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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她又换腿了,裙子撩了起来,两腿分开来,露出的肌肉闪了闪,又被叠起的腿挡住了。她是存心想撩拨他,奥维尔这样判断。许多女人玩这套把戏。他是高高在上,高处不胜寒,他要让她和他们全体明白这一点。
他清了清嗓子,端起讲台上的杯子,举到唇边,慢慢地喝了口水,接着,为完全恢复镇静,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可这一擦心里又一阵不好受,他的额头太大了。他的头发近年来明显后退,脑袋的1/33已过早地秃了。将手帕塞回口袋时,他又从低挂在雪貂似鼻子上的贝壳镶边眼镜上方巡视着全班,然后俯身到笔记本上,眼睛再一次溜向穿柠檬色汗衫的长腿姑娘。
她最多不过19岁,他判断,而他仍是个34岁的单身汉,如果他15岁结婚,她可以做他的大女儿。这样走神既荒唐又费时问。他的心乘着船、带着歉疚驶向博尔德和贝弗利·摩尔,带着负罪感驶向母亲克利斯特尔,带着怨恨驶向姐姐朵拉,带着兴趣驶向马克·海登、莫德·海登、伊斯特岱教授和鲍迪头人,最后——她刚刚放平双腿,撩起裙子,又叠起腿来——带着遗憾驶到此处。
课堂上开始变得不安静了,这种情况很少发生,自他讲解近300年性道德的演变以来。于是他得出结论,他们不安仅仅是因为他的茫然神态,以前也曾有过,忘了总结他的讲演,他向拳头咳了咳,开始讲课。
“在我们继续讨论家庭单元初始之前,”他,“让我将前面讲过的总结一下。”
当他概述从原始时代到古希腊时期一夫一妻制的问题时,奥维尔高兴地发现他又吸引了他们。甚至那个穿柠檬色汗衫的女孩也只顾记笔记而忘了叠腿。他满怀信心,继续讲下去,但他活跃的思绪又从他的语言传输中解脱出来,冲上了它自己的路。这种讲着一个题目而想着另一个题目的能力,不是奥维尔所独有的,但却是奥维尔在这方面的独到专长。今天早晨的课容易多了,因为所讲的都是上一个夏天在博尔德科罗拉多大学已经讲过的部分,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贝弗利·摩尔小姐。
即使现在讲着课,他也能在脑子里清晰地勾画出贝弗利·摩尔的形象。她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少女,齐齐的黑短发,贵族气派的脸,优雅的体态。他已一个月没见到她了,但她在他的脑海里是这么清晰,好像此刻就在眼前——的确,就在眼前,在最前排,坐在过道上,有着长长的秀腿。
他到博尔德讲授夏季讲座时,贝弗利是行政大楼里的一位执行秘书,被指定来为他领路并照料他的学术需要。尽管他多年苦心经营,在自己周围建起了一个达到抱员和进行活动的堡垒,以抵御富有进攻性和危险的年轻女人的袭击,但他总是想方设法在壕沟上面留下一座桥。偶尔,他也邀请年轻女子跨过桥来。可一旦她变成一个不需要的令人分心的东西,他定会将她驱逐出这个堡垒。在博尔德,他曾鼓励——或者说允许,因为他已经弄不清当时的情形——贝弗利跨过此桥。他从一开始就被她的严肃、有教养和富有常识所打动,更重要的,她似乎理解他和他的工作的重要性。
他们的关系,完全是理智的,经过一个夏天已经成熟,以至于最后他都不想面对夏天的结束。回到丹佛时,他觉着见弗利已经成为,或者几乎成为他的一部分,他的一种习惯,像他母亲克利斯托尔或者姐姐朵拉一样。当他想她时,他发现自己正在做着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中断日常工作继续去看她。每周他都向西北跋涉30英里进入落基山到博尔德,以便见到贝弗利。他开始越来越能接受曾经是不可接受的思想——同一个不会改变他的生活或打乱他的程序或干扰他的工作的年轻女子结婚,会大大改善他的状况。
可是,麻木的他从3个月前开始,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一个月前干脆停止看她了。她曾打来电话,接受了他工作太忙的借口,又一次电话,她听出了他的遁词缺少热情,从此再也没打电话。
现在回想着这一切,他想回忆一下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实上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他们没争吵过,相互感情也没减少。然而,奥维尔确实记起一件事,那是一周前还没睡着的时候发生的,前天晚上再次发生,对此他都像对他不愿相信的事情一样推向一边不再理会。那件事现在又涌上心头,这次他鼓起勇气,要检阅它一下。
隐隐约约,直到现在,他相信他已经决定少见贝弗利,不要在感情上卷入更深,这是因为她自身存在的一个缺点。这个缺点就是她作为一个人所具有的优越感。她纯洁,完美,自信,受过良好的教育,对男人具有吸引力。假如他娶了她,她肯定会取得优势地位。目前,她需要他,因为她是一个想通过金玉良缘来获取社会认可的单身女子。眼下,他是优越的人物。一旦嫁给他,就近的观察,无间的亲昵会暴露出他的弱点——谁都有弱点。同时,她自身的独立品格,会由于婚姻给女人带来的自信而增强,由于对他的缺点的直接了解而弥彰,必将有所发展而令他不快,并打乱他的生活。她将成为优胜者;他将屈居人下。通过婚姻,他们的地位将改变得于他不利。一句话,她不适合于他。他需要的配偶是那种比他差些,并始终保持比他差,永远仰面看他,依赖于他,为拥有他而庆幸。贝弗利不是这样的女孩。于是,他便审慎地将她逐出堡垒,将吊桥高高拉起。
他曾相信,这就是他们的关系决裂的原因。现在,他又相信是另有别情,尽管他的新感觉没有完全否定他以前对她的感觉。他现在看到的是,在他3个月前将贝弗利介绍给他的母亲、姐姐、姐夫的一周后,他开始从贝弗利那儿撤退。
他想作出决断,于是便将她置于最后的考验,一个困难重重的过程,他喜欢这样认为。他一生中只有两次邀女孩应试,贝弗利热情响应。她从博尔德乘火车下来,他在尤宁车站迎候,为她的穿戴和打扮而骄傲。他驱车带她到母亲的住处,朵拉和她的丈夫弗农·里德也从科罗拉多斯普林斯赶来,她母亲尽管因关节炎发作而声音嘶哑、因枯草热而气喘吁吁,却还是英勇地出了席。不顾这种场合产生的压力,贝弗利显示了自己的荣誉。她庄重而友好,或许有点紧张使她说话比平日多了点,但她说的都很有趣。那晚顺利渡过。后来,在驱车送贝弗利回博尔德时,奥维尔感到对她有着一种比以往更温暖、更拥有的感觉。
他的亲属们在第二天早饭时的基本反响是有利的,这是他的最高评断。事实上,他们并没议论她很多,只是简单地提到她,如“一个令人高兴的好孩子”和“相当有教养”。然而,一周后他们开始贬低贝弗利。他母亲不是针对贝弗利,而是就“某些有教养型女孩”“对男人可以颐指气使”发过议论。朵拉则指名道姓地说贝弗利是“那种有自己主意的人,你可打赌”,继续下去前景暗淡。弗农傲慢地说她是“美人儿”,并且打赌说她“经验丰富”,她让他想起了他认识的一个让同学联谊会所有人都满意的高个女生。“我的意思是,别误会,奥维尔,我不是在推论,只是体型的相像使我想起丽蒂娅。”
莫明其妙的是,后来的日子里,奥维尔开始思考贝弗利,疑惑着她的过去,设想着她在他的将来所起的作用。于是,通过一种微妙的方式,她的完美开始失去光泽,这就像你凭一时喜爱,而不是仔细考察,买回一件雕塑作品原件,很欣赏它,直到朋友们对其是否原货,是否真美,是否真值那么多钱,信口表示他们的怀疑,于是,你最后也不敢肯定了,一腔喜爱被泼上了冷水,太多的微词终于使你完全失去了信心。
他突然一阵清醒,产生自诚实的清醒,奥维尔很少允许自己享受如此的放纵,他看到,他所以躲避贝弗利,并非因为她的缺陷,而是因为他的家庭植于他头脑里的缺陷,如同往常一样,他们早已成功地给他洗了脑,很早以前他就明白了他们这样做的真相,但对他们的依赖使他闭眼不看事实,他从未允许自己把打光棍的处境同他们的所作所为联系起来。
他的母亲结婚4年,先生下朵拉,又生下他,父亲此时为了一个更年轻、更少要求、更有女人味的女人而抛弃了她。他的母亲责备性灾难,责备他父亲的罪恶本性,责备被称作欲望的那种丑陋、不洁和扭曲的冲动。朵拉,此时正值成年,反对过多生育,离开家,嫁给弗农,移居科罗拉多斯普林斯,生儿育女自寻烦恼。奥维尔没有大姐的呵护,便被母亲紧紧拴在身边,成为抵押其罪恶父亲的人质。他在成为成人后用了整整一个年代才大胆找到了一个自己的住处,有了某些自己的隐私——但即使现在,尽管有了自己的窝,他仍要一天两次同母亲电话交谈,一周三次同母亲吃饭,并要开车送她到她的那群医生和名目繁多的俱乐部聚会处去。
通过这一X光透视的自我检测,奥维尔能够将他的亲属同他的光棍处境联系起来。他能痛苦地看到他们在使他保持单身上的筹码。假如他娶了贝弗利或任何别的人,母亲就会因没有再找丈夫而感孤独并失去身边亲人。如果他结了婚,过上自己的生活,他的姐姐和姐夫将被迫对母亲尽他们那份义务。事实是,他们每年只许母亲在科罗拉多斯普林斯他们的家中呆一周,每月为她在丹佛的那套公寓出一小笔钱。他们花钱,他苦涩地想着,他却付出情感;他们失去的是现金,而他失去的是自由。只身在丹佛,他不得不一人挑起这副重担。朵拉处事孤僻自私,如果他结了婚,奥维尔意识到,他便同样取得了独立,朵拉就不得不尽她那份孝心。
弄明白这一事实,奥维尔便恨他的姐姐。他不敢对母亲抱有如此强烈的敌对情绪,但他告诉自己,如果他不能恨她,至少也不应爱她。明白了这一切,感受了这一切,何不冲向博尔德,跪到贝弗利面前,求她伸出手?他为什么这么无动于衷?他为什么不行动?他知道答案,并且最终连自己也看不起。他知道一种无名的惧怕束缚着他。他试图命名和定义这种惧怕:他怕孤寂,怕离开和可能失去安全和依靠,离开这两个茧子去寻求一个不熟悉的外来茧子,而这茧子有朝一日还会因太优越而不需要他,这就是他迟疑不决的关键所在。该怎么办?他要弄清楚,他要作决断。
他将注意力带回课堂,回到笔记本上,回到此时正在叠腿的穿柠檬色汗衫的学生身上——打开腿了——粉红的内大腿——又叠起来了。看了看墙上的大钟,奥维尔看到再过几秒钟就要下课了,他结束了讲演,弄好笔记本,然后说:“下周,我将开始详尽地讲对婚姻制度的大量威胁,指出它们在多少世纪来性演变过程中所起的作用。一开始,我将讲所谓‘别的女人’的作用。在过去的那些世纪中,对结过婚或者有时还没结婚的非法‘妻子’,男人起了许许多多的名字和称呼——奸妇、姘头、小老婆、淫女、妓女、娼、荡妇、野鸡、妾、婊子、花姐、情妇、淫妇、风尘女、狐狸精、养小、窑姐、卖笑女、妖女。这些在含义和使用上仅有细微差别的名堂是用来形容同一种女人——情人的。下周,我将讲在性进化中的情人……谢谢,下课。”
收拾着笔记,听着学生们离开座位、走动和交谈的嘈杂声音,他想知道那个穿柠檬色汗衫的学生是否还在盯着他,仍然在挑逗他,尽管奥维尔低着闪光的脑袋,他仍然能轻而易举地将她纳入视线。她已站起来,书和本子夹在腋下,背对着他,等着另两个女友。她们一道离开房间,穿柠檬色汗衫的那位对他来说已经很熟悉了,可她从他前面走过时连瞧都没瞧他一眼。好像他只不过是一台关上了的留声机。他感到自己又傻又贱,羞愧难言。
房间空了,他关上自己的公文包,没有犹豫。平日,他喜欢同教员中几个较有学问的人一起喝咖啡,交谈业务和寝室流言。今上午,他没时问。他已答应妇协,即科罗拉多资深妇女协会的审查委员会,必须在11点15分在剧院会齐,审看新近进口的法国电影《贝尔阿米先生》。没时间了。
他匆匆离开校园,不多时将他的新道奇从教员停车场开出来,终于上了路,行驶在百老汇朝市府大厦的路上,他记起了莫德·海登博士的来信。一般说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