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礼馆,大周有司官吏把大食使者当作国家使臣来接待,规格很高。帅蛮吃到了十分精细的美味食物,盛装食物的瓷器也是官窑精品,若是运到大食,但是这些瓷器就价值不菲。还有房屋里的帷幔、床帐、被面,在帅蛮眼里都是能卖大价钱的精美丝绸。
大伙儿十分高兴,蛮帅又检查了一番随行携带给大周皇帝的礼物,一些植物的种子、珍贵鸟类羽毛编制的帽子、黄金制作的器皿,还有一把玩玩的锋利宝刀。帅蛮拿起宝刀端详了一番,说道:“这是特别的地方出产的铁才能打造出来,与工艺关系不大,送给皇帝也是一件稀奇物。”
随行的一个人道:“周国官吏对我们挺好的,若不是他们热情接待,我们怎么敢走这么远到中土的首都来?”
第七百零九章 最好的礼物
鹅黄色的刺绣帘子,洋溢着女性化的气氛。里面传来了舒缓悦耳的声音:“我听曹泰说,西边色目人过来做买卖,最爱买上好的丝绸和瓷器。你们着有司备一些贡品回赠大食人。”
几个大臣躬身道:“臣等遵旨。”
这时曹泰从边上走了出来,看着王朴道:“王使君暂且留下,娘娘有几句话与你说。”
别的大臣听罢,纷纷鞠躬告退。
曹泰便道:“官家自河北写回来的信,王使君看到了?”
王朴道:“老臣已恭读陛下圣意。”
他沉吟片刻,又向帘内端坐的人影道:“老臣举荐一人,此人乃东汉(北汉)国枢密府府事,名叫李信,应是合适办此事之人。”
帘子内没有回应,曹泰立刻适时问道:“王使君,这个李信是降官?有何本事?”
王朴道:“老臣以为,李信通晓审讯问供,且有实干能耐。
大周军攻破晋阳时,发现了晋阳城内一处军械库,其中有锻造新甲的工具。一经查问,原来这里就是东汉(北汉)国想要窃取大周造甲坊锻造之法的所在,主持此地的官员便是李信。此人因其罪状确凿,已即刻逮至东京下狱。
不过据臣所知,东汉国派来奸细所获之人、只是造甲坊一个伤残了的杂工。李信仅凭这么一个人,就能聚集一帮工匠试图仿制新甲,且锻锤的大致构造已有几分相似!
所以老臣虽未理会此人,但已在枢密院备档。
近来收到陛下想要大食商船建造航海之法的书信,便想起了李信。已将其从大狱接出来,正在金祥殿外等候召见。”
符金盏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哦?既然已经来了,宣他进来瞧瞧。”
曹泰使了个眼色,一个穿着圆领袍服头戴幞头的女子便向西殿外快步走去,却会大声传话。
不多时,一个面目憔悴身穿灰布袍的男子便走了进来,他在牢里那么长时间,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样子瘦得不行,不过穿着倒是新的干净的,毕竟是要进宫。
男子走到并不宽敞的书房内殿,立刻跪到地上,上半身全部趴在地砖上,腰后高高撅起,道,“罪官李信叩见端慈皇后!”
帘后音色动听口气大方的声音道:“曹泰,你替本宫问问他。”
曹泰不动声色,声音阴柔却口齿清楚:“李信,端慈皇后想问你,是否愿意为大周朝廷效力?”
李信依旧跪伏在地,脸对着地砖,忙道:“回娘娘的话,罪臣本是河东人士,时河东为东汉国所有,刘氏称帝,罪臣出仕便为东汉之臣。今东汉既灭,河东归于大周,天下子民原为一体,臣与河东子民,已是大周之臣也。王有驱驰,臣岂有不从?”
曹泰听罢看向王朴,王朴的脸上露出不经意的笑容,微微点头。
曹泰道:“朝廷给你一个机会,只要有功,即可赦免以往之罪,且加官晋爵。”
李信道:“请端慈皇后娘娘与王使君吩咐便是。”
曹泰没继续说话。
王朴微微侧目看向那道精细的帘子,稍等片刻,便道:“大食人的商船在南边兴王府附近海岸,其不远万里顺利到达大周国境,陛下对其十分有兴趣。但与大食人海贸对朝廷有利,且大周乃礼仪之邦,事儿不能做得太难看,坏了威名。”
李信拜道:“王使君说的是。”
王朴沉声道:“你有何法子,当着端慈皇后的面说说。”
符金盏的声音道:“你且起来说话。”
“谢端慈皇后。”李信一边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皱眉思索。等站直了身体,便拱手道:“此事便是要两样东西:造船技艺,远途航行法子。当此时,既有实物,船停在大周海岸,找个由头扣了便是;又有活口,大量大食商人都在我国。”
王朴淡淡说道:“比起只有一个造甲坊杂役,要仿造新甲的条件好多了,是么?”
李信忙拜道:“罪臣汗颜之至,实在迫于无奈。”
王朴不语。
李信又道:“罪臣需二物,一是朝廷官员身份,二是枢密院的调兵令,可以调动兴王府驻军一部。先以礼送大事使臣的由头南下,然后找个由头,说大食商船违反了大周律令,将船只和人一并扣押!
有了大食商船实物,则可下令官吏、征募船工工匠将商船拆了‘搜查’违禁之物。
再对船员分开审讯,一则承诺为他们保密,二则对照供词真假。
等得到了咱们所需之物,便将大食人无罪释放,予以安抚。”
王朴听罢,转身对上位说道:“禀奏端慈皇后,臣请授李信为客省副使,正可名正言顺送大食商人南归。”
符金盏的声音道:“甚妥。”
李信立刻伏地叩拜道:“谢端慈皇后隆恩,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符金盏的声音道:“原来客省使是昝居润,昝居润改内阁辅政、礼部侍郎、军器监,客省多月无人主持。你若办妥了此事,我便替你请功,让陛下亲授你为客省使。”
李信大喜,感恩戴德。
……李信从西殿出来,先去领了官印衣服和安家费,他本来就是北汉的官,北汉体制与大周相似,这些事儿他是轻车熟路。然后顾不得刚从牢里出来身体虚弱,首先去见见大食使臣。
帅蛮等人得到了朝廷丰厚的回赠,正是高兴的时候。
帅蛮的手抚摸着精美的丝绸,用大食话说道:“大周皇室对我们十分热情,且十分慷慨,我们非常感谢皇室的恩惠。”
经过翻译,李信面带微笑道:“贵使送来了大食国最好的礼物,朝廷也便回赠最好的东西。这些都是贡品,各地官员把当地最好之物进贡皇室。”
帅蛮又对翻译卢永贞道:“我前天听到城外有爆炸声音,那是什么东西?”
卢永贞随口道:“据说是火器,是用爆炸的药做的兵器。”
“爆炸的药?”帅蛮十分有兴趣的样子。
此时李信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与大食人交谈的卢永贞。
第七百一十章 磨损痕迹
王朴自宣德门东侧甬道出皇城,上了一辆马车。
他完全是个文官,却不怎么修边幅,浑身只有一件绫罗紫袍官服比较华丽,再无值钱的饰物,嘴上的山羊胡也乱蓬蓬的。乘坐的马车更是简陋,厢板没有上漆,窗户挂着一道竹编的帘子,排场也不大。
行至礼馆门口停了一会儿。便见李信从礼馆走出来,那李信眼睛特别尖,一眼就认出是王朴的马车,当下牵着马快步走过来。
王朴拿手撩开竹帘,看着走近的李信。李信在车旁抱拳长长一揖:“王使君再生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王朴却一脸不近人情的样子,说道:“那大食人不是大方的,朝贡的东西没一件有实在用处的。你定要上心办好此事,此乃陛下亲笔交代的事。”
李信急忙点头,拱手沉声道:“那个会译大食话的卢永贞,能学会番语,必定与大食人打交道很久。他又是汉人,便于拉拢,下官欲先从卢永贞身上下手。”
王朴点点,什么寒暄话都没有,一拍前面的木板,便让马夫赶车走了。李信则久久站在街边,弯着腰保持着拜礼。
王朴回头看了一眼,又望着高大的皇城宣德门城门,放下竹帘,坐在车上闭上了眼睛。
他很失落,虽然表面上对获取造船术等事很上心,但相比举国北伐辽国这等攸关国家兴亡的大事比起来,王朴心里不怎么是滋味。
为何是魏仁浦?王朴虽然觉得魏仁浦也有才能,但是从大智上,比自己还差点!
难道是年初北伐的方略错误,皇帝故意冷落自己?王朴寻思了一遍,年初的方略明明是陛下坚持,王朴的态度仅仅是没有反对而已。
又或是平素对郭绍不够恭敬?王朴知道自己,对谁都那个样子,在皇帝面前、反正不如别人那么会恭维人。郭绍似乎也不是个计较小节的人……不过也说不准,坐皇位的人对威信看得很重,生怕有人挑衅影响他的权力。王朴又想起连史彦超那种人,也对皇帝的话十分顺从,总觉得史彦超其实也不完全是个莽夫。
王朴叹了一口气,不过想起这次北伐还算顺利,心下稍安。
……金祥殿内,符金盏拿着郭绍亲笔写的信仔细看了几遍,这才收起来。没有片言只语是对她说的,因为这些书信首先是到枢密院,不过也是郭绍那熟悉的字。确实不怎么好看,但有个好处很好认,一笔一划都不缺很严谨。
这时符金盏离开了东殿,传旨要去西殿皇帝的书房查卷宗。
她沿着金祥殿殿后台基上长长的走廊,向东走。迎面来的宫人因为走廊不宽敞,径直跪伏在道旁,十分恭敬。
符金盏拖着拽地长裙,双手合在绶带前边,仪态端正地缓缓走过,宫里所有人都对她很敬畏。她在前朝就是皇后,在宫里根基比较深,地位也尊崇;她并不是一个厉害叫人害怕的女子,不过能够走上前殿染指朝政的女人,一般人都明白是惹不起的!
走进西殿,符金盏立刻被墙上挂着的大小幽云地形图吸引,哪怕郭绍离京很久了,一进来还是能感受到他极度关注操劳的那些事。
符金盏随口吩咐了几句,曹泰急忙亲自去找卷宗。
她站在御案旁边等待,发现偏左的边缘有磨损的痕迹,右边却没有……因为右手用毛笔时,规矩的姿势手臂不能放在案上。
符金盏不动声色地扶住御案,指尖轻轻抚过那磨碎的地方。又想起这次北伐的进展顺利,她忍不住想起郭绍以前的承诺。这件大事办成了,会怎样……
蓦然之间,符金盏的心情忽然有些失控。一种难以言表的占有欲涌上心头!
是的,当她平和明智的时候,会首先考虑恩怨、大局等道理,她也自认是见过世面识大体的女人。可情绪一旦陷进去,就会被内心的某种东西左右。
她想那个人是属于她的!每当微笑着问官家今夜临幸谁的时候,心里能好受?她的人正陪别的女人睡,和别人如胶似漆……
符金盏深吸一口气,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反复告诉自己:朱门贵族妻妾成群不早已司空见惯,何况开国皇帝开枝散叶是关系国家天下的大事。
见惯了惊涛骇浪的权力交替,乱兵野蛮的场面,原不该做梦才对、那些只有不懂事的小娘才会相信的东西。
或许,北伐成功的迹象、郭绍的真心承诺,给了希望罢。人总是不会满足。
……
宣仁三年、辽应历十二年,三月。上京。
耶律璟和契丹诸部贵族真正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上京的春季来得较晚,三月间了也仿佛还一片萧索寒冷!
先是,周军北上将耶律休哥的骑兵驱逐出国境,那时虽有大臣担心周军反击,但总体还是袭扰得手后北遁的状况。
然后周军渡过拒马河,耶律休哥放弃涿州退守幽州,仍有追赶的迹象。
但等到周军调来了多达二三十万的步骑屯兵幽州,事态就开始升级,变得严重了。
现在辽军精锐尽出,发动举国大战,依旧无法解决幽州的威胁;而且周军继续修城屯兵,丝毫没有放弃的迹象……已经到了无法收场下台的境地!
耶律璟召见萧思温等大臣后,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本汗认为萧思温守幽州,应比耶律休哥更加合适,即日便恢复萧思温南院大王之职。”
萧思温站出来,什么也没说,只是以手按胸向上面掬了一躬。契丹人本来就有“哑礼”,萧思温不算失仪。
不过耶律璟似乎觉得萧思温不太情愿,确实此时又恢复萧思温的官位、有点不太厚道。耶律璟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萧公对付南人,着实更有经验一些。”
萧思温立刻正色道:“关乎大辽兴亡,臣不敢顾惜个人得失。”
耶律璟难得地口气很好,或许他也觉得不太对得起萧思温罢。耶律璟道:“萧公能如此忠心赤胆,本汗很欣慰。”
萧思温当即便拜道:“臣请带家眷一起前往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