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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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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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自学,把基础从头补起来。
  可以说,这是对家庭,对自己最负责任最有效率的做法。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徐母轻声诵道,眼中泪花隐约可见。
  徐元佐颇为诧异,看着眼前这个育有一女二子,年过三旬,身材……略显粗壮的家庭主妇。
  啧啧,江南文章之地,这样的主妇都能吟两句劝学诗,顶着一个九成新的大脑还想去考生员?
  做梦吧!
  “不读书上进,终究没个好出身。”徐母轻轻抹泪道:“你们父亲……操持贱业,就是想积攒点银子,好让你兄弟二人出人头地,改换门庭。”
  “母亲,读书这条路有三难。”徐元佐轻轻拉着母亲的衣袖,在桌旁坐下慢慢劝道:“一难在家学。江南乃文章之地,大家子弟尚未开口,听的便是《诗》《书》,刚学写字,临的便是晋唐法帖。闲暇时触目都是宋元图书,等到入学启蒙,已经不知道甩了儿子多远。”
  徐母神色一黯,冷冷道:“让你生在这小门小户,倒是对不住得很。”
  徐元佐嘿嘿一笑:“儿子能得母亲爱怜,远胜生在豪门大家。”他见母亲颜色稍霁,继续道:“其二便是难在天资。那些走功名路的才子,哪个不是过目不忘,天资过人?过的正是儿子这样的人啊。你看阿牛,比我晚两年入学,现在进度已经超我多矣。我与阿牛同胞兄弟,资质尚且如此不均,更何况跟那些才子相比呢?”
  徐母凝眉暗道:这倒是不错。照理说都是我的儿子,没道理差得那么多,恐怕这天资真是上天所定,半点不由凡人。
  “其三便是用功了。”徐元佐双手一摊:“母亲,那些家学深厚天资过人的才子们,也是要从早读书,然后秉烛夜读,读完之后还要抄抄写写,光是蜡烛灯油和笔墨纸张,一个月都得小二两银子!”
  “你就是懒!”徐母杏目圆瞪。
  “更何况……我就是懒!”徐元佐连忙顺着母亲的话承应下来。
  徐母将篮子放在桌上,深深叹了口气。显然是接受了长子不进学的现实,心里却仍旧不能释怀。
  徐良佐头一次觉得哥哥说话颇有水准,绝对不是外人说的“愚笨蠢肥”。不过他将这三条套在自己头上,却也是心中一阵恍惚。
  家学就不用说了,他与哥哥一母同胞,家学自然是一样的。天资上,自己倒是比哥哥强一些,但是距离过目不忘还颇有些遥远。至于努力,好吧,自己恐怕还不如哥哥用功。
  这样说来,自己岂不是也没有出人头地的希望了?
  “母亲,”徐元佐道,“所谓追二兔者不得其一,我家即便能出个改换门庭的读书人,也肯定应在阿牛身上。倒不如集中力气,让阿牛好好读书,我就此谋业,也好贴补家用。等阿牛有所成就,我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正好下场考试。”
  “你现在能做什么?”徐母颇为嫌弃地看了徐元佐一眼:“手不能提肩不能抗。”
  “儿子有头脑。”徐元佐轻点太阳穴,心中补了一句:还是九成新的呢!
  徐母哂笑。
  徐元佐陪着笑了笑,道:“其实儿子已经有了个念头,想去跟父亲大人经商。”
  徐母刚刚松懈下来的面孔立时乌云笼罩。她黑着脸道:“你父亲是迫不得己才去经商,你当他乐意不成?”
  徐元佐轻轻咬牙,刚才母亲还说父亲从事贱业,显然是看不起商人的。
  唉,鄙视商人那是富贵人家的特权,咱们连鸡蛋都不能敞开吃的人家,有什么资格鄙视商人?
  徐元佐微微摇头,道:“母亲,国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既然孔圣人都说了:士农工商四民乃国之柱石,可见四民不可或缺啊。”
  士农工商,这是管子的话。徐元佐怕母亲没听说过管子,缺乏说服力,故意套在了孔子头上。
  谁知徐母斜眼望灯,不屑道:“士农工商之说出自《管子》。”
  啧啧!看看,不去考科举果然是对的吧!
  文科小学霸也不尴尬,满脸敬仰道:“母亲真是学识渊博,儿子佩服佩服!”
  “奉承老娘也没用!”徐母道:“你若不想读书上进,便去学门手艺,经商却不用再提!”
  徐元佐岂能甘心做个匠人?
  “母亲,子承父业不好么?”徐元佐道。
  “你父亲有什么业!你看看这家,你看看我们娘几个!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也就算了,动辄出门一年半载,家里连个顶门的人都没有……”徐母说着说着,不知触动了那根心弦,潸然泪下,放声哭道:“我好苦啊!”
  徐良佐连忙上前为母亲抚背,姐姐也收拾了厨房出来安慰母亲,只有徐元佐这罪魁祸首呆坐一旁,实在有些无语。


第003章 雨人
  徐元佐不读书的事很快就在街面上传开了。
  在这个邻里街坊知根知底的年代,大家都觉得徐元佐总算是被打开窍了。
  想徐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要生生供两个读书人,这不是心比天高么?
  若说徐家子天资过人,四邻倒也乐意帮扶一把,结个善缘,可那徐元佐却是蠢肥呆笨的一个人,真个命比纸薄了。
  徐元佐被打之后,几日里足不出户。他先取了些纸笔,将隆庆二年往后的大事先写下来,生怕时光冲淡记忆,在某些细节上有所疏忽。
  徐元佐停了停笔,又想从脑中挤出一些造肥皂,做玻璃的傍身绝技,可惜不等写完,自己就将纸撕掉了。
  以他接手的这段十五年人生来看,肥皂对于皂角根本无法形成碾压性的市场优势,反倒是投入极大,原材料缺乏供应渠道,最终会导致成本过高,利润率低下。
  至于玻璃制造业,那是劳动密集型产业,自己当前是断断没有实力做的。要想拿着技术去入股,那就真成了工匠,说不定还会被人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吃干抹净踹出大门。
  徐元佐收好纸,环顾四周。这屋子是自己与弟弟睡的,只有一张床,晚上兄弟两抵足而眠,翻身都不方便。另外有张方桌,有个竹子书架,都是父亲亲手做的。
  书架上的书……徐元佐竟然想不起书架上有什么书,挪步书架前,随手翻了翻。
  放在顺手处的是几本启蒙书,还有一册不知什么时候写的字的毛边纸。再看上面的格子,却藏了大部头,取下吹灰,封面上写着《大明律集解附例》、《问刑条例》、《御制大诰》。
  徐元佐一奇:《御制大诰》的套书在成化年间就已经不多了。到了晚明,民间更是难得一见,没想到自己家里倒是存着。这个倒是可以好好保留,传给子孙换钱。
  他掸了掸灰,见品相完好,没有虫蛀鼠咬,便放在一旁,准备回头找个香樟木的匣子收藏起来。随后又将不知名的账册和两部法典放在桌上,准备翻看。
  要说办企业需要有什么知识储备,会计和法律是必须要掌握的。无论买卖大小,地位高低,手下是否养了律师、会计师,身为老板或多或少都得懂点——起码也得达到不闹笑话的程度。
  徐元佐先从自己的专业着手,翻开《大明律》,挑了几处较有时代性的条例看了看,旋即闭上眼睛,脑中自然印出刚才阅读的内容,可惜只是大意,看来这回穿越并没有赐下过目不忘的金手指,甚至相较以前的记忆力都有些衰退。
  徐元佐又将《问刑条例》细细翻了一遍,这是弘治年新修的成文法,嘉靖年间也进行了修订,作为对《大明律》的补充。可以说,这部法典才是真正指导大明百姓遵纪守法的生活指南。
  凭着对法制史还没有彻底忘却,徐元佐读明法倒是不怎么费力,对正体字也有了感觉,阅读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日近正午,徐元佐终于放下法典,翻开账簿,只是呼吸之间,眉头就已经皱起来了。
  账簿里的墨字还算清晰,纸张也不甚发黄,看来时日并不算久远。不过字写得太糟,间架松散,笔力轻飘,常见偏锋,可见是个没什么文化,为人处世又轻佻浮躁的人所写。
  更让他皱眉的是,这账簿里记的乃是三脚帐,可以说是单式记账法转向复式记账法的过度,本质上还算是流水账。徐元佐看惯了左借右贷的借贷法账页,乍看这上下结构的格式有些不习惯,但真正让他皱眉的却不光是一笔烂字和不熟悉的结构,而是这里面的数字。
  账目的数字都用的正体大写,有些边角也写了草码。
  徐元佐一眼扫过,脑中映射出的却不是阿拉伯数字,而是数字的概念。
  这些数字概念在徐元佐脑中就如活了一般,活泼生动。
  而在这份生动之中,却是一种不和谐的感觉。
  这才是徐元佐皱眉的原因。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数字不和谐呢?
  徐元佐的目光飘向窗外,精神却格外集中。
  是了!我以前对数字从未如此敏感,否则我还当什么文科小学霸?早就去当冒牌科学家了!
  看来自己还是错怪了以前的徐元佐。他未必就是真的蠢笨不肯用脑,多半是因为他天赋不在文字,而在数字。
  徐元佐知道许多对数字极其敏锐的人,都伴随有自闭倾向或是大脑残疾。这种人在后世有个专有名字,叫做“雨人”。在如今这个年代,义塾里不重算学,徐元佐的天赋无从得以发挥,自然会被人小觑。
  徐元佐想想自己失之桑榆得之东隅,心情大好。而且有数字天赋这一利器在手,自己后世所学数理化知识也就不至于明珠蒙尘了。
  他随手在纸上写了两组数列,脑中自然过了一遍加减乘除,乃至开方,竟然毫无滞涩,就如同背中国历史年表一样顺畅。
  徐元佐心中一动,想起数学领域的灵异现象:本福特定律。
  物理学家法兰克·本福特发现,从实际生活得出的数据中,以一为首位数字的数,出现机率约为总数的三成。二为首的数字,出现概率是百分之十七点六。三打头的数字出现概率就已经降到了十二点五。
  再往后越大的数,以它为首位的数出现的机率就越低。
  从徐元佐过来的时间点而言,这个定律还没有被数学家证明,但已经广泛用于各种数据的真伪辨别。
  比如二零零一年,美国最大的能源交易商安然公司宣布破产。事后人们发现,安然公司在二零零一年到零二年所公布的每股盈利数字不符合本福特定律,这证明了安然的高层领导确实改动过这些数据。
  这也是徐元佐觉得数字不和谐的原因。
  对于任何一个数字敏感度极高的人而言,自然产生的数字和人为造出来的假数据,就如同混在珍珠里的鱼目一样膈应人。
  说到底,他们是一群用数字解读世界的人。
  徐元佐快速地翻了一遍账簿,发现自己对数字的敏感已经到了恐怖的程度。百余页的账簿只看了一遍,竟然全都记在了脑子里。
  不过记住的只是数字,其中的文字注释却不在脑中。
  这多少有些美中不足。
  徐元佐放下账簿,望向窗外,休息眼睛,正好也可以推测一下这本账簿的来历。
  忽然听得街上当当的敲响,将他从思索中拽了出来。
  这敲响唤作“报君知”,是瞎子卖卦的行头。
  “瞎先生,你且来,我有事问。”却正是母亲的声音。
  徐元佐因为不读书了,又没有谋生营业,留在家里就是个吃闲饭的啃老族,所以心中不想下楼在母亲面前晃荡。听到母亲叫了算命的先生,却是好奇心起,略略整了仪容,清了清喉咙,腆着脸出了房门。


第004章 瞎先生
  徐元佐走到楼梯口,越过栏杆往下望去,见一个戴着六合一统帽的瞎子正坐在母亲对面,一双眼睛露着眼白,里面眼珠晃动,像是在心算口诀。
  “可是妻问夫么?”瞎先生卜完一卦,又问道:“问什么?”
  徐母显然常于问卦,快速应道:“正是问行人何时回来。”
  那瞎先生微微仰头嘴唇翕张,缓缓道:“青龙治世,财爻发动。若是妻问夫,行人在半途,金帛千箱有,风波一点无。青龙属木,木旺于春,成于夏,小暑前后,必己动身了。月尽月初,必然回家,更兼十分财彩。”
  徐母显然松了一口气。
  在这个音讯不便的时代,要想知道远行丈夫的安危行止,算命先生估计是最为快捷便当的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真实性有些可疑。
  不过这对于寻求心理安慰的人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徐母取出银子重重放在桌子上,瞎先生循声摸了过去,捏在手里掂了掂,一张老脸毫无表情,仍旧用刚才声调道:“大娘,这可少了点吧?”
  “本地问卦都是一分银子,还少么?”徐母说话干净利落,分明不肯加钱。
  瞎先生也不是白走江湖的,语调不变,言道:“嘉靖年间老朽在湖广走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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