晚生惭愧!”
李士实哈哈一笑:“明卿振作了就好,走走走,咱们把酒夜话去。”
正如李大人所说,他家离这里不远,上了马车,行不了一壶茶时间就到了。
却是一间堂皇富丽的宅院,刚一落座,就有一群衣着光鲜的丫鬟过来,服侍二人。
再看屋中的吃穿用具,先前还恍恍惚惚的龙在顿时就清醒过来,心中吃了一惊:“这个李士实不过是清水衙门供职的京官,出身贫寒,每月也不过二三两银子俸禄。看眼前情形,这用度,每月至少在百两以上,比京城中有些继承了爵位的侯还胜上几分,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见龙在的目光中满是疑惑,李大人知道他心中起了疑心,索性将话说开:“明卿。其实我这家业乃是以前在淮王府做幕僚的时候攒下的。李某在成化二年中进士以前,家无余才,已是无力读书科举。不得以,这才投到淮王幕府,为稻梁谋。等中了举人,中了进士,这才离开王府入朝为官。却不想,王爷恩重,这几十年,却依旧每年派人将幕资送到我家里来。哎,真真是推脱不了啊!”
说着话,他无奈地摆着头,又道:“听说明卿在宁王府中奔走,却不知道宁王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听说宁王仁厚,想必也是一个贤王。”
听他说曾经做过淮王的幕僚,到现在还有往来,龙在心中一凛,感觉今天李士实邀请自己过府细谈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说起淮王,在普通老百姓看来,他的王号中带着一个淮字,不用想封地应该在苏北淮河流域。实际上明朝的王号和封地没有任何关系,比如宁王在健南时的封地在山西,后来因为成祖忌惮宁王府势大,便移藩到了南昌,以便控制。
淮王的封地在清江国韶州,也就是岭南的韶关。
韶关偏僻落后,淮王在当今诸王中混得很惨,根本就排不上号。
虽说如此,但如今的淮王朱见淀辈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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