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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桃山城”的称呼,则是由于元禄年间(公元一六八八年到一七〇三年)人们在伏见城的遗址上广种桃树而来,这时的伏见城也就被称作“桃山伏见城”,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按照江户时代流行的说法,伏见大地震的发生是由于秀次等人的冤魂作祟,在后世更是被称作是“丰臣家衰落的征兆”,也为后来德川家康夺取天下提供了一个借口:“是老天要灭丰臣家,而不是我家康”。
当然,此时的伏见城焕然一新,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自然没人敢把这次天灾和去年的**联系起来,再加上明使的到访,更是为这座新城平添了几分好兆头。
抵达伏见后,明朝使团便被迎接到驿馆稍作休息,并于第二天清晨前往御之丸参与册封大典。
为表重视,使团刚出驿馆,秀吉便命毛利辉元率领各地大名在城门列队等候。不到半个时辰,杨方亨等人便在利家和秀保的带领下抵达了大手门,杨方亨作为正使,身着锦鸡忠静服与利家并排走在前列,沈惟敬亦穿戴好孔雀补服,手捧金印,紧随其后。
经过昨天那件事,杨方亨颇有些大权旁落的无奈和悲哀,可现如今看到rì方如此盛大的欢迎阵容,心中却有发出了“老树逢chūn”的感慨:“沈惟敬啊沈惟敬,由你再怎么嚣张,老夫终究还是使团的正使啊。”
众人在百官的簇拥下跟随毛利辉元进入大殿,随后各大名依次入座,神态举止,不一而表。
就在这时,两侧小姓齐声高呼“太阁殿下驾到”,缓缓拉开了殿上大幕,秀吉身穿深紫sè缝腋袍从幕后缓缓走出,一队近侍手握佩刀跟随其后,近年来秀吉身体大不如从前,形如枯槁,甚至有传闻他时常半夜惊醒,大小失禁,即便如此,这一刻仍能从他的眼中感受到那缕不曾磨灭的野心。
只见他立于堂上,目光炯炯地看着杨方亨等人,颇为不悦地质问道:“既然是来请和的,为何不肯下跪?”
沈惟敬虽说和诸多大名有过接触,但这次却是他第一次见到秀吉,这小人本就有所心虚,现在又听到秀吉的厉声质问,顿时惊慌失措,“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杨方亨见状也是手足无措,虽说有些犹豫,但想到沈惟敬那句“一切皆听我安排”,便只好跟着跪了下去。
行长本以为要出岔子,顿时一头冷汗,可看到沈惟敬和杨方亨如此识时务,也是暂时松了口气。秀吉虽然不了解其中的原因,但见明使如此听话,心情也是大好,爽朗笑道:“果然是大国的使者,这次尔等远道而来也真是辛苦了。”
沈惟敬早已是乱了方寸,除了一个劲点着头说“嗨嗨”、“不辛苦”外,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了。看到这一幕,杨方亨暗暗“呸”了一声,心想:“不是说‘一切都交给你么’现在这算什么事啊?!”虽有不甘,但也只好学着沈惟敬的样子点头答应着。
看到杨方亨如此恭敬,行长也是见好就收,高声喊道:“请使臣开始行礼!”
听到行长发话,沈惟敬总算是镇定下来了,赶忙起身,将金印和冠服献给了秀吉,身后的随从也将准备好的礼服赐给其他大名,这场“册封”闹剧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开场了。
果不其然,家康、利家和秀保获赠斗牛服;辉元、秀家和隆景获赠飞鱼服;浅野长政、前田玄以获赠蟒服;三成和长盛则是获赠麒麟服,没办法,谁叫前面那几位和秀吉非亲即故,官位都在两人之上呢。
第二天的傍晚,秀吉又在西之丸摆下宴席热情款待杨方亨与沈惟敬。秀吉坐在上首zhōng yāng,按照史书记载,他头戴七旒皂皱纱皮弁冠,内着素白纱红领黻文中单,外穿五章娟地纱皮弁服,下着纁sè素前后裳,腰系红白素大带,脚穿大红素纻丝舄,腰佩青玉佩,完全一副明朝郡王的装扮,不过在秀吉的眼里,这却是明朝皇帝的行头。
杨方亨与沈惟敬坐于右方下首,家康、利家以及秀保等七人穿着明朝所赐各sè冠服,坐于左方下首。其余大名没有资格坐于堂中,只能在南椽用餐,职位更低的小大名则是坐在堂外廊庭内用餐,话又说回来,能参与这次盛会已是无上的荣耀了,又怎么会在乎坐在哪里呢。
杨方亨看到秀吉等人尽为大明衣冠,仿佛自己正处在朝堂之中,心中总算感到了些许欣慰和得意。宴会开始后,按照礼数,秀吉命乐师奏起了明朝的雅乐。
可杨方亨还没听尽兴,乐声便被丰臣秀吉喝止了:“既是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宾客,自当奏我本国之乐。”于是堂上鼓笛之声大作,能乐拍子便开始上演了。听到了“民族音乐”,原本昏昏yù睡的大名们不禁欢呼起舞,反而把杨方亨等人晒在一边,秀保看着不知所以的使团众人也是哑然一笑,这便是“阳chūn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写照哦。
正午时分,丰臣秀吉携众人返回花田山庄,终于到了宣读诏书的时候了,丰臣秀吉身边当时有三位相国寺鹿苑院的高僧对汉文极为jīng通,分别为西笑承兑、玄圃灵三和惟可永哲,最后翻译这个任务落到了西笑承兑身上。
行长被这个“突然袭击”打乱了阵脚,翻译竟不是女婿宗义智,也不是好友景辙玄苏,这可怎么办?看到沈惟敬那信任的目光,行长只能卖着老脸,对西笑承兑耳语道:“如果太阁知道诏书中的内容,必然大怒,还请您读的时候‘委婉点’,不要把那些‘刺耳’的内容读出来。”
可是承兑对秀吉忠心耿耿,根本不肯答应行长的请求,照着原文大声翻译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rì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诞育多方。龟纽龙章,远赐扶桑之域;贞珉大篆,荣施镇国之山。嗣以海波之扬,偶致风占之隔。当茲盛际,宜祝麖ふ隆
咨尔丰臣平秀吉,崛起海邦,知尊中国。西驰一介之使,欣慕來同。北叩万里之关,肯求内附。情既坚于恭顺,恩可靳于柔怀。
兹特封尔为rì本国王,赐之诰命。于戏!龙贲芝函,袭冠裳于海表,风行卉服,固藩卫于天chao,尔其念臣职之当修,恪循要束;感皇恩之已渥,无替款诚。祗服纶言,永尊声教。钦哉!”
“rì本国王?!”秀吉声音yīn沉,双拳紧握,青筋毕露,承兑刚一读完,他便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抢过诏书,将其与身上的冠服一同掷于地上,怒吼道:“我yù王则王,何须尔等册封?!”
秀保明白,这个弥天大谎终于被揭穿了,接下来就要看自己的了。
第八十二章 大明的气概
() “摄津守!”秀吉怒气冲冲地吼道:“尔等勾结明使,欺君罔上,让我颜面扫地,罪大恶极,其心可诛,我定要将你斩首示众!”
此话一出,行长顷刻间崩溃了,只见他慌慌张张地爬到秀吉脚边,痛声哭诉道:“殿下,臣之所以犯此大不敬之罪,全是为了天下苍生啊!”
“哼,天下苍生?”秀吉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火气十足地斥责道:“这种借口你都能找得出来,是我看错你了,早知今rì,就不该把议和之事交给你负责。”
“臣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啊,”行长此刻早已是泪痕满面,扯着嗓子解释道:“殿下倾全国之力伐明,开战至今,已逾四年,吾等不但未立寸功,反倒使国内百业凋零,民不聊生,时至今rì,苛政猛于虎,百姓如草芥,如若再打下去,岂不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自取灭亡么?”
“用不着你来教我,”秀吉背过脸去,怒气未消地反问道:“我不也是考虑到这点才让你去议和的么?”
“可您知道么,当初我方提出的条件明国一条都不肯答应啊!”行长此刻也是破罐子破摔,鼓足勇气继续说道:“迎娶明朝公主,两国互缔盟书,割让朝鲜四道,派遣王子大臣为质,这四条在您看来合情合理,可明国自称天chao上国,根本不可能答应的啊!”
“为什么不可能?这些要求根本不过分啊。”秀吉似乎不理解中国传统的“华夷之辨”,按照自己的逻辑对堂下的杨方亨解释道:“我是为天皇迎娶明朝公主,又不是为我自己,大不了也嫁个公主到明国去,亲上加亲不是更好么?结盟对两国皆无害处,还能共御外敌,这不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么?”
“再说了,割让朝鲜四道也不过分啊,当年撤兵之前,除了江原道北部,我军基本控制了忠清、庆尚、全罗三道,维持现状不是很合理的么?至于让朝鲜派遣王子大臣为人质,无非是想让李昖小儿今后有所顾忌,如果明使不肯答应,那这条就算了,可其他几条确实没有强人所难啊。”秀吉言辞恳切地对杨方亨说道,也是希望趁此机会撇开行长直接和明使谈判。
杨方亨听不懂rì语,一切都要靠沈惟敬在旁翻译,行长一倒,这个jiān商也是没了底气,在这个节骨眼山全然无措,索xìng将秀吉的要求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杨方亨,直接将这个烂摊子交到了这位正使大人手上。
杨方亨虽是正使,可这却是他第一次听到议和条款的真实内容,震惊之余也为沈惟敬的胆大包天感到愤怒,自己做了这么久的傀儡,受了这么久的气,现如今却还是要dú lì承担着一切,想到这里,这位懦弱的儒者终于爆发了,他用右手食指狠狠地指着沈惟敬,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腔调怒吼道:“沈惟敬,你这个卖国贼!朝廷对你百般信任,你却做出如此卖主求荣之事,老夫今rì即便是死也不会答应倭奴的条件!”
听了杨方亨义正言辞的斥骂,沈惟敬这张二皮脸终于也有些挂不住了,虽说为了一己私利干了许多坏事,但说到底自己也是中国人,“卖国贼”的称呼终究是受不起的,即便是为家人着想,他也坚决不能答应秀吉的要求。
“太阁殿下息怒,您的条件外臣实在,实在不能接受,还请谅解。”沈惟敬终于是壮着胆子说了句实话,至于结果如何,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要么是被秀吉处死,要么就是回国之后正法,总之,他的死期不远了。
“你一个小小的副使,有什么资格回绝我的要求,我要听听正使的想法。”这一刻,秀吉已被行长和沈惟敬弄得颜面尽失了,当着在座大名的面,秀吉急需要一个台阶,而杨方亨则是最佳的人选,按照秀吉的想法,只要这位杨大人能够识时务地说出“从长计议”或者“他rì再议”,那么,自己的脸面也算是保住了,这场闹剧也可以暂时收场了。
然而事与愿违,这一刻杨方亨仿佛是换了个人,目光炯炯,神情肃穆,用一种决然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秀吉,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气魄。
听完沈惟敬的翻译,杨方亨突然仰天大笑,过了许久才停下来,脸sè铁青,神情庄重地对秀吉说道:“不论正使还是副使,官员还是百姓,只要是汉人,你能得到的答案就是唯一的,那便是‘不可能’!成祖文皇帝有言:‘我大明建朝至今,国势之尊,超迈前古,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与敌国称兄道弟之礼。’尔一东海小国之酋,竟敢叫嚣结盟中华,如此不自量力,说出去岂不贻笑大方?还望尔等洗心革面,退兵回国,否则莫怪天兵再临,到时定叫尔国六十六州寸草不生!”
“杨大人,这,这不能翻啊!”沈惟敬哭着嗓子劝道:“只怕这么一说,我等全部要惨死异乡啦。”
“混账东西!”杨方亨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同打了鸡血般激动地斥责道:“要不是你,我等会落得如此境地么?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何不走得潇洒些,也算是为国尽忠了,沈惟敬,我最后再叫你一次沈大人,请把老夫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这帮夷人,好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大明的气概,岂是这帮岛国贱民所能比拟的!”
“杨大人!”沈惟敬“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冲着杨方亨叩拜道:“以前的种种全是卑职的错,现在却要连累您一同受罪,卑职实在于心不忍啊,事已至此,惟敬欠您的,只有来世再报了!”说罢,沈惟敬站起身,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走向秀吉,深吸一口气,字正腔圆地翻译道:“太阁殿下,杨大人和外臣的想法一样,那就是即便死,也绝不会答应贵国这些无礼的要求,请您不要再痴人说梦了。”
“岂有此理!”秀吉抬脚便向沈惟敬的脸上踹去,这一脚的力度,比起刚才对付行长的拿次来说,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接将沈惟敬踹出三米开外,鼻腔血如泉涌,嘴角也流出了几道血痕,更有几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