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
“对。天启年间的司礼秉笔太监,王安。”
朱常渊摇了摇头,还真的不知道。
曹化淳解释道:“王安当年属冯保名下,后来混到了司礼秉笔太监,可谓权倾朝野,只是遇人不淑,被自己的亲信魏忠贤害死。他死之后,钱谦益便写了这篇墓志铭。”
“可这墓志铭?”朱常渊不解了,这大太监王安的墓志铭,和曹化淳有半毛钱的关系?
“你可是想问我,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曹化淳打断朱常渊的话,微笑着反问道。
“正是。还请曹公赐教。”
“因为当年王公的心腹太监并不止一个,除了魏逆之外,还有一个!”曹化淳说道这里,眼角竟然莫名其妙的一阵湿润。
都说宦官无情,可是,谁又知道他曹化淳是个什么样的人?谁又知道,当年自己恩师被魏忠贤这个逆徒害死时,他这个师兄的心情?
“还有一个,莫非就是。。。”
“是咱家!”
曹化淳吐了一口气,眯了眯眼,摇摇头坐在座位上好久不语,喝了几口茶,道:“所以,不管怎么说,我算欠了钱牧斋一个人情,若是现在不还他,等他死了,也就没有机会了。”
“钱牧斋啊钱牧斋,呵呵,堂堂东林领袖,竟也携恩自持。”
曹化淳一边感慨,一边将那封信展开,递给朱常渊看。
朱常渊打眼扫了一下,看不太明白,苦笑着道:“曹公知我没有文化,故意看我出丑不是?”
曹化淳哈哈大笑,道:“所以,我看完这封信后,才说是缘分啊,你可知道这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
朱常渊摇摇头。
“这是钱牧斋搜罗出的温体仁犯罪证据,上面说我们温阁部科场舞弊,说今年刚刚下放出来的金榜第三名,探花郎李知天胸无点墨目不识丁,之所以能够高中探花郎,都是因为礼部收受贿赂的缘故。”
我累个乖乖。
朱常渊听了以后,当时就震惊了,你麻痹探花郎都可以这么玩?还有钱谦益,爆料出这么大一个新闻,是要把温阁部往死里整啊。
不过,整的好,去年买了个表,要不是曹化淳今晚告诉我,还不知道温体仁这小子竟然构陷了老子这么多次。
接下来的时间,曹化淳给朱常渊讲了一个很富有喜剧性的故事,可以说这钱谦益与科考、舞弊,真是相伴一生。
万历三十八年,刚刚二十八岁的钱谦益辞别故乡江苏常熟,一路来到京城参加会试,信心满满的朝状元的位置上发起了冲锋。
倒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文采有多少信心,而是对自己的家底。
据说当年钱谦益为了中状元,花了两万两白银贿赂京城的大小官员,不但礼部、连皇宫内院司礼部的太监都被他买通,目的就是为了高中状元光宗耀祖。
可是最终他虽然中了状元,还没发榜名字就被别人替换掉了。
因为还有一个叫做韩敬的家伙,比他出了更高的价格,白银四万两。
最终韩敬的名字被抬了上去,成为一甲魁首,高中状元,而万历三十八年的一甲榜上,虽然钱谦益也很有名,可惜只是第三,中了一个探花郎。
与今年本科的李知天一模一样,连作弊的方式也大差不差。
然后,一心想做状元没干成的钱牧斋对那个出价比自己还高的韩敬起了坏心思,在仕途上不断打压人家,最终将韩敬的仕途之路断绝。
韩敬仕途断绝,在家作《东林点将录》,上面写满东林党人的名字并与天启四年供奉给魏忠贤作为投名状。
魏忠贤按照东林点将录中的人名,乘机将杨涟、左光斗、黄尊素、周顺昌、魏大中、顾大章、高攀龙、周起元、缪昌斯等逮捕杀害,又毁东林书院,将东林党打翻在地。
可以预见,这位状元的的结局并不乐观,但这是后话,在这之前,这位韩状元可是给钱谦益的人生中开了一个绝望的口子。
天启二年,钱谦益出任浙江主考官,不巧,浙江就是这位韩状元的老家。更不巧的是,这一年浙江科场发生舞弊案,考生钱千秋(这货与钱谦益还真有缘分)以关节语为记号,在试卷每段后面都留下一句“一朝平步上青云”的话,被录取。
后,韩敬告发,后,钱谦益丢官。
这是钱谦益与科考舞弊的第二段因缘。
然后皇帝换了,天启变成了崇祯,然后,钱谦益复出礼部侍郎。并在崇祯元年就被推举为内阁候选人之一。
很不幸,当时钱谦益是礼部右侍郎,也就是礼部副部长,当然了,钱谦益可不是什么好鸟,在内阁候选人推举的过程中,作为礼部部长的温体仁被他阴了一把,连候选人都没混上。
温体仁便开始了他的报复:重新提及当年的科举舞弊案,并说钱谦益是当年的主谋。
然后包括大学士在内的很多一品二品大员都公开维护钱谦益。
再后来,钱谦益被革职,温体仁胜利了。
曹化淳说,温体仁胜利是理所当然的,在众多大臣给钱谦益开脱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个结果。因为当今的皇帝陛下最不喜欢的一件事就是:结党。
这算是钱谦益与科场舞弊的第三段缘分。
如果加上今天他送来的这个材料,也就是温体仁收受贿赂,提拔李知天为金科一甲第三名的这件事,算是他与科场舞弊的第四段缘分了。
听完了曹化淳讲的故事,朱常渊也不禁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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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平台诏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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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段与科考有关的政治斗争。
最终,看似温体仁与韩敬赢了,钱谦益输了。
然而钱谦益输了,他还能继续在家做他的大地主,过着悠闲富足安稳的生活。毕竟能一下子拿出两万两白银买官的人,不会穷困到哪里去。
温体仁赢了,却没有赢到最后,因为从今天晚上开始,他的人生开始在巅峰急剧下滑,就像刚刚爬到山顶,陡然遇到悬崖了一般。
朱常渊沉思良久,问道:“曹公准备帮钱牧斋?”
曹化淳摇头,道:“我并非想要帮助钱牧斋,然体仁必须走。”
倒不是说温体仁和曹化淳有仇,而是,这是拥有批红权的司礼监与拥有票拟权的内阁之间的斗争。
这个世界上,但凡是做个小官的,谁没有政治理想,更何况是曹化淳与温体仁这种将官做到极致的人。然而,许多时候,政治理想无法实现,都是因为有各种各样的人在阻挡你的道路。
曹化淳是个太监,阉宦,然而他却是个有理想的太监,他想做郑和,想要名垂千古,想要成为一个正常人一样受人敬重。
他想将东林党、清流和所有的阉宦团结一致,共同为国分忧,为君解愁。他想驱除鞑虏,剿灭农民军,获得天子赞誉,天下尊敬。
虽然,这些想法看似遥不可及,不过这也是理想,理想一旦在心中滋长,就如春草一般。不可遏制。
在曹化淳的眼中,温体仁是他实现政治理想最大的绊脚石。
至于说告老还乡,那是被温体仁逼得没办法的规划,现在有个绝好的机会放在眼前。自己能就此错过么?
不能!当然不能!
第二日,温体仁的黑材料就想长了翅膀一样,一天的时间飞遍了整个京城,与温体仁有过节的人几乎人手一份,偏偏温体仁派系的人无一人得知。
第三日。便是平台诏对的日子。
所谓平台诏对,乃是大明祖制。即是皇帝每有要务会见群臣,便去平台召见,与之对问,是为平台诏对。
平台在哪里,在建极殿(后来的保和殿)之后的一处空地上,上面有阁楼小门,是内廷外朝的交点。姑且理解为上朝的地方吧。
一大早天还没有亮,朱常渊便早早的起床了,班倒是不用上了。可是要到宫里面见那个传说中的皇帝,崇祯。
将官服官帽官靴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还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没有发现不妥之处后,便步行往京城的核心皇宫走去。不是他不喜欢骑马,而是怕到了皇宫没有停车位,或者万一某个人对自己的马感兴趣,那可就歇逼了。
朱常渊居住之处,距离皇宫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约莫两公里的距离,一阵小跑不到半小时即到。
这次进宫,有内阁给的牌子,一路畅通无阻。甚至有专门的太监领着他去平台上的宫殿房间中去。
半路上碰到了老熟人工部左侍郎刘宗周,朝他躬身行礼道:“刘大人早上好。”看刘宗周有些诧异的目光,才知道说错了话,改口道:“刘大人好。”
“常渊也来了?”刘宗周还不知道朱常渊来平台的事,
朱常渊道:“内阁通知,命下官面君诏对。”
对于崇祯皇帝的这次宣见。朱常渊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他做的准备就是,没有准备。
准备个鸟蛋,到时候装傻充愣即可,难道还真的与这个多疑的皇帝谈天说地描绘帝国理想,除非他想死的更快的。
圆嘟嘟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走吧,能够面君,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刘宗周嘴角微笑,打头朝前走去。
过了建极殿,便见殿后的空地上有个像城门一样的平台,平台上是城楼,也就是皇帝平台诏对的所在了。
朱常渊知道,过了平台再往后便是皇宫内院,是皇帝和妃嫔们居住之所,一般来说外臣是不得入内的。
跟随在刘宗周之后,一路上了平台,在诸臣等候的外间一看,二三十人清一色全是大红官府,就自己穿了一身青色的过来,尼玛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来,坐我这里。”刘宗周往一旁的空位置上一坐,招呼朱常渊坐在他的身边,道:“这些人都见过么?”
朱常渊放眼一看,几乎全没见过,认识的也不过只有刘宗周、刘遵宪等聊聊几人而已。
虽然他都不认识,可是认识他的却不少,附近好几个大红官袍的老头过来打招呼,态度都是很温和的,没有大官的架子。
看来这才像明朝的氛围,不管心中对你如何职责鄙夷,面上都不会表现出来。
“那边,为首的老者,便是温阁部。”刘宗周朝温体仁的方向努努嘴。
朱常渊看去,只见一个六十来岁,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头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假寐,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他的旁边,是个四十余岁的圆脸胖子,正两眼放光的看着朱常渊,朱常渊被他看的有些怪怪的,问刘宗周,“这个家伙是谁?”
刘宗周看了一眼,道:“礼部侍郎薛国观,温体仁的走狗而已。”说到他的时候,刘宗周甚为不耻,又给朱常渊介绍了几名大员,就听内堂太监喊道:“陛下驾到,诸臣迎驾、早朝。”
刘宗周拉了拉朱常渊,一路躬身低头,排好队朝内堂走去。
朱常渊排在刘宗周的后面,也就是队伍的队尾,跟着进入内堂。在队伍中抬头朝前看了两眼,也没看到皇帝在哪里,就停住了脚步。
此时内堂的大臣分列两边,都朝着御座的方向躬身低头。
不多久,太监又喊道:“皇帝驾到,诸臣行礼。”
所有的臣子都翘着屁股跪在地上。口中整齐的三呼万岁。
“诸位爱卿平身。”一声颇为威严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下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朱常渊听了以后差点就站起来。没想到诸臣还没起,整齐的唱了一句:“谢陛下。”才起来。
娘的,差点出丑。
不过,这也不怪老子,谁让老子是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人呢。别的优点不多,就是太实诚,听到你老人家说起来,我就起来。
“蓟辽督师吴阿衡战死,此事已半年有余矣!其位不可久悬而空,诸卿为朕推举人才,切勿有所避忌!”
崇祯皇帝话音一出,堂内久久无人回应。
崇祯皇帝又道:“辽东战事,一日不可耽搁。朕昨夜闻奏,建虏皇太极又聚兵而动。恐将有事于宁锦,诸卿大胆之言,朕恕尔等无罪!”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出声就太不给皇帝面子了。
刘宗周突然出列,朝内堂正中间一走,跪倒在地,说道:“吏部尚书田维嘉,颇识用兵之道,臣举荐田维嘉。”
“噗!”刘宗周的话刚刚说完,站在左侧队伍前面的田维嘉差点将自己的心脏咳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在崇祯皇帝开口之前道:“陛下啊,非是臣不愿前往,实在是臣。臣年事已高,又体弱多病,恐难以胜任。”
心中却恨恨的要死,恨不得将刘宗周生吞活剥,暗道你特么挖坑坑老夫,至于么?
崇祯皇帝也暗自好笑。让着田维嘉上战场,恐怕人还没到辽东就死在路上了。
“嗯,爱卿请起,朕知道了。”
田维嘉起来重新站到队伍里,刘宗周继续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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