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士兵也甚是可恶,就苏木看来,他们对是否能够查到夹带小抄并不十分有兴趣,专一去寻那些有经济价值的物品。遇到中意的,就说一声这东西不许带,直接扣留下来,等下来之后,大家伙一分,也算是一笔小小的进项。
两千多考生,任一个人身上扣点物品,集中在一起就是一笔颇为可观的数目。
只不片刻,兵丁们身边的米粮、肉干、茶叶堆成了一座小山。
几个军汉也高兴得满面都是油光。
很多考生因为急着进场,也只能强自忍耐下来,无形中也助长了兵丁们的气焰。
每查一批人,兵丁们就会跑上楼去向主考禀报:“报,稽察士子无私相往来!”
“报,执役人员无代为传递之弊!”
……
当然,秀才们中也有性子刚烈之辈,不肯平白受兵丁的欺负。
比如有个秀才的就不满意兵丁克扣下他随身携带进考场的一件簇新棉袍,大声呵斥。
若是在外面,一个卑贱的军汉遇到身份尊贵的秀才,打拱作揖都来不及。可现在不同,考场之中,兵丁们都蛮横得紧。
立即将将那秀才扯住袖子朝前一拉,然后一脚踢翻在地。
接着,又有人抽出腰刀,用刀尖挑开他的衣裳,直将那秀才的背心都划得满是淋漓的伤口。
然后这几个兵丁拔光了秀才的衣裳,让他赤条条地站在那里,举着双手示众。
慢吞吞地将他地上的衣服拿到手上一点一点翻开起来。
等将这个秀才戏耍个够之后,这才将他的所携带的干粮通通扔到地上,用刀子砍成齑粉,说了一声:“没有夹带,可以进去了。”
可怜那秀才虽然大声叫屈,可楼上的考官们却是一动不动,装着没看到。
乡试场规极严,对试前、试后、场内、场外,皆严立禁令。对士子夹带防范尤严,进场时进行严格搜检。为防止夹带,规定士子必须穿拆缝衣服,单层鞋袜,皮衣不得有面,毡毯不得有里;禁止携带木柜木盒、双层板凳、装棉被褥;砚台不许过厚,笔管须镂空,蜡台须空心通底,糕饼饽饽都要切开。
搜查考生都要由考场中维持秩序的兵丁经手,为了避嫌,考官也无权过问。
否则,真有考生在考场中被查出夹带,他们也免不要有串通的嫌疑。
也如此,兵丁们才格外的蛮横,这也是科举考场里的潜规则。
苏木在后面看得不忍,心中不觉得叹息:这个秀才的情商也未免太低了些,被他们这么一折腾,平白受到羞辱不说,连带进考场的口粮也被完全糟蹋了。接下来几日,也不知道他吃什么喝什么,难道平白饿死在里面。
不得不说,吴老二虽然人品低劣,可干事情却非常周到。在来之前,他早早地在苏木他们的考篮里塞了一匹大约两尺长的棉布,虽然不多,却也值一百文钱。
看到布匹,兵丁们眼睛都是一亮,说了声“这东西不能带进去。”然后扔到一边,顺便搜查了一下,挥手示意苏木进去。
如此,苏木总算是进了龙门。
不过,这事还不算完。进了龙门,行到明远楼前,正面又是一张桌。
桌后坐着几个官员,接下来,就是盘查考生的出身和发卷子。
来的时候,苏木已经问得明白,这张桌就是有名的尺头桌。
那几个官员在验了苏木的相貌盘问了他的出身,然后,拿个银模子,蘸了朱砂、辛红,在他卷子上骑缝过了印,丢给了他。
卷子很多,厚厚一叠。
苏木忙接了过去,小心地揣进怀里。
考生实在太多,每查一个人都要花不少时间,后面的人又开始催了。
苏木加紧了脚步,一路小跑过了明远楼。
乡试的开棚位于明远楼两边,苏木也不知道该去左边还是右手边上,寻了半天,总算找到丁字十六号考舍。
说起这间考舍,实在太小,也就两米高,一米多宽,人坐在里面憋气得紧。不过,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不但有簇新的油漆写板和椅子,后间还有锅台、碗盏,方便考生在里面做饭。
至于桌子,那就是一张木板,正斜靠在墙上。用的时候放平,直接搭在门口的两个拴上,显得非常简陋。
苏木也是看到旁边和对面的识途老马这么干,才明白过来,他先前还奇怪怎么没有桌子。
说来也巧,先前那个被脱光了衣裳的考生正好位于自己对面。
受了这么大侮辱,那考生满眼都是泪光,坐在那里不住地抹着脸。
苏木自然没心情替他难过,就点了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题目下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方言之弊
他不静也不成,刚才在外面被龙在如此羞辱,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是心中恼火,直将那龙公子和吴老二恨得入骨。
如果不出意外,也许用不了一个月,自己涉嫌抄袭宋词一事,肯定会在京城好保定的读书人圈子里传播开去。
声名狼籍自然是免不了的,如果不将这个场子找回来,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以后也不用在这世上混了。
当然,前提条件是必须中举,否则,你就算再对人说自己才高八斗,可为什么连个举人也中不了?
苏木也知道这次乡试对自己来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战,没有人关照,也不知道考题,一切都要靠自己的真本。
如果再不将状态调整到最好,这一场也不用考了。
虽然心中火烧火燎,满满地全是愤怒、郁闷、烦恼、担忧等负面情绪,苏木还是竭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就那么将双手放在桌板上,将呼吸慢慢调整到平稳悠长。
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天色更黑,身边墙上的那盏油灯的光晕慢慢地缩成一团。
再看远处兵丁手上的灯笼,光线也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卯时整,也就是后世北京时间黎明四点钟模样。
丁字考棚靠进明远楼,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过道上的情形。这个时候,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过来,为首是鸣锣开道,后有跟班。
中间则是一顶十六人大轿,大轿卸去四周的布幔。
轿子上面坐着一个身穿正六品大红官袍的中年人,正是本科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杨廷和。
在看榜的时候,苏木也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这人就是正德、嘉靖两朝的内阁首辅,未来大明王朝的CEO,大礼议的风云人物。
心中不觉好奇,定睛看去,却见这人身高臂长,丹凤眼,卧蚕眉,真真是一表人才,心中就赞了一声:看来,在古代如果你不是一个帅哥,别说内阁辅臣一级的官员,就算是一个正四品的知府,也没有任何可能。身言书判,身是第一桩。若太丑,没有官威,百姓不经,也失了朝廷的体面。好在我这具肉身也不算太差,这一点还是很让人满意的。
杨廷和身边是副主考和其他房考官,一个个都绷紧着脸,看起来非常威严。
未来的杨阁老见队伍过了明远楼,手一抬,又将一支令箭从轿子上扔下来。
一个衙役接了过去,大喝一声:“锁,门!”
几个兵贲就掩上了大门,“咔嚓”一声,锁住了贡院,门前摆了鹿柴。杨主考手一挥,跑过四路兵,占住了贡院的四面外墙。
里面传出外帘官向主考大人报到,礼事唱名的声音:
“巡绰官到位!”
“跪!起!”
“受卷官到位!”
“跪!起!”
“弥封官到位!”
“跪!起!”
“誊录官到位!”
“跪!起!”
“对读官到位!”
“跪!起!”
“提调官行礼喽!”
“监试官行礼喽!”
……
一通忙乱,偌大场面。
苏木没想到乡试比起院试来,场面热烈成这样,顿时看入了迷。毕竟是他第一参加正式的国家公务员考试,心中难免好奇,却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可就在这个时候,苏木却发现对面的考生们都同是忙乱地打开考蓝,掏出文房四宝摆在桌板上。又给砚台加上水,飞快地磨起墨来。
就连那个受辱后不住哭泣的考生也不例外。
苏木心中奇怪,这都还没发题目呢,忙什么呀?要答题,也不急于一时啊。
等杨廷和等人进了致公堂,就是三声净鞭响起。然后“开卷”声从至公堂那边一声声如同接力一般传过来。
一个考官随着声音出现在丁字考区,手里拿着一张纸,展开了,凑在灯火下面看了看,然后大声唱道:“各考生且听明白,第一场考试,第一题《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念完之后,他故意停了停,让考生们自己记录。
一口糯软的带着杭嘉湖口音的官话,叫人听起来有些吃力,但却非常好听。
显然,这个考官是江南人氏。
江南文风鼎盛,有明一朝出的进士成千上万。整个朝堂,竟有一大半官员是江浙人氏。因此,江南地区的几种方言简直就是半官话,你不懂几句吴俣软语,根本就混不开。
苏木前世在大学教书的时候,学院里也有不少江浙人,自然听得明白。不过,他却是大吃一惊,险些叫出声来:卧槽,原来乡试没有题目纸,而是直接念题。难怪刚才其他考生们飞快地磨墨……糟糕,这下糟糕了……
原来,在上一次院试的时候,考生都会实先领到一叠卷子。在每场考试的时候,考官就会将印有题目的纸条分别发下来,让大家依上面的题目将文章作在卷子上。
苏木本以为乡试也是如此,倒没有提前准备。
不过,心中微微一动,苏木就想通其中关节。不同于院试,乡试中举之后是可以直接做官的。正因为如此,朝廷为了防备考生作别,可谓是用尽了心思。若是发考试纸,须防着考官在递给考试的题目纸中夹了答案。
因此,到后来,索性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口述。
因为不熟悉考场规则,这次却被打了个冷不防。
再看看对面,那几个考生都提起笔飞快的记录着,苏木顿时就急了眼。
慌忙从考篮里拿出毛笔,可一看,毛笔早就实现洗得干净,竟无半点墨汁。
现在磨墨,也根本来不及了。
正着急中,那考官又开始念道:“第二题《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苏木有些傻眼了,一颗心蓬蓬地跳个不停。
他忙在心里对自己说:别急,别急,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总会有法子的。四书五经我可都是能够倒背入流的,倒背……
看着手里的墨锭,苏木眼睛一亮,也顾不得什么,忙将其放进嘴里,粘了点口水,在墙上写下“故为政,以仁”五个大字。这算是一种变相的缩写吧,反正中间的字句自己都能背下来。
然后,又抬手在墙上写下第一题“有一,恕乎!”
他的考棚位于最外间,一举一动都落到那考官眼里。
见苏木满墙写字,又弄得如此狼狈,自然知道这个考生究竟在做什么,就有衙役忍不住哈一声笑起来,其他几人也是掩嘴偷笑。
这书生实在太搞笑,又弄得斯文扫地,考官心中大怒,大声呵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堂堂名教中人,搞这种怪,成何体统?”
见考官发怒,一个衙役厉喝一声,提起棍子就朝苏木走过来。
苏木吃了一惊,背心的冷汗立即就沁了出来。如果考官不许自己在墙上乱写乱画,这么多道题目,自己又如何记得住。
难道这次考试刚一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乱成一团。
正在这个时候,那考官却神色一动,摇了摇手,“慢着。”
衙役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考官道:“罢了,毕竟关系到一个读书人的前程,由他去。”
苏木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中那个考官有些感激起来。
他却不知道,这个考官在呵斥的时候,忍不住朝苏秀才挂在考舍门口的写板上看了一眼,上面正写着“苏木”二字,心中一动,这才放了他一马。
原来,在考场中考生难免上厕所这种事情需要解决,但考场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地方,你总不可能在一片寂静中大喊一声:“报告政府,求茅”,惊扰了秩序不要紧,将其他考生的作文思路打断就不好了。
所以,考生在进场的时候都会领到一个写有自己名字的木板,进考舍的时候就挂在门口。遇到有事需要叫人,就敲敲板子,到时候自然有衙役过来处理。
看着苏木一张花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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