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女子和宦官站在旁边,一齐行礼道:“奴婢等拜见董夫人。”
玉莲想说点什么,但红着脸一句话说不出来,硬着头皮见前面有道门,便往里走。周围的人都弯着腰跟了上来,玉莲想让他们别跟来,可是舌头打了结似的,红着脸愣是说不出话。
这时进来了个宦官,躬身道:“董夫人您请坐下。奴家叫杨士良,不在这儿当差,奴家就是奉旨来接您的;先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官家让夫人旁晚一起用膳,侍寝。”
下面的一群人虽然低着头,听罢却悄悄观察玉莲。宦官杨士良指着一个妇人道,“她叫杨执事,在宫里好几年了,年纪稍长懂事儿,专程挑选给夫人的。您先歇一歇,下午杨执事先带夫人去沐浴更衣,然后去万岁殿见官家。”
玉莲“嗯”了一声,终于开口了。
杨士良又道:“这里暂时安排了二十个宫女、四个宦官。都归您管,要是他们犯了错,或者让您不满意,只要没弄出人命,您都可以做主;他们每月的钱、用度也是您做主。夫人初来乍到,可能对这里还不太熟悉,杨执事先帮您管着,以后您熟悉了就可以自行安排;他们的职责就是让夫人过得舒坦。
对了,这里叫凝晖殿,往西过去就是中间的滋德殿,离万岁殿、滋德殿都不远,好地方哩。”
杨执事微微屈膝作了个万福:“见过夫人。”
杨士良稍等了一会儿,便道:“奴家的事儿办妥了,先告辞。”他直起身来,转头对杨执事道:“你们先出去,让夫人静一静,有事儿再叫你们。”
众人道:“喏。”
等人们都出去了,玉莲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和董三妹面面相觑。俩人坐了一会儿,又在房子里走动了一圈,这里横排的几间放都有门相通。时间稍长,她们便把这里都看熟了,又好奇地看四下的一些摆设装饰。但依旧不敢出门,玉莲还是有点尴尬紧张,她虽然作为郭绍的妾室很长时间了,确实极少出门。
下午她便被带去了一处专门的澡堂,同样有点尴尬,因为很多人服侍。而且那些人服侍得非常仔细,还抹了各种不知什么玩意洗了几遍。
好不容易才被送去了万岁殿,一座在台基上非常大的“房子”。终于在一间华贵的屋子里见到了郭绍,玉莲顿时松了一口气,看着郭绍几乎要哭出来。
郭绍只看了她一眼,便挥手示意周围的人回避。
玉莲走上前就看着他道:“阿郎!”
郭绍看了她一眼道:“这地方我也是昨天才来……我看你挺紧张。”
玉莲道:“全部的人都不认识,我也不懂这里的事……”
郭绍哈哈笑道:“管他们干什么?你还真是好笑,皇帝都不怕,怕宦官宫女!江山我都打下来了,所有东西都是咱们的!这里所有人都指靠着我给赏赐哩。他们得怕你、靠着你,想想是不是那么回事?”
玉莲看着他,心里踏实多了,点点头道:“还有就是我穿这身衣服,不太习惯。可是太素了,又怕丢阿郎的脸面。”
郭绍好言道:“穿什么不要紧,你得自信。来,把背直起来,抬头。你那么漂亮,现在又有身份了,有啥比不上别人的?记住自信,就算有什么疏漏,表现得自然大方,就不是问题了;又没人敢指责你。”
“阿郎你真好,当了皇帝还没变。”玉莲动容道,“还在这种小事上关心我。”
郭绍笑而不语。
玉莲又轻声道:“月娥姐也和我一起来的,但没和我在一个地方。”
郭绍沉吟道:“你试过和她一起侍寝,会觉得不好吧?”
玉莲一改刚才的拘谨,小声道:“当然不会好,你不注意对俩人稍微有点差别,其中一人就会觉得自己比不上别人漂亮、哪里不如人家好,会妒忌、会伤心……要是没在一块儿,那便眼不见心不烦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李筠
一大早郭绍照常来到金祥殿御书房,此时距登基大典只有三日。他对杨士良道:“各官署点卯时,就去传话,叫王朴、魏仁溥、王溥、李处耘过来见面。”
他等待的时候,继续整理分析文武升迁改任的名单。不多久,外厅里那些上值的官儿也来了,并且再度送来了一叠奏章。郭绍不想看奏章,便让它们堆在那里。
又过了一阵,召见的四个人进了房门,一起跪在厅堂上叩拜行礼。
郭绍起初两天还装模作样顾点皇帝的礼仪,但很快他的新鲜感就降低了,这种私下召见的场合,他径直说道:“起来,都进来说话。”
几个人纷纷道:“谢陛下恩。”
里面书房以前拉着道帘子,一般外臣也不能进来,因为当时执政的是个女人。但现在已不相同。郭绍在椅子上坐下,又叫宦官搬凳子进来,叫大伙儿也坐下说话。
王朴等人顿时受宠若惊,坐得姿势也非常拘谨,他们的屁股就靠了凳子的一个小角。但不久之前,大家商量事儿都是坐在一起的。
郭绍开口便道:“两件事,第一件是怎么对待昭义军节度使李筠;第二件,王相公(王溥)和王使君(王朴)主持文武的封赏名单,尽快呈送上来让我看看。”
二人分别拱手应答。郭绍此时已几乎恢复了在军中的习惯,说话做事比较利索……正道是,一个人能演戏一天两天,一直演就不容易。
李处耘开口道:“李筠此人,不似有归顺之心。可召他回京,他定有猜忌恐慌之心,必然抗旨起兵。臣愿为陛下前驱,带兵趁势攻灭,将其连根拔起!”
王朴道:“不可。”
郭绍转头看向王朴,想听听他的见解。
王朴正色道:“将军所言,李筠难服,老夫赞同。但他不一定会起兵谋逆,非不愿、乃不敢,他的处境若鸟惊弓,又心里犹豫徘徊。原本有可能避免的兵戈,若是朝廷逼他,那点争取的机会都没有了。”
王溥也道:“王枢密使所言无不道理,那李筠是太祖提拔起来的大将,本是大周之臣,多年抵御北汉守国门也是有功的。若朝廷咄咄逼人,就稍显寡恩,不利当朝威名。”
李处耘皱眉道:“话虽如此,但这种人,留着本就是隐患,迟早要除掉!官家登基,正好拿他祭旗,以儆效尤!”
“李将军所言极是,若是别人还可能萌生退意,可李筠此人狂妄自大野心勃勃,迟早会覆灭。”王朴点头道,又话锋一转,“不过,宜迟不宜早。一旦开战,禁军当然胜算很大,可是将士出征,一场大战下来,军需、赏钱可不是小数;再者,李筠的昭义军常年抵御北汉,手下有精兵强将,打起来不会很轻松,得损耗咱们禁军精锐。急着粗暴解决,朝廷的代价也不小;既然尚有机会用别的办法,又是内战,为何不争取一下机会?”
王朴继续道:“陛下新登大位,照先例,应该让一些节度使移镇;乘此机会让他和别的节度使一样移镇,也是合乎常理规矩的做法,他没有什么话说。咱们对付他的第一步就可以这样尝试。
他本来就犹豫徘徊,这样的做法便能让他麻痹、心存侥幸。因为地方节度使移镇可以带走幕僚、稗将以及一些最亲信的人马,李筠会觉得他的要紧实力尚无损失,也会有新的地盘;不能不多加考虑。禁军实力强大,他此时机会其实很小,起兵谋反风险很大……这世上没人活腻了,急着去送死。老夫猜李筠会乖乖奉旨移镇。”
李处耘也有点被说服了的样子,下意识微微点头,却未吭声。作为一个高位者,不能轻易改变自己最初的主张。
王朴道:“一旦李筠移镇,实力便有所下降了,离开了经营了好几年的熟悉地盘,也会损失一大部分熟悉他的人马。以后朝廷再慢慢削他的权……老夫以为地方节镇权力仍旧过大,将来应该设立转运使,收回节度使的财权。那时候在大部分地方施行,李筠也不能例外,他便被再度削弱。
然后陛下就可以偶尔以嘉奖升迁的法子,调走李筠身边的重要大将。如此层层剥丝,最好的结果可能是完全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李筠拿下;就算他后来要负隅顽抗,实力也弱了太多,朝廷的代价更小了。”
李处耘听罢捋了一把大胡子,说道:“王使君虽掌军务,到底是文官,肠子就是比咱们弯。”
郭绍听罢善意地笑了一声,几个也跟着陪笑起来。
王朴冷笑道:“本朝的仗还没打完,节省一些国力是好事。”
郭绍听罢,目光从王朴、王溥、李处耘脸上掠过,停留在魏仁溥脸上,问道:“魏副使是何态度?”
魏仁溥道:“臣与王使君在枢密院共事,也曾谈论过此事,臣附议王使君的主张。”
郭绍当下便道:“在这里商议的四个大臣,三人都赞成让李筠移镇,那便如此决定了!若是李筠不接受恩典,再用兵不迟。”
其实决策权根本就在郭绍一人手里,他心里的倾向才能拍板。不过他并没有说谁对谁错,只谈人数。郭绍心里想的是,一个决策支持的大臣越多,执行起来也越顺利。
几个人一起拜道:“陛下英明。”
这时王朴又道:“我还有话进言。”
郭绍立刻鼓励道:“王使君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王朴道:“太后乃先帝之后,在官家登基后,却不能再称太后了。臣上奏,请上尊号。”
郭绍心下立刻赞成,当然要给金盏比较尊崇的名位。王朴此人很有头脑,早就明白郭绍和太后之间彼此信任,否则也不敢随便上奏这样的事……
王朴一提出来,其他人立刻附议,纷纷赞太后有功于国家,又多么高贵尊崇云云。
郭绍问:“什么样的尊号,如何称呼?”
王溥道:“官家与先帝是平辈,您给的尊号要称某某皇后。”
皇后……郭绍顿时觉得挺喜欢这个称呼的,反正比叫太后顺耳。他便看向王朴道:“王使君可有建议?”
王朴道:“陛下想个尊号比较妥当,只是最好不能叫‘宣德皇后’这等年号为名,会显得疏远。”
郭绍琢磨了好一会儿,一拍大腿道:“镇国皇后,如何?”
众人顿时愣了一下,郭绍见状说道:“名字太俗?”
魏仁浦道:“镇国乃使国家安定,正是恰当。”
郭绍听罢大受鼓舞,当下又兴致勃勃地说:“年号也该改一改了,明年初就开始使用……叫正统如何?”
李处耘道:“唐朝末年以来,中原纷乱,今陛下有一统天下,匡正大势之志,正统年号亦甚恰当也。”
王溥和王朴二人却是面面相觑。
第四百九十八章 从容与琐碎
王朴提出年号不妥,他临时说了一个,郭绍却嫌文绉绉的难懂。王朴便说道:“最近有官员上书此事,官家可挑选出合适的年号。”郭绍看向御案,又有一叠奏章……但他没看,连昨天的也没看。
“太后”的尊号,倒是没人提出异议。大伙儿似乎并不嫌名号俗不俗,只考虑是否合适……但郭绍也明白,以自己那点文采水平,临时拍脑袋想出来的名号不是那么好听。
商量了一阵,郭绍又叫宰相王溥尽快整理出一份大周的官吏体系名目上来,要求有所有官署、官吏的名称以及都是干什么的。
……大臣们离开了金祥殿。郭绍坐在御案前看着面前一本本的奏章,里面全是密密麻麻没有标点的字;身后的后室内,还有他自己贴的许许多多的人名,以及那些人的卷宗档案。而且登基大典快要到了,许多事都要限期决策。
他已在古代呆了好几年,看得懂书面文章,只需要时间和耐心。但郭绍以自己的经验直觉,不能这么干。
他又枯坐了大概一刻时间,心里琢磨了一些事儿……明朝亡国之君崇祯帝,面临的是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他很勤奋,但事必躬亲用心地监督,一个人再忙也做不了多少事的。另一个做事方法相反的明朝皇帝是嘉靖,这人花大量的时间修炼道术玩女人,却把官员们玩得团团转;嘉靖帝能御人,却无法具体地掌控帝国事务的细节,并且给党争埋下了祸根,国家在他手里的运行状况不能算好。
郭绍以前世的思维习惯看待问题,仍旧觉得要从细节上掌控一个庞大大物,因为任何一件东西都是由粒子和粒子之间的关系组成的。很多勤奋却有心无力的人,问题是没有计划、条理、轻重、方法。
就好像郭绍每次做大事时,在无关紧要的生活上都很有条理。因为他明白,人的心理承压能力有限、极易受情绪影响,比如一个愤怒的人就很容易说错话做错事。
“来人。”郭绍抬起头喊了一声。
宦官杨士良立刻走上前来,躬身道:“官家请吩咐。”
郭绍道:“立刻派人,我要召见左攸、黄炳廉二人。”
杨士良立刻应允出去了。
左攸在太常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