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叹了口气,缓缓掏出证件递上:“浙西保安司令部第五团团长吴铭特来贺喜!”
身材发福的上校接过证件细细查看,抬起头不屑地上下打量吴铭:“区区一个团长,有请柬吗?”
吴铭一把拦住恼火不已的吕魁元,沉住气收回证件:“你这样子可不是待客之道啊……既然是这样,我也没必要和你啰嗦了,请让开!”
“嘿!一个外省人想来这儿逞凶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斤两,这地方可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吗?识相的就快点儿走吧!”
上校蔑视地朝地面吐了口浓痰。
吴铭刚要发火,从里面赶来看是怎么回事的陈三老爷已经惊叫起来,跌跌撞撞冲上来拉着吴铭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满脸通红,最后竟然喊出了“少爷”这样的称呼,接着不管不顾,拉着吴铭的手就往里走。
众人见状惊愕不已,很快就意识到这几个全副武装、身穿绿色军装的人真是陈府的贵客,不可一世的上校犹豫一下终于让开道路,吴铭摇摇头,示意吕魁元几个和自己一起入内。
正堂里宾客云集,吴铭想了想放慢脚步,在陈三老爷耳边低语几句。
陈三老爷连忙点头,拉着吴铭绕过正堂,避开众人,从侧面佣人出入的小门直接进入中院,很快进入空无一人的陈老爷子的正房。
陈三老爷激动地请吴铭几人在会客厅稍坐,跑出去吩咐丫鬟立刻上茶,随后一脚高一脚低地跑向中堂,顾不得正在与陈继尧热烈交谈的众多名流士绅有何看法,气喘吁吁地趴在陈继尧耳边一阵低语。
身穿暗红寿星绸袍的陈继尧先是一愣,接着猛然站起,向众宾客歉意地拱拱手,转身就朝自己居住的正房快步赶去,留下一堆惊愕的名流士绅不知如何是好。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吴铭礼貌地站起,向匆匆而来泪流满面的陈继尧抱拳作揖:“陈老先生,晚辈不请自来,又没带什么贺礼,还请多多原谅!”
陈继尧嘴唇颤动,长须乱抖,好一会儿才稳定情绪,擦去满脸的泪水,露出个开心的笑容:
“好、好!你回来了就好,我们爷儿俩坐下,慢慢说话、慢慢说话。”
吕魁元和雷鹏可没有那么容易激动,两人相视一眼,自觉地走到正堂门口站岗。
站在吴铭身后的戴子冉心中疑惑不已,但还是礼貌地向陈继尧鞠躬问好,等陈继尧坐下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坐到吴铭的下手。
吴铭挥退上茶的丫鬟,掏出支香烟点燃:“看到您老身体康健,晚辈欣喜不已,只是之前没想到,陈家如今的风光,竟然是靠为国尽忠的陈家大哥换回来的,不得不说这是个幸运,又是一个不幸啊!”
陈继尧又是一愣,随即长叹一声:“你这话,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这几天晚上,我一直在想这事,唉!要是仲康有你一半的精明,我也不用操心了啊!”
吴铭没接着话头,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来意:
“上午我到社公山脚下祭奠,不知道前天是您老寿辰,原想悄悄到镇南河边,答谢当初对我有恩的刘启发一家就离开,谁知道被上百官兵和民团用枪拦下来,想了想干脆来看看您老,可刚到您家大门口,又被几十个军人用枪指着了,心里挺恼火的,唉!国家军队沦为仗势欺人的狗腿子,不应该啊!”
陈继尧竟然能理解吴铭的想法,沉痛地点点头悠悠说道:“我明白,这可不是什么福气!对了,你这军服是……”
吴铭想了想,还是礼貌地掏出证明和军官证,递给陈继尧:“我此次来,是为了上饶北面的几股土匪,这些土匪不单止劫掠江西,也经常跑到浙西各县犯案,这么些年来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上海抗战期间,我带兵到杭州协防,上个月回来之后,奉命负责浙西与江西交界各县的防务,此次受司令部派遣,前来招安北面的几股土匪,如果这些土匪不愿意下山投诚,恐怕我还得领兵过来打上几仗,一来锻炼队伍,二来可以得到些助饷,缴获些钱财,我麾下弟兄和他们的家人都挺不容易的。”
陈继尧听完激动不已,打开证明和军官证看了又看,一时间老泪纵横,唏嘘不已。
脚步声传来,来人被拦在门外,吴铭吩咐放人进来,没想到端着茶壶进来的,竟然是熟悉的神色极为复杂的三姨太、双眼通红的汪月涵和三姨太的漂亮女儿。
陈继尧匆匆擦去腮边的泪水,哆哆嗦嗦捧着证明和军官证,递到三姨太面前:“看看,你来看看,他现在已经是堂堂正正的中校军官了,是来公干顺便看望我的,你快看、快看啊!”
陈继尧言语间满是望子成龙的喜悦,三姨太接过看完,惊喜地叫起来:“是真的?”
吴铭站起来行了个礼,苦笑一下回答:“不怪你这么问,毕竟我们才分开一年多时间……不骗你,是真的!”
汪月涵一把抢过证明和证件,看完后大吃一惊:“吴铭?浙西保安司令部……你、你就是因为侦破正觉寺大劫案而闻名全国的浙军教导队长吴铭?名震全国的浙军直属教导团的总教官也是你?”
吴铭挺平静地解释道:“那都是报纸吹捧出来的,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是做了自己分内的事情,不值得如此谬赞。”
“对了,你是怎么进入军队的?”汪月涵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
吴铭想了想:“说来话长啊!对了,似乎大门外的军人对我有些误会,估计他们是你丈夫带来的吧?要是不希望你丈夫做蠢事的话,你最好尽快把你丈夫叫进来好好谈谈,不要造成什么误会……否则等会儿恐怕会出事,老爷子大喜的日子,又有那么多宾客,总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吧?”
汪月涵脸色突变,咬着丹唇快步离去。
三姨太给吴铭和陈继尧斟好茶,缓缓坐下,拉过女儿的手介绍:“怡儿,你不是总问我三哥在哪里吗?如今在你面前了。”
吴铭微皱眉头,但是看到清纯美丽的女孩羞涩的样子,心里那点儿疙瘩只好放下:“读高中了吧?”
女孩低着头细声细气地回答:“毕业了,我都满十七快十八了。”
三姨太搂着女儿笑道:“她想学医,她二嫂说杭州教会医学院的教学质量最好,冬天不像北平协和医学院那么冷,也不像上海医专,男女混读,情况极为复杂,而且听说今年杭州那边招收女生班,所以我想下个月去陪她去杭州,参加杭州教会医学院的入学考试。”
吴铭想了想,招手道:“子冉。”
戴子冉连忙站起:“大哥有事?”
“坐吧,喝杯茶慢慢说。”
吴铭为戴子冉倒杯茶,把戴子冉介绍给三姨太:“这位戴子冉上尉便是杭州教会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投笔从戎加入我军,原来担任我们部队的医官,但他很有军事天赋,所以现在担任我的作战参谋,你们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可以当面问问他。”
“怎么回事?”戴子冉问道。
“这位小妹妹想下个月去杭州,报考你的母校。”吴铭说完,端起茶杯品茶。
戴子冉早已被女孩的美丽和空谷幽兰的气质所打动,当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事儿,好像不用我出面了吧?这是小事,只需我大哥和我们雷孟德院长打个招呼就行,就连考试都可以免了……”
“上个月我们在衢州挑选了二十个高中优秀毕业生,如今都在刚开办的衢州教会医院学习,估计未来一年之内,其中大部分都能进入杭州医学院深造,这事儿……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嘛。”
文质彬彬却全身披挂的戴子冉满脸通红,在陈继尧夫妇和女孩子惊愕的注视下,有点儿手足无措。
第89章 问君能有几多恨(四。。。
惊喜的三姨太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传来一阵浮躁的脚步声。
不用多想,吴铭就知道是陈仲康来了,当下默默喝茶,对大步进来站在他对面的陈仲康和汪月涵夫妇无动于衷。
陈仲康在父亲责备的眼神中气鼓鼓地坐下,紧盯着吴铭的眼睛,咬牙彻齿地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吴铭却毫不在意,缓缓抬头,看着满脸惊怒的陈仲康:“我说你好歹也是留过洋的人,怎么没学会日本人的礼仪,反而学会了日本人的飞扬跋扈和气急败坏?就凭你这份涵养,我实在难以相信,你竟然能在藏龙卧虎的南昌行营混得下去。”
“你!”
陈仲康勃然大怒,指着吴铭就要发火,但被三姨太和汪月涵紧紧拉住,陈继尧望着二儿子良久,最后只能徒劳叹息。
吴铭缓缓放下茶杯:“南昌行营新任的办公厅厅长,是杨永泰杨畅卿吧?刚给蒋委员长献上七分政治三分军事的高妙策略,高人啊!不过,你可千万别在他面前摆什么架子,除非你加入到他们政学系,心甘情愿地受他们驱使,否则,宁愿回到江西省党部去,也不要跟那个老狐狸朝夕相处,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的感觉可不好受啊!”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陈仲康又气又惊:“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吴铭收回桌面上的证明和证件:“我的上司是浙西保安司令方佑淳将军,是陈立夫先生和徐恩曾先生的好朋友,中央党部下月一号要在我们衢州开办全国党务培训班,培训内容包括机要、电讯、侦缉、党务建设等方面,由徐恩曾处长亲自主持,中央党务调查科新任副科长周文彦先生负责教务,地点就定在我的城北军营里,估计我还得担任前面几期培训班的军事教官。”
陈仲康张大了嘴巴,汪月涵又是伤痛又是震惊,陈继尧夫妇已经吓得脸都青了。
陈仲康终于回过神来,勃然大怒:“怪不得你这么大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闯进来,原来投靠了cc系。”
“打住!打住!我至今还不是国民党党员呢,就算是想投靠也不够资格……再说了,真要投靠也是我未来的大舅哥方佑淳将军投靠,关我屁事啊!”
说到这儿,吴铭往后重重一靠:“我今天到这里纯属意外,也没想过要报复谁,这么些日子过来,很多事情我都想开了,人总不能一辈子揣着怨恨活着吧?唉!去年我到浙江省党部办事的时候,不少人把我错看成陈伯安先生的弟弟,包括两位黄埔系的将军和徐恩曾先生在内,可我实在与陈伯安先生没有半点儿关系,如果换成你,或许就对了。”
陈仲康哪里还不明白吴铭话里蕴含的讽刺,恼羞成怒之下伏到桌面上:“我警告你啊,有多远你给我滚多远,我们家不欢迎你这样的人,你犯下的罪我可以既往不咎,但千万别让我以后再看见你!”
吴铭鄙视地瘪瘪嘴:“有进步,至少没有再骂我野种,令人欣慰啊!不过我也得提醒你,我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你还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有件事本来和你没关系,但是见你这样子,我还是愿意通报你一声:从六月二十日开始,整个浙赣闽边境地区划入我浙军第五团和直属教导队的防区,我身为浙西保安司令部直属第五团团长兼教导队队长,随时都有可能率部过来剿匪作战,浙赣边境的开化、常山、江山三县所设立的检查站,都在我的直接领导之下,你要是不信,回到南昌后可以用南昌行营的名义,向浙江省保安处询问。”
陈仲康彻底没撤了。
老父亲的责备、生身母亲返回老家之后重病卧床,在如今这个家里,恐怕没有谁愿意为他陈仲康去得罪吴铭这个孽种,而且吴铭冰冷的目光实在让他心寒,陈仲康突然发现,根本无法撼动比他更冷酷、城府更深而且杀伐果断的吴铭了。
尴尬的沉默中,气急败坏的陈仲康终于拂袖而去,心潮起伏的汪月涵似乎没有看到丈夫的离去,全副心思都放到了吴铭身上。
“有吃的吗?”
吴铭的话把大家吓了一大跳,三姨太连忙出去张罗,汪月涵干脆坐下来,提起茶壶,默默地为吴铭斟茶。
吴铭见状,对眼神复杂的汪月涵友善地笑了笑,转向满脸沉痛的陈继尧歉意地点点头,然后转向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怡,心旷神怡的怡。”
女孩似乎不怕吴铭,坐在母亲的座位上,定定地看着吴铭,美丽的眼睛晶莹闪亮。
吴铭对她笑了笑:“上次来只是见过你的背影,估计那时候我吓着你了,实在对不起啊!只是,没想到你长得这么漂亮,漂亮得吓呆了我们的大才子戴子冉上尉。”
陈怡有些惊讶地望着吴铭,随后靠向身边的汪月涵,捂嘴直笑:“这说法真有趣,呵呵!”
汪月涵幽幽一叹,搂着笑得花枝乱颤的陈怡,轻声询问:“你在上饶要待多久?”
吴铭苦笑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吃完饭我就赶到玉山去……北面大山里的匪情很严重,我必须要在共军的方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