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拿了旁边一个士卒的长矛,向前猛刺示范了一下,指着那汉子道:“照着我的动作!”
汉子紧张地比划了一下,不料周通大怒,大步走到了那汉子的前面,拍着自己胸膛吼道:“刺!照着这里刺!”
那汉子脸色一变,急忙摇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通怒道:“叫你刺就刺,敢违抗军令?事前没人教你们军中规矩?刺!”
左攸一言不发,站在队列外面默默地看着武将周通。
周通拿起长矛杆一点,看似轻巧,却打得那汉子“哇哇”痛叫起来。那人终于闭着眼睛一枪向他猛刺过去,不料立刻被周通一只手拿住,那长矛被定在半路动都动不得。周通顺手又一枪扫过去,打得那汉子一个踉跄惨叫不已。
周通铁青着脸道:“就这点力气,要是在战阵上我手里拿得是刀,你脑袋已经被劈下来!照面只有一次机会,大伙儿都没地方躲,要用力刺,刺穿对手的甲胄,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他回顾周围,一时间恼怒地破口大骂:“朝廷让你们吃饱穿暖,给你们发军饷,不是让你们在这里磨蹭!要是谁不上心,混日子,就滚到下营去屯田。他娘的,这么简单的招式都学不会!”
左攸看了一会儿,也不说任何干涉的话,看了一阵便与周通告辞。他听到了原处“噼里啪啦”的火铳声,当下便上马带着人循着声音换地方查访。
放火器的是神火都的人,左攸在那里遇到了军器监昝居润,俩人便又言谈了一阵。
……神火都又多了一些新卒,在北汉国死伤了一些事,新招募了一些。这时候赵虎已经算是老卒了,他上过阵打过仗,在新进的士卒眼里已然不同。
平素那些士卒都在言语间多有讨好,有人还一脸敬畏地问他,听说他亲手杀过人?
赵虎只道在战阵上杀人和被杀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只要在前面就难以避免。又问起他是怎么杀人的,他就不愿意多说了……那些经历他自己都不愿意去回忆,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上过阵之后,赵虎着实与起初不同了,至少现在他不会太过茫然,在队列中很镇定,明白练习有什么用处,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准备!”这时都头大喊一声。
赵虎右手拿起火铳,拿右臂夹住木柄,左手举起火罐拿牙齿咬开了木塞,动作麻利又娴熟。余光里看旁边的士卒时,只见他手忙脚乱,左右手和嘴一起用十分凌乱无章,汗都急出来。
都头举起佩刀指着前方的靶子,吼道:“放!”
“砰砰砰……”一排爆响在硝烟中响起。很快又听到了武将大声的叫骂声,每一排总有一些士卒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不能成功发射。
这时武将下令休息,众人便纷纷取了自己铁盅,到场边的水缸便舀水喝。烈日当头,每一次休息大伙儿首先都是去喝水。
赵虎猛灌了一口,还是那个味儿,有点咸。这是烧开了的凉开水,放了盐,所以咸……至于为什么放盐,只有上头的人知道,据说出汗后喝这个好。东京的盐巴非常昂贵,但军中并不缺盐,因为盐之所以贵是因为官卖。
旁边有个人嘀咕道:“这玩意真能打死人?”
另一个士卒转头看向赵虎,问道:“赵兄,拿火器打死过敌兵?”
赵虎的脑子里浮现出战阵上的场面,一整排三十几个人放铳,打不中十个人,是谁打中的谁知道?便随口道:“一排齐射,总能打到几个。”
士卒们议论纷纷,觉得没什么用,有人道:“这玩意真稀奇,禁军怎么要用?”
赵虎想起自己和敌兵扭打差点被杀的事,又道:“咱们神火都的士卒武艺不行,厮杀打不过敌军精锐,用这个还能讨点便宜。”
众人一番唏嘘。
这时都头走了过来,一面喝水一面与士卒们说了几句。赵虎见将领情绪还不错,便问道:“敢问将军,咱们此后该打幽州了罢?”
都头笑道:“你们叫我一声将军,可老子在朝廷里也没说话的份,陛下要打哪里,我怎知道?”
他顿了顿说道:“不过,照兄弟们的猜测,应该要打幽州。南边就剩吴越和南汉国,吴越对大周恭顺着哩,南汉那么远、武力又不行,犯的着咱们禁军大老远跑去征讨?
神火都好歹也是虎贲军左厢的人马,要打仗多半是跟着皇帝御驾亲征。”
这时又来了个十将,附和道:“官家定然想收幽云十六州。”
赵虎听到这里,心头的火焰立刻又燃起!他仿佛看到了被烧得黑乎乎的家、面目全非的老爹,还有徐家院子里的草棚里破碎的女人衣服,以及茅草上沾着的血迹……那是他卖力干活准备去提亲的小娘。
赵虎心里羞愤交加,牙关紧紧咬紧,拳头握得指节发白。
十将诧异地看着赵虎:“你咋了?”
赵虎回过神来,忙道:“打幽州,俺一定冲前面,绝不怕死!”
十将拍了一掌赵虎的肩膀:“军中就要你这样勇猛的汉子。”
赵虎又道:“王十将一定武艺不错,有空了教教咱们。俺觉得火器还是太笨了,总会被人冲到面前拼杀。”
十将笑道:“别急,让新招募的士卒学会了火器,就教你们用别的兵器。咱们神火都本来就是用火器的,不能把要紧的东西搁置了,上峰要怪罪。”
赵虎道:“只要能杀幽州的契丹人,俺这条命送了也无憾。杀光幽州的契丹贼!”
第五百九十一章 左攸献图
金祥殿书房内,左攸跪伏在地上,双手捧起一卷东西。当值的宦官王忠走上前小心拿走,放到了郭绍面前的桌案上。
“左少卿起来。”郭绍看了他一眼,伸手渐渐展开桌子上的图。
一副线条匀称精细的图纸渐渐出现在眼前,郭绍的眼睛一亮,先看到了一个圆圈旁写着“幽州”。等图完全展开,上方从右到左写着标题“幽云十六州图”,右侧还有画图人的名字,王朴、左攸、昝居润。
甚至右下方还标注了比例尺。因为郭绍画图都是这样画,身边的人照着皇帝的习惯,学会了这样制作地图。
这幅图比郭绍自己画得好,文官们无论查阅地形记载,还是丹青的技巧,都比郭绍要强。郭绍一时间几乎忘记了左攸的存在,细心地欣赏着图纸上的每一条线,指甲修剪很短的粗糙手指沿着图上的道路抚摸,眼神也变得额外专注。
幽州十六州,这块失去了几十年的地盘,在青史上一直出现的地名,就在眼前。郭绍从图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地盘的扩张。心中一种莫名的野心就被这精细的东西点燃。
它不仅是一块地盘,也是一代帝王的威信,更是国家防线的基石。
郭绍抬起头来,问道:“你们为何献图?”
左攸谨慎地拜道:“陛下或许用得上,臣等为陛下分忧。”
郭绍沉吟片刻,目光从图右的名字上扫过,回头对王忠道:“派人去传旨,召王朴……还有魏仁浦,昝居润来见面。”
王忠躬身道:“奴婢遵旨,即刻便办。”
左攸拜退,先到外面等候。
郭绍等待的时候,在窗前踱了好一阵,又坐会椅子上,翻看放在上面的卷宗。一些对辽国各方面的记载……辽国皇帝是耶律璟,郭绍不太了解此人,耶律璟住在几千里外的上京,原本就是十分遥远的人。照着枢密院收集的东西,耶律璟的名声不太好,残暴、嗜酒、贪睡,辽国现在内部动荡情况不妙,也有“昏君”当道的原因。
不过郭绍不看耶律璟的名声,他只看这人的所作所为,以及辽国的前事。郭绍觉得辽国的现状责任不在辽国主,确实是前仇旧怨所致。
耶律璟若是能建立大功和威信,处境也不是不能改变。
郭绍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处境和这个敌人有些相似……郭绍及其拥护者无论怎么开脱,都改变了篡夺江山的本质,要么强行防范、要么以大功威势重新建立地位,否则他的权位不是那么稳当。
他现在才明白帝王们的心境并不是那么踏实,就算不断宣扬君权神授、忠孝尊卑等等,也总怕被人从皇位上拉下来!
若是急着防范武将内部制衡,难以避免会削弱武力。此时国门敞着,从河北到中原一马平川,长期被威胁,这皇帝当得也不会太踏实;坐在这位置上,怎能不为天下多少负责?
郭绍久久看着窗外的景象,平整的砖地,宏伟的建筑,十分庄严。
这时,王朴等人便已被带进书房来了,他们本来就在皇城里办公。四人一起行叩拜之礼,郭绍回过神,让他们起来,又赐坐屏退左右。
郭绍开门见山地问道:“诸位以为,以现在大周的实力,战胜辽国可有胜算?”
他没有说攻占幽云十六州,因为那块地盘对辽国也同等重要;一攻幽州,就等同与辽国全面开战,基本是大周朝臣的共识。
几个人都侧目看向王朴,王朴正色道:“是否能战胜辽军主力,实在难说……”
郭绍便道:“王使君言下之意,不宜开战?”
因为一场胜算不大的战争,最好的选择就是不打;如果有选择的话。这是古今用兵的原则,战争本来就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
不过王朴却道:“朝廷的意图,只是收复幽云十六州,而非与辽军分个高低。老臣曾反复推论,只要能迅速攻占幽州城,赢面倒是很大。”
魏仁浦拜道:“臣与王使君商议过方略,有一个方略可行:先以神速趋进幽州;若能尽快攻占城池,等辽军援军一到,周军有大量精锐步兵依托幽州城,便可决战。辽军很难在正面战胜大周主力,更别说夺回幽州城。只要达到这样的情势,大周就能有法子占据幽州之地。关键便在于是否有把握攻占幽州城。”
魏仁浦沉吟道:“幽州是一座雄城,自古易守难攻。不过陛下能半月拿下晋阳……”
昝居润一脸敬意:“陛下诸次率军攻伐,攻无不克。大周军衣甲兵器精良,而今非同往常;辽国骑在中原的头上多年,我国是该与他们较量了!”
“你们几个人都觉得北伐时机已到?”郭绍慎重地问道。
王朴道:“突袭幽州是取巧之法,老臣赞同尝试此略,确如魏副使之言,只因陛下多次攻陷雄城……要是以老臣对此大事的考虑,与辽国开战后,拼得是国力。大周可以厚实的国力和人口,与辽国消耗。大国开战,当然是两败俱伤。”
他拱手道:“陛下问时机,臣以为时机已到,又未到。”
郭绍不动声色地看着王朴,随口问:“此话怎讲?”
王朴道:“当此时,大周吞并诸国,国力大增,后方几无后顾之忧;而辽国朝政昏暗内乱仍未结束,正是大周开战的有利时机。
臣又言时机未到,是担心陷入战争后的变数。正如臣的考虑,与辽国之战,可能是长期的消耗战,此时大周国内稍定,一旦没有进展,又大量消耗国力,形势可能不妙……不过,若真能速战速决当然最好。”
郭绍道:“现在大周是攻势,咱们想打就打,想停就停。辽军若是敢进攻,当年先帝北伐撤军后又值朝廷动荡,辽军那时的机会更好。”
魏仁浦赞道:“大周以武立国,何曾惧怕过战事,陛下是继先帝后的明主,幽云十六州失于(后)晋朝,当自陛下之手归复中国(中原一带立国的王朝)。”
第五百九十二章 未问愿不愿意
酉时,郭绍回到了蓄恩殿。当值的宦官王忠躬身把一个册子放到他的面前,为他翻开。上面是郭绍亲笔写的几个女子名字,便是他下令轮流侍寝的妃子。
他略微一想昨晚是谁,便依次在后面的“周宪”名字旁边拿手指一指。
“喏。”王忠倒退着离开了蓄恩殿的书房。
皇宫佳丽无数,郭绍也有好几个妃子了,但他反而觉得好像独身了似的。无论在这座小的蓄恩殿,还是在皇帝的正殿万岁殿,一般都是妃子们临时被送过来歇一晚,或是住几天,她们有属于自己的住处。
因为皇帝要“雨露均沾”,独宠会引发很极端的冲突……那个被独宠的女子把所有人的路都堵死了,必成众矢之的,会发生什么事就难以预测。有人长期和郭绍住在一起也不好,在那个妃子的眼皮底下临幸别的妇人,本身就是让人难受的事。
整个皇城,就算是宣佑门里面的后宫,几乎就是一个“衙门”。不过,历代皇帝经营出了这样的格局,总是有其道理……不是人情,而是各种各样的欲望。
郭绍走到柜子旁边,拿出了几个琉璃瓶。接着翻开一本册子,随手画了一个简单的表格。
他把几根棉麻搓成的绳子小心地拜访在一个木盘子里,又在旁边放上一把直尺;然后起身从铜制灯架上取下一根红烛,把几根绳子一起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