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谁都能看出陆澄容深凹眼睛里的焦虑和无奈。
昨天一早,山下各处岗哨就已经毫无声息地消失了,到了中午,获得急报的陆澄容派出去三拨人马共十八人,悄悄下山查看情况,谁知道仍旧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村子里的岗哨、暗桩连同二十几户老老少少,已经被毫无征兆突然到来的官兵所控制,隐藏在西北面断崖之下被茂密树林覆盖的退路,也被突然出现的大批官兵给堵死,架设在深涧之上的铁索木板桥,不知何时已经被摸进来的官兵拆去木板,只剩下晃悠悠的九根大铁链,深涧后方的一小队看守弟兄不见了影子。
根据三当家“爬山虎”悄悄潜出侦查回来的禀报,至少有一个连的官兵在山下隐蔽退路的必经之处鹿角岗上,筑起了四座坚固的堡垒,用原木和石块垒砌的堡垒上,足足摆放着十二挺捷克机枪,机枪后方三十余米的石坎上,还有四门炮口直指山上的迫击炮,官兵人数绝不低于一百人,而且身上的军装和头戴的锅盔全是花花绿绿的,与周围的树林衰草混在一起难以分辨,要是他们不动的话,根本看不出是人。
三当家的禀报吓坏了山上的所有土匪,谁也猜不出这股官兵是如何避开设置在外围的三重眼线,突然出现在老巢周围,而且像识途老马般非常熟悉地堵死了所有退路,更搞不清楚这股官兵是从哪儿来的,为何行动如此迅速矫健,还拥有那么多的机枪和迫击炮。
陆澄容最担心的不是自己如今面临的危险,而是担心山下西坪岗村中的老婆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担心隐藏在南面上方镇中更姓改名隐藏了八年之久的同胞弟弟、小妹两家老老少少五十余口,虽然这一机密只有身边的四个弟兄知道,就连最亲近的侍卫都被蒙在鼓里,但陆澄容还是为此忧心忡忡。
沉默良久,陆澄容再次举起望远镜,凝望下方一点八公里外的村口。最后锁定在村口那块巨石形成的高台上站成一排举起望远镜,同样在打量他的一群军官身上。
“赞旭,你看看,那些人的军装好像是中央军,可高台四周的官兵全是头戴钢盔,穿得怪模怪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澄容一开口就是问题,而且问的是众弟兄中最具智谋的二当家章赞旭。
身材不高略显单薄的章赞旭放下望远镜,担忧地转向自己大哥:“不错,是中央军的将官服,看样子周边官兵全都是精锐,拥有大量捷克机枪和手提机关枪,这点距离看得很清楚,高台上站着的是一个中将,四个少将,还有一个上校和几个中校少校……大哥,看这阵势,团团围住我们的官兵绝不低于两个团,恐怕他们不达目的誓不摆休了。”
太阳如火,山风猎猎,周围弟兄浑身汗水淋淋,但谁也不去擦一下,谁也不敢再说大话,都望向自己的主心骨陆澄容。
陆澄容把望远镜递给身后的贴身侍卫,将目光从山下收回,凝视章赞旭的眼睛,低声问道:
“为何廖家人到现在都没送个口信来?鲁忠修去哪儿请来的中央军精锐?”
章赞旭想了想,说出自己的推测:“估计不是衢州本地的官兵,而且很可能一开进衢州地面,就直奔我们这地方来了……也有可能是正在常山休整的中央军主力第十八军的精锐,否则很难解释怎么会来这么多将军地球ol。”
身边一群大小头目非常认同二当家的分析,一个个大呼小叫紧张议论,最近一段时间下过山了解些情况的头目,开始高谈第十八军驻扎衢州再开往常山的许多传闻。
听了弟兄们的议论,陆澄容修长的眉毛跳动几下,再次从侍卫手中拿过望远镜,细细观察东面村口高台上的一群将校,忽然道:
“赞旭,你再仔细看看,站在中间的那个高个子,衣领上贴着上校领章的,是不是昔日方司令的妹夫吴铭?你不是见过他两次吗?”
众人大吃一惊,有望远镜的立刻举起望远镜,没望远镜的手搭凉棚,引颈眺望,无奈远处村口高台上的将校们已经转过身子,聚集在高台下方的大樟树下喝茶了。
“快看南面,官兵开始砍树了!他们是要干什么?”
“像是要上山,后面十几个背着炮管啊!”
“难道他们要把炮架到南面的山上轰我们?”
“快看北面的百萝山下,马背岭下面的小道口,快看啊…
“足足三十多官兵,有四挺机枪,还有炮管!”
“后面几个背上的木箱里肯定是炮弹!”
隐珠寺前的平台上惊呼阵阵,陆澄容迅速观察一圈山下,豆大的汗珠沁出他宽阔的额头和两鬓,一颗心却越来越冰凉。
沉思良久,陆澄容把章赞旭拉到后面的大树下,一字一句满怀期待地征求意见:
“赞旭,看样子我们真栽了!吴铭是个狠人,没有喊话,没有招抚,也没用最后通牒,看样子他是要灭了我们啊!为了山上的四百弟兄,为了上方镇你我两兄弟的家人,我想让你下山,去和吴铭以及几个将校见个面,看看能不能投降?”
“我听说这个吴铭虽然出手狠辣,但为人极守信用,也很讲道义,所以哪怕我最后死了,也能救下其他弟兄,也能保住你我两家的血脉啊!”
章赞旭眼里涌出泪水,点点头低声说道:
“大哥就是不说,我也要下山走一趟,吴铭绝不是寻常之辈,每一步他都计算得死死地,没给我们留下半点生机。
说到这儿,章赞环指一圈:“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他的两队官兵爬上南北两座高山之后,就会对我们发动攻击,左右两边再加上西面的四门炮,三个方向的迫击炮总数绝不低于十五六门。距离超出了两里远,我们的机枪打不到他们,他们的炮却能轻轻松松打到我们,真要让他们爬上周围山顶,居高临下轰我们,多少人都不够炸死,想临死拉个垫背的都是妄想啊!”
陆澄容的牙床咬得“嘎嘎”直响,最终还是沮丧地低下脑袋:“准备一下吧,多带点儿衢州两大钱庄的银票和小金条,告诉吴铭和那些将校,我陆澄容是匪首,愿意抵命,只要他们答应放过我的弟兄,我立马让弟兄们放下刀枪,奉上所有财宝,哪怕砍下我的脑袋用石灰腌上拿去示众,只要饶了我麾下弟兄,我陆澄容都不会有一句怨言,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他!”
“大哥……”
章赞旭眼里的泪水终于流下,当即蹲到地上,抱着脑袋失声痛哭。
周围弟兄全都看傻了,不知道老大对二哥说了些什么,二哥会如此的伤心绝望,但隐隐猜到巨大的灾难就要到来了。
第143章 我是清白的
下午两点,天上的烈日还是那么的炽热,村西口大樟树下的吴铭仍然在和罗卓英等人围着竹编的茶桌低声谈笑,三十岁的二营长杨嗣先、副营长罗钰铭和营参谋魏元菁领着一群参谋围聚在另一侧的树荫下,根据前方各方向不断传回的报告,在地图上标注各路进度,商讨可能出现的困难和解决办法。。
罗卓英望了一眼再次走上高台前方,举起望远镜眺望前方的蒋博清和马致斋,低声向吴铭问道:
“如果匪徒选择投降,你还要执行他们的要求吗?”
吴铭看了一眼前方的蒋博清两人:
“小弟从不杀俘虏,这次也一样,哪怕他们再给我十万大洋也不会干!关键还要看山上土匪如何选择……最多剩下两个小时,机炮连两个迫击炮排就会到位,如果两个小时之内还见不到山上来人的话,小弟只能下令炮击了。”
“真要炮击的话,下一步怎么打?”霍揆章问道。
吴铭低声解释:“特务连两个突击排已经潜伏在山道下方,前方七百米的山坡下还有五门迫击炮,都标定了炮击参数,两名老教官亲自带队,他们会在其他三个方向发动炮击之后开炮,逐一清除山道上的所有关卡和防御工事,两个突击排追着炮点冲上去,另一个步兵连跟在后面,以便随时支援和补充损失。”
“险是险了点儿,但唯有这个办法可行,一般官兵绝对干不来,真想亲眼看看你的特务连到时候是怎么打的,非常期待啊!”李及兰笑道。
了解此战整个准备过程的黄维,如今对老乡吴铭彻底心悦诚服了,他刚要说上两句,看到团参谋张东宁悄然到来,脚步很快似乎有急事,立刻意识到情况有了变化,只好望向吴铭,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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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三十分,太阳已经走到西面的山巅上方,群山环抱中的银珠山只有山腰以上笼罩在阳光之中,与山腰以下失去阳光色泽暗沉的挺拔山体形成鲜明对比。
吴铭团的四路官兵准备发起攻击的号声刚吹响第一遍,东面崎岖的山道上出现一面不停摇晃的白旗,两名土匪飞快冲到山腰下突起的巨石上方,一人拼命摇动手中的白旗,另一人大喊“别开枪!我们要见吴长官——”
一直用望远镜观察两名土匪的吴铭笑了笑,吩咐身后的副官韩铁城:“传令下去,暂停攻击,你领几个人上去,给两个土匪套上头套,直接送到后面的帐篷里,不许和任何人接触,蒋博清也不行!”
“明白!”
韩铁城兴奋得双眼发光。
不到二十分钟,撑着块白布下山的两名土匪下到山脚,迅速被全副武装的韩铁城和一个班警卫套上头套带回。
高台上的蒋博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匆匆跑到吴铭身边大声问道:“吴团长,土匪狡猾,想拖延时间……山势险要,拖到天黑之后我们就不好打了,快下令攻击吧!”
罗卓英等人纷纷转向挂着少将军衔的蒋博清,不理解他为何如此激动而且有违常规,匪徒已经打着白旗下山,说明被团团围困的土匪们很可能就要缴械投降,若能一枪不放就逼降四百余人的土匪武装,不但能避免可能出现的伤亡,而且对后续的剿匪作战还能产生积极的影响,这么大的好处摆在面前,身为衢州边防司令部少将副司令的蒋博清为何就看不见?难道里面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吴铭也显得非常惊讶,但震惊过后,他脸上露出了客气的微笑:“还是先等等吧,看看土匪有什么花招……嘿嘿,哪怕土匪有花招我们也不用担心,我的弟兄不但不怕打夜战,反而喜欢,大不了放把火把银珠山脚的草木全烧了,土匪就算是冒着弹雨冲到山下,面对我们各个方向的强大火力,又能逃到哪里去?”
蒋博清真急了,一把将吴铭拉到高台后面,压低声音厉声告诫:“这是鲁专员的命令,陆澄容部匪徒作恶多端罪行滔天,必须全部消灭,一个不留!”
吴铭立刻沉下脸:“干脆我把麾下弟兄撤下来,你率领你的一个团上去?”
“你——”
蒋博清气得说不出话来。
吴铭撇撇嘴,淡然一笑:“等我见见那两个土匪再说吧,现在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呢,如果他们要投降,这一仗就算结束了,能不死人就解决掉作恶多端的陆澄容部不更好吗?蒋副司令请尽管放心,不管结果如何,看在钱的份儿上,我都会把所有匪徒一个不少递交到你手上,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
“我陪你一起去审问那两个土匪。”
蒋博清很坚决地盯着吴铭的眼睛。
吴铭后退一步,不屑地上下打量蒋博清:“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话?告诉你,别把老子惹毛了,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哼!”
蒋博清被吴铭瞬间转变的态度震住了,还想解释点什么,吴铭已经大步走到高台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下达命令:“警卫排,立刻在后面的指挥部周围布置警戒,任何人不许进入指挥部十米之内,违者格杀勿论!”
众人大吃一惊,吴铭已大步走向高台后方的硕大帐篷,警卫排二十几个弟兄飞快行动起来,在帐篷周围站成一圈,警卫排长一声令下,二十几个弟兄麻利地解下身上的汤姆逊冲锋枪,拉栓上膛,严阵以待,韩铁城和一个班的警卫很快架着两个蒙上头套看不清面目的土匪进入帐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高台上的众人不时望向戒备森严的帐篷,眼看太阳已经坠入西面的山巅之后,帐篷里的人还不见出来,每个人心里都非常焦虑。
蒋博清和参谋长陈骞等几名边防军校尉围在一起,死死地盯着帐篷敞开的门口,懊恼不已。
“吴老弟出来了!”
听到黄维的低声通报,罗卓英等人立刻望去。只见吴铭叨着根烟走在前头,身后是韩铁城带领的四名弟兄,架着那两名依然蒙上头套的土匪大步走了出来。
吴铭走到罗卓英等人身边,微微一笑:“土匪选择无条件投降,小弟答应了,放他们回去集合兵马下山投降,估计天黑前能办完。”
罗卓英望了一眼被韩铁城等人送走的两名匪徒,上前半步对吴铭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