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个武将进来抱拳道:“禀董将军,霸州行宫来人求见!”
董遵诲立刻站了起来,“快请!”
不一会儿,一个文官走进来,拱手作揖道:“董将军纵横辽军腹背、斩获无算,消息传入霸州,军府上下无不称赞,董将军已成大周英雄也!”
董遵诲疲惫的脸上满面红光,却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文官又站直身体,说道:“陛下传旨,叫董将军睡一觉,便去霸州面圣;皇后托人捎了葡萄美酒,陛下要与董将军同饮!”
文官看了他一眼,又用私人的口吻提醒道:“据说皇后亲手酿造的美酒,并不多,可不是谁都能有幸尝到的。”
董遵诲搓着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众将顿时闹吵着恭贺,周通还玩笑道:“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亲手酿制美酒,董将军喝过了可得回来与兄弟们说道说道。”
“那是当然!”董遵诲拍着胸脯道,“再让本将出击,这回把幽州翻个底朝天!”
……
虎皮大椅子里的耶律璟很硬的头发胡须,此时像刺猬一般几乎要竖起来了。这时有人进来禀报道:“涿州北面军营遭受周军马兵攻击!”
一个贵族急忙问道:“哪个方向来的?”
站在下首的萧思温忍不住看了那贵族一眼,心道这厮不知是傻、还是被打懵了?周军又非草原上的部落,袭扰的骑兵已经南返,主力都在涿州附近,哪还有人马突然从北面袭击?显然是从涿州城出击的骑兵,涿州正北面是辽军攻打涿州工事的人马。
果然来人说道:“是涿州出击的马兵!前锋以重骑冲杀,投掷铁枪,兵锋无坚不摧,定是号称周国第一猛将的史彦超!
咱们留在军营的马兵被击破之后,周军几路冲杀,驻守营寨的奚人、女真步兵抵挡不住,被骑兵掩杀死伤惨重。投石车、云梯、辎重被周军投掷猛火油大量烧毁……”
耶律璟一拍椅子扶手,怒道:“周军在涿州才多少马兵?竟敢如此猖狂,马上调精兵去增援!”
萧思温站不住了,忙出列拜道:“大汗,臣有一言。”
耶律璟转头,脸上怒火冲天。
萧思温沉住气,说道:“形势有点不对。”
耶律璟冷道:“何处不对?”
萧思温道:“此役乃周国北伐进攻,但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被动修筑防线,防备大辽铁骑反击!其工事和步兵无法选择何时何地开战……但北路周军袭扰后方以来,我大辽军调兵围剿,便逐渐步了周军后尘;现在的形势,大辽军十几万机动驰骋的铁骑,每一步竟受周军钳制,有被牵着鼻子走的迹象……”
另一个大臣道:“大营的奚人女真步兵抵挡不住,若是不救,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的,难道坐视他们被周军骑兵掩杀?此时能不调兵反击么!”
萧思温无言以对,临时想不出应对之策。
耶律璟立刻点将,让其带精兵西援。
辽军主力几乎都在涿州近左。先是辽军攻打涿州外围城堡,四面围攻,大营设在涿州正北、背抵幽州城方向;然后周军步兵主力从固安县向西调动,辽军乘其半道出击,精骑大部都在涿州、固安之间,陷入对峙僵持……也便是现在萧思温和耶律璟等人呆的地方。
辽军腹背被周军大股游骑袭扰粮道,三万余大辽精骑已经出击;现在涿州正北大营被击破前营,又得从可汗大帐分走精骑去反击……每一步的调动都是为了应付周军的动作,这还不算被动?
萧思温此时感觉形势莫名其妙,变得十分诡异!辽军以骑兵为主,难道不该掌控战场,随意主动选择何时何地开战?!
大帐内炭火正旺。
忽然耶律璟一掌拍在桌案上,暴怒异常,指着旁边一个侍从的鼻子:“本汗叫你戴狗皮帽!拉出去打,往死里打!”
“大汗饶命,饶命……”那侍从脸一白,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侍从又道:“贵人们可怜可怜奴才,劝劝大汗罢……”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吭声。耶律璟今天十分恼怒,但他也没敢拿大臣贵族出气,不过是要打个侍从,谁愿意出头去多嘴?
但很多人估计是比较纳闷,连萧思温也琢磨:那侍从戴顶狗皮帽,怎么就惹着大汗了?别人戴什么帽子也有错?左思右想,或许是大帐里火旺有点热,戴那么严实的帽子让耶律璟看着不爽……又或是耶律璟想起了他喜欢的那条猎狗,对侍从穿戴狗皮很生气?
不一会儿,大帐外就传来了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众人默默地听着,又仿佛也谁没听见一样。
萧思温向前走了半步,便立刻引来了所有人注目的眼光。耶律璟也冷冷地看着他。
萧思温却沉声道:“臣建议,大汗先收了大帐,准备准备。这座大帐好些装饰都是先祖留下的,要是丢了可惜。”
耶律璟道:“你什么意思?”
萧思温道:“周军正面的步骑可能要对我们出击了。步兵当然追不上我们,但我们要临时拔营收拾帐篷也挺仓促的,不如先准备一番……”
气氛顿时跌到了底点。
第七百零六章 洒满阳光的长廊
冬日的阳光下,冷风席卷。茫茫大地上,一个个方阵缓慢地向前移动,虽然十分缓慢,却如同巨大的怪兽一样在逐渐吞噬着双方的距离。
萧思温回头看时,后方的辽军骑兵正在收帐篷拔营后撤。前军也准备要骑马开走了,王帐中众人一致同意后退避开与周军步兵正面决战。
就在这时,忽然见左翼(东)大股马群远远地向这边涌过来了!耶律璟下令,命令左翼骑兵迎战反击。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军正面还没推进过来,左翼骑兵已经陆续交战。人马在远处来回奔涌,利器反光在人海中星星点点。
天地间如此广阔,远方的喊叫都仿佛从空灵之中传来。
辽军上马陆续撤出了战场,走得稍远,周军骑兵也未冒进。大军向西北方面退回了涿州北面的营地,撤出战场,两军的对峙结束。
萧思温和诸辽人都认为,周军步兵主力会就近赶到涿州。涿州城的周军兵力将超过十万人!南北更大规模的对峙即将形成。
众将跟着大辽皇帝到了北面中军大营……一个百姓已经被抓光的村子,一个个灰头土脸。此战双方都没伤及主力,但辽军上下显然十分沮丧!
及至下午,耶律休哥、耶律斜轸也带精兵返回涿州大营。辽军的兵力重新聚合增强。
但是,涿州这仗依旧没法打了。十余万周军步骑在涿州,又有城池、工事屏障,辽军不可能在这里击败周军……就算能,也无法这么舍本拼命!
耶律休哥进言:“挥师西进,围困津州!”
耶律斜轸却反对道:“此时大辽已落后手,粮秣也不充足,不如先撤回幽州,再做计较。”
许多人都支持耶律斜轸先行后撤的主张,实在是这种仗打着太没搞头,什么都捞不着!许多贵族、部落首领的态度越来越消极。
萧思温则缄口不言,没有支持任何一方,哪怕他和耶律斜轸的关系更好。
如果支持耶律斜轸先撤回去的主张,那么大辽这一次大军南下基本可以宣告结束了……只要观察一下周围那些契丹将帅的态度,就能明白,一旦回幽州,难以再鼓舞众人发动新的战役。
但是耶律休哥主张立刻向津州奔袭,战线东移需要更多的辎重粮草,而且士气也不足。萧思温也怀疑东进后是否又能凑效?
争议只持续到第二天。耶律璟迫于多数人的态度,决定暂时退兵幽州。
正如萧思温所料,诸部刚一退回幽州,就有人开始上书北方主力从幽州地区撤兵。
……
董遵诲来到霸州行宫,刚一进大堂,便见一众文武在两侧,一屋子全是人,其中不乏魏仁浦等大员。众人纷纷侧目,面带赞赏的笑容。
“董将军勇冠三军,真乃人杰也!”魏仁浦高声道。
终于轮到自己了!董遵诲十分享受着此时万众瞩目般的荣光,在大周,武力至上一直未变!只要为国争了威名的人,便是这般待遇!
这里是大军的中枢,但董遵诲相信自己的光彩和名声,很快就会在东京传遍。
“董将军,里边请,官家已恭候多时了。”皇帝身边的宦官王忠一脸笑容地躬身道。
董遵诲抱拳回应,大步跟着朝里面走去。
进了内宅,穿过古朴的长廊,阳光从柱子之间照耀进来,洒在董遵诲的脸上,他有点陶醉。脸上的温暖,让他觉得春天似乎提早就来了!
行宫内宅,十分清幽,董遵诲全身每个毛孔都透着惬意,说不出的舒爽。
走进一间木门,董遵诲先见到了一个高壮的背影,郭绍穿着紫色的圆领袍服,头上的发髻上插着一根黄金发簪,正背着手站在墙边,抬头看着挂着的地图。
董遵诲走进去,干脆利索地单膝跪地,身上的沉重甲胄“哐当”一声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他执军礼朗声道:“末将奉旨北进攻击辽军粮道,不负陛下厚望,在卢龙道、北口道分别消灭辽军辎重大队,归来复命!”
郭绍转过身来,一脸笑容地看着董遵诲,说道:“来人,扶董将军起来,帮他卸甲。”郭绍又好言道,“你穿这么厚的甲进来见朕,如何陪朕用膳?”
董遵诲忙自己站了起来。
郭绍道:“河北前线大军消耗巨大,不宜大摆筵席为你庆功。朕先独自请董将军喝酒,待班师回朝,金祥殿大宴为董将军庆功。”
董遵诲脑子晕乎乎的,抱拳道:“先在大堂上,魏副使也称赞末将。可末将自觉担不起这么大的殊荣……打都是辽军辎重和粮队,其护卫对上大周精骑几无还手之力。咱们切瓜砍菜一样烧杀一通,绕幽州绕来绕去一圈,似乎并非大战……”
郭绍微笑摇头:“董将军干好了这件事,在此役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而非斩获多少能相提并论。”
董遵诲忙谦逊地说道:“请陛下为臣解惑。”
郭绍转头瞅了一眼地图,缓缓说道:“辽军十几万大军,并非全数精锐,各部战力有层次差别。辽人欲半道打援,分兵两处;董将军让辽国后方损失惨重,牵动了辽军大股精兵,辽军再度分兵。
否则李处耘岂敢轻易调兵从正北出击?
李处耘袭击涿州北线,那里有辽军大量步兵和攻城人马,辽人必分兵援救!”
郭绍一拂袍袖,从容道:“此时,大周主力步骑,或走涿州、或有气势反击,还不是由得咱们?”
董遵诲忙道:“陛下运筹帷幄,英明神武。”
郭绍笑了一下,神情已放松了不小,“此役下来,辽人想打何处,还得看看咱们的脸色,损兵折将也没讨着便宜。若继续在涿州,咱们也不惧;辽人还得算算饿不饿肚子。”
董遵诲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郭绍道:“而今辽军士气低落龟缩幽州,朕也再看看,他们究竟还要如何?”
这时王忠走上前,陪着笑道:“陛下,奴婢差遣厨子把董将军送的羊做几个菜,那几只羊是董将军从辽人手里抢来的哩。”
郭绍仰头大笑:“甚好,羊肉配葡萄酒,滋味应该不错。”
第七百零七章 大辽兴亡
木雕镂空的窗户,古朴中显得有点陈旧,却极具东方典雅特色。墙上的毛笔书法、水墨丹青都是特有的装饰。
但桌子上摆着两幅刀叉勺子,叉子是檀木做的三叉型。
郭绍道:“朕观古籍,周天子(西周)时便是用这等餐具食肉,便叫人仿制了两套。”
董遵诲一脸兴致,认真地答道:“陛下武功盖世,便阅经书,此等食具叫臣大开眼界!”
等了许久,两个布衣男侍从端着两盆热腾腾的煎羊肉上来,上面还浇着棕色的汤汁。接着王忠小心翼翼地摆上两只琉璃杯,将紫红色的葡萄酒倒进杯子里。
郭绍拿起刀叉,左手用木叉子按住盘子里的羊肉,右手娴熟地锯下一块。叉子插着一块肉在汤汁上一蘸,便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锯开的切面上看得出来,这羊肉深红色,有种不新鲜的错觉,反正是不太好看,盖因直接用弓箭射死没有放血、血液滞留肉内之故。
放在嘴里嚼时,也有种软绵绵、缺乏肉纤维纹理的感觉。
但要的就是这种滋味,叫人想起这羊是怎么死的,从何处而来!
“汤里有胡椒面,避了腥,没感受到那复仇的血腥快意!”郭绍道,随即再切了一块径直放在嘴里,一面咀嚼,一面陶醉地闭上眼睛。
幽静的房屋内,散发着清雅书香的气息,但郭绍在这里,却仿若看到了疯狂的铁马,鲜血飞溅的刀锋,震耳欲聋的厮杀惨叫。
郭绍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看见董遵诲也依样画瓢开始用那副刀叉。
董遵诲兴致勃勃,一脸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