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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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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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很。
  后来她终于被人转卖到了河中府李守贞家,犹记得那人烟稠密的城市、人来人往的深宅大院、明净的房屋,从来不缺灯油蜡烛,晚上外面都挂着灯笼,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那个地方。至少最初认为那是个角落里都充满阳光的好地方。
  不知睡了多久,她一睁开眼,明净的房屋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现实中一片黑暗,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草木灰味儿。
  玉莲在黑暗中瞪圆了眼睛,不敢去掌灯,窗户透风,那油灯晃来晃去的更可怕;再说深更半夜亮着灯万一被别人家看见了可能又有闲话说。这时她感觉软软的胸脯被什么东西轻轻硌了一下,伸手摸索,发现原来是几天前在道观里祈的吉祥符,系着根细绳子还戴在自己身上。
  符是给绍哥儿求的,好几天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没发生命案。
  据说很灵,在菩萨面前开过光,又有道行高的人施法画符。符文画在一张红绸上,包成三角,拿绳子一系还能戴着。绍哥儿说近期会出征,玉莲希望他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除了拜神求符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那座玉贞观的观主是个女道士,道观在城里,因此很受妇人的欢迎。玉莲之前也很有兴趣打听观主的来历,据说她原来叫京娘,多年前曾和禁军将领赵匡胤相识,后来因情所伤才看破红尘,在东京建了座道观出家;妇人们最喜这种儿女情长的传言,难怪玉贞观的香火那么旺盛。
  玉莲摩挲着手心里的符,犹豫着还要不要给绍哥儿。明天一早是赠送的最后机会了,天亮他就要回营。
  在内心里,玉莲并不怪罪郭绍杀她的丈夫,甚至还悄悄怀有感激……她当然也看得起绍哥儿这样的后生,此人不仅有勇力,而且并非那头脑简单的莽汉,玉莲认为他见识非同一般,若是时运好、说不定真能挣得富贵。但他十八九岁年纪轻轻的将校儿郎,真能看上一个相当于嫁过三次、不能生育的妇人?
  若是表现得急不可耐,恐怕会自己作贱:丈夫尸骨未寒就与人家你侬我侬,你是水性杨花的轻浮妇人吧?玉莲非常懂得,若是自己都不自重,那么别人也会看轻自己、当作随时可以丢弃的无关紧要之物。
  要是早几年、还在李守贞府上那时候就好了……但绍哥儿那时好像一门心思倾慕符氏,连为她死都愿意,就算是现在他真的就放下了?
  老天从来就不公。有些人,确实是生来就招他人万般宠爱,就算什么也不做,也会有人愿意为她付出。便如符氏,出身尊贵秀外慧中,无论她嫁过几次都是人们心中的仙女。
  ……
  郭绍一早起床打开后门,发现门缝里掉出来一个红色的东西,遂捡起来仔细观摩了一阵,然后收起那物,转头向巷子里面看了一眼。
  ……依照枢密院的军令,禁军将士提前到各营房集结报道,两天后将点兵出发。郭绍在规定的前一天就赶到兵房。
  虽然在军营驻地只有两天,但对于郭绍来说实在有点闲,因为他升上都头的位置屁股没坐热就重新做回了十将;本都第四队只有二十几个人,早都是熟人,没什么可操心。
  他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春天的阳光暖洋洋的,院子里的梨花树上的花朵含苞待放,这个季节冷暖适宜,叫人动都不想动。他平素没事时看起来确实懒,好像没什么精神似的,话不多,能坐着绝不站着。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只白兔子,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但他照样没动弹,只是很专心地瞧着。
  春天里的小白兔,可爱却很容易受到惊吓,若非慢慢地靠近,她就会立刻被吓走……郭绍捏着脖子上的祥符,出神地盯着那兔子,眼里露出笑意。
  不料突然不知何处冲过来一只莽汉,身上还披着沉重的甲胄,这厮二话不说,叮叮哐哐就跑过去猛地向那兔子一扑。笨重的身体“砰”地摔在地上,兔子没被抓到它一溜烟就跑了,他却摔了一嘴的泥。
  “你娘的,罗二!瞧你那蠢样!”郭绍骂了一句。
  这厮叫罗猛子,第四队的一个小兵,他好像摔疼了,咧着嘴怏怏爬起,拍拍土一撅一拐连走带跳过来,把背上的弓取下一递:“郭十将,快射那兔子。”
  郭绍接过弓和一支箭,左右没瞧着没惊吓的白兔哪去了,便随手弹了一下弓弦,顿时瞪眼道:“好家伙,这得是两石强弓,哪来的?”
  罗猛子道:“前两天郭十将不是升了官,王指挥赏的,你又不在兵房。”
  就在这时,忽闻一个口气不善的声音道:“都头用的东西,倒不知一个十将有没有本事拉开。”
  郭绍和罗猛子回头一看,只见杨彪和十几个军士抬着一只剥了皮的羊刚走过来。那杨彪长得五大三粗,一张马脸凶神恶煞,说起话来却是有尖酸的味儿。这厮现在是第四队的副将,比郭绍还低一级,但他之前是做百夫长的武将,看起来似乎不太服绍哥儿这样十八九岁的小子管;而且昨日郭绍从都头又重降到十将,连累他无辜再降一级,恐怕他看郭绍不是很顺眼。
  最近两天殿前司对下面的将士很好,因为要出征了,又是赏钱又是猪羊酒肉犒军,众人的心情很好,见状便乐呵呵地起哄,要郭绍露一手。
  “拉还是拉得开。”郭绍淡定地回了一句,正巧发现刚才那只白兔跑出来了,在院子对面的屋檐下竖着耳朵。军士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容易也发现了颜色鲜明的兔子。那兔子离得不远,可能就二三十步,但目标太小。大伙儿愈发期待起来,人群中发出唏嘘之声。
  此情此景郭绍无法下台,他不慌不忙地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土,在手里搓了搓,又拿出指套戴上。
  懒洋洋慢悠悠的动作,一如他平素的作风。但忽然之间,他猛吸一口气,浑身变得充满了骨力,拈弓搭箭、弯弓如满月。两石强弓本就多作为练习臂力用,几乎不用于实战,弓被他拉成这样,恐怕再加一石也拉得开!
  长而稳定的手指上筋已经鼓了起来,牛筋发出“嚓嚓”的绷紧声音,就好像要断了一样,又像投石车巨大绞力产生的噪音,令人莫名紧张。
  弓箭不是枪械,可以瞄准但可靠性有点扯淡,射不射得中全凭感觉。从站定到拉弓,每一个动作其实都在瞄准,都在寻找目标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从无数次命中或未命中的练习之间形成的一种直觉,完全难以名状无迹可寻。每当拿起弓,这种感觉就让郭绍莫名兴奋,就好像面对热恋中的少女,已经得手、心中又有些许患得患失,生怕她会悄然离去,不忍有半点杂念。在这一刻,郭绍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身在现代的学院里,还是在烽烟四起的五代十国,眼中唯有箭!
  “砰!”一声强劲的弦响,余音之中仿佛带着锐锋刺破空气的丝丝声,惊起了围观的将士。短短的一瞬间,不少人就被郭绍从眼神到全身每一处的专注感染入神了,弦响终于让他们回到了现实。
  “好!”罗猛子立刻激动地率先喝了一声,不管射没射中,这力道已经够震服人了。
  应声之下,只见那白兔已被死死钉在墙角,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杨彪面有惊讶之色,又有些尴尬:“有两下子。”
  郭绍的表情放松下来,并未理会杨彪给的话柄台阶……这是对下级对上级应有的态度?那杨彪虽然不久前还是百夫长,但现在他就是一个小队副将!五代十国最不缺的就是骄兵悍将,这里不是讲究什么谦逊美德的地方,忍让只会叫人觉得你好欺负,是个好玩的受气包。郭绍把弓递到杨彪面前:“你来试试。”
  刚刚好起来的气氛再次微微绷紧,大伙儿把目光放到了方脸汉子身上。
  那杨彪年纪不大,却是一脸沧桑肤色又黑又黄,一看就是久经战阵的人。但久经战阵也不是每个人都把弓箭玩得炉火纯青,而且非常少。看他的神情就知道,显然没底气。
  不料这厮竟是个死不认输的嘴硬角色,当下便道:“不过就是射箭准罢了。”
  郭绍冷笑道:“连试也不敢试?那最好懂点上下规矩。”
  杨彪的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又找不到话来说,加上周围的军士一番嘲笑,当下就恨恨说:“郭十将的箭是长了眼,战阵上的箭矢可不长眼!”
  此话何意,赤裸裸的威胁,要在战阵上使绊子?


第七章 高平(一)
  二月下旬,东京的前期准备妥善,皇帝柴荣正式御驾亲征,随行军队主要是禁军,即天子侍卫亲军及殿前司下属诸军。
  郭绍所效力的小底军隶属殿前司体系,当然要随军出发。
  大军从北城出京,北墙四道城门,主力走陈桥门。大路走军队,两边的百姓非常多,箪食壶浆一片爱军拥军的盛况。周军正规军比方镇军队的军纪好,从大处看也有保卫着周朝控区不受外敌劫掠的功劳,但显然因宣传舆情不到位,远没到达让百姓痛哭流涕爱戴非常的地步……道旁的百姓,大多是禁军家眷。
  禁军特别是殿前司诸军,都驻扎在东京近左,家眷也在这里。将士要出去打仗,家里的老小当然会万般牵挂担忧,少不得拥堵在道旁挥泪离别。
  前头皇帝仪仗还算鲜明整齐,后面的诸军就不如那么美观了,带了太多的东西让行伍乱糟糟的,也就是旗帜衣甲兵器能证明他们是一支军队。
  除去粮草辎重,像郭绍也带着不少东西,需要用一匹骡子来驮。不算身上穿着五十来斤重的全身甲,之前打的那副胸板甲就起码二十斤重,长短兵器也有十斤,还有自己吃饭喝水用的铁皮缸、锤子、柴刀、口粮,要没骡子恐怕非常吃力。
  普通士卒不带牲口,他们只能少带个人用品。不过他们也有叫郭绍羡慕的地方,家里的人追着队伍又是叮嘱又是拿吃的;而郭绍放眼望去,道旁的百姓没一个他认识。
  “郎啊,可别冲前头,躲后面点……”一个娘们一边跟着军队走一边嚷嚷。然后应答的人居然是郭绍后面的罗猛子。郭绍忍不住回头道:“罗二家媳妇真会说。”
  他又向人群里瞧了一阵,心道:我在这里也是有人关心死活的,玉莲应该来了,只是人太多没找到自己,又或是在某个地方悄悄看着不好意思上来,娘们就是矫情。想到这里,他心里便开阔起来。
  ……
  多日后大军至怀州,皇帝嫌行军太慢,欲下旨全军加速兼行。控鹤都指挥使赵晁得知后对好友郑好谦说:来犯之敌太猛,我军不该急着冒进,慢一点更稳妥。郑觉得控鹤指挥使言之有理,就跑到皇帝面前说,结果皇帝柴荣大怒;郑只好把朋友出卖了,说是赵晁说的。
  赵晁因此被解除兵权,就地关押在怀州。
  就算大军已经走到半路了,柴荣也早下定决心要亲自打一仗,但直到现在军中仍有很多人不和他一条心。他虽然顺利登基,却因时间太短没有完全掌控军队;不仅禁军,对各地节度使出动的军队也难说能顺利号令。
  如此看来,北汉主选的时机并没有看错,周太祖郭威刚驾崩不久,养子柴荣登基才一两个月能做多少事掌权?北汉主和契丹兵想用十来万人就灭偌大的周朝,主意就打在柴荣身上;只要打赢一场影响大的战役,柴荣就坐不稳那位置,周朝各地可能不战自散。
  偏偏柴荣似乎是个不信邪的君主,愣要御驾亲征一较长短。直到禁军开到了怀州,恐怕北汉和契丹都不能相信柴荣会这么干。
  柴荣的做法叫人们始料未及,但也并非不可理喻。若是他能在危急关头成功抵御入侵,则可省去很多周折直接树立威信掌控国家,只是风险太大,就看人有没有这份胆略了。
  上层是如何心思不一、如何打算,倒与低级将校没什么关系;到郭绍这个级别,连一点风声都听不到,所有的军令几乎都来自指挥使王德功那一层。上头让大伙走就走,停就停。
  不过出征着实很考验普通将士的体力。从河南跨省到山西,现代坐火车汽车都嫌远,大伙儿是全程风餐露宿、负重步行。不仅郭绍所在的步军队伍,连那些骑兵也是步行;战马精贵,马吃得远比人多,若非作战,下层将士都舍不得骑。
  三月上旬,军队终于走路进了山西地界(河东)。早就有传言,潞州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打了一仗,已战败,也就是说明北汉契丹联军至少越过潞州,已经深入到山西的南部地区;那么郭绍所在的禁军遭遇敌军就并不远了。
  早打早省事!背着好几十斤东西走省际远路真不是一般苦,果然无论什么时代求个前程都不容易。
  ……不过一等上了战阵,人们总会幡然醒悟,还是负重走路比较轻松。


第八章 高平(二)
  三月十一日,两军遭遇,终于摆开了阵仗。
  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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