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天管地,谁管得着我想什么?!
符氏已经在这方面释然了,人活着,就得放下,没必要老是责备自己做错了什么、欠了谁、有什么罪……
她这顿沐浴更衣真是耗时间,等更衣好了,天都大亮了。
又在一大帮人的侍候下吃过早膳、漱了口,正喝点清淡花茶时,宦官曹泰就时机恰当地进来了。这宦官不管有事没事,天天都要在皇后跟前晃悠几趟。
果然正遇到符氏有事想找他。符氏很简单地说了句话:“昨天枢密院说的事,你见着王溥了,提议他向官家推荐一个人吧。”
第四十八章 拂袖谈笑间
宦官曹泰在西华门内候到了王溥,上前去寒暄,说了几句废话,便轻轻提醒道:“西征那事儿,王丞相何不站出来举荐一个人?”王溥也用不经意的口气反问:“举荐谁?”
曹泰把拂尘甩到臂弯,腾出手抱拳道:“您才是宰相,当然是您想举荐谁就举荐谁。”
二人片刻后就拜别,远远看去,就好像两个熟人偶然在皇城相遇,招呼应酬了几句而已。
王溥一时间被搞糊涂了。一开始以为宦官曹泰是替皇后或某个勋贵讨个人情,正琢磨如果是给一个庸才走后门那可难办,西征蜀军非同小可,怎可为了人情拿军国大事当儿戏?再说就算他想当儿戏也不行,枢密院又不是他王溥一个人说了算,就算枢密院大伙儿都说行了,这等大事不得经过官家点头?
但宦官又说您想举荐谁就举荐谁。王溥一下子就糊涂了。
既然是按照我的想法来,那宦官没事说这一句干甚?
不过王溥才三十多岁,脑子还不迟钝,很快就明白了宦官那句话的关键之处:他们的意思,不是举荐谁、而是谁来举荐……只有这么看,宦官才有必要说刚才的两句话。
王溥心道:我来举荐个人。按照我的看法,向训就不错,持重顾大局。
想到这里,王溥就恍然大悟了,原来玄机在这里!
武将中,向训和王溥走得最近,也最得他的赞赏;如果王溥来荐人,几乎可以肯定会推荐向训……而向训有可能会向枢密院要人,要内殿直都虞候郭绍!
别人不知道,王溥因为和皇后的人有些来往,他恰好关注了皇后在宫廷外的一些小动作,比如把符家在东京的别院赏给了一个武将:内殿直都虞候郭绍。这个武将,恰好也是王溥在官家面前推荐过的,有印象。
两边合在一起寻思,果然宦官曹泰今天就是来走后门的!最想帮的人是郭绍。
只不过这个人情实在是安排得巧妙,人家都不说是谁,结果什么都布置好了……绝对是皇后的意思,王溥不觉得宦官曹泰有这份心思。
王溥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觉得简直是一份顺水推舟的人情,没什么为难的。
……那曹泰回到宫中,又溜达到了皇后的宫殿里。他和平时完全一样,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因为他一向就在皇后跟前走动,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个老宦官早就投奔皇后了,实在太正常。
皇后在一处大殿里接见嫔妃、女官、宦官近侍,听后宫诸事的禀报。皇后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但大家却不敢心不在焉,都一本正经。
曹泰压根不管那帮人在说什么,旁若无人径直就走上台阶。他在榻前俯身下去,靠近符氏的耳边悄悄说道:“奴家已经见过王丞相了。又在西华门碰到了宦官王尽忠,王尽忠说在大相国寺旁边有个道观,道观观主京娘和郭绍来往密切,看样子会成婚也说不定。京娘疑为殿前都虞候赵匡胤的义妹,但奴家觉得,或许不是、就算是赵匡胤也不认她了,不然怎会沦落至斯。”
他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尽捡要紧的说,一般还会加上一些自己的看法,让皇后省心。这宦官说话口齿清楚、不罗嗦,办起事来很利索,出主意也是头头是道;难怪深得符氏的倚重。
符氏一听到这里,便拂袖起身:“大家都散了,各司其责。”
“恭送皇后。”前前后后的众人,有的屈膝有的跪拜,纷纷行礼。
曹泰机灵地跟在皇后身边,在前呼后拥中进后面的一间偏殿。接着皇后便屏退了所有的人。
她看了一眼曹泰,说道:“你太扎眼,还是叫王尽忠去罢,得见那绍哥儿一面。”
“喏。”曹泰忙躬身道,“王尽忠见了郭绍,该说点什么?请娘娘吩咐。”
于是符氏招曹泰附耳过来,轻轻说了几句话。
老宦官领命而去,他一面派人去叫宦官王尽忠,一面提笔写了一封书信,漆封。等到王尽忠过来,曹泰便下令他亲自送信。
……
书信的意思很简单、又很霸道,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准郭绍娶京娘为正妻,而且不准他近一两年婚娶,直到皇后觉得时机恰当的时候,自会安排。
没有任何印信,字迹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细看之下不像出自女人之手,应该不会是符后的亲笔书信。
幸好郭绍记性好,上回皇后赏宅子,派个宦官来指认地方,那个宦官长得白胖圆脸;这回送信的正是他。可以确定这封信是皇后身边的人送来的……而且似乎那些宦官不敢、也没有必要伪造这等东西来糊弄一个禁军将领。
郭绍看上面的语气,完全就是上级或长辈的命令,长辈的感觉更多一些,因为连他家里的婚事都管。他初时心里莫名有点抵触感,但略微一想,就逆来顺受了。
自己在这五代十国毫无根基,毫无靠山,连父母亲戚都没得。稀里糊涂的,被符后看中了。这也是巧合,以前那个“少年郎”拿性命种下的机缘。如果没有这一点很玄的机缘,现在是什么样子真不好说。
最可能会因功升个百人都头一类的将校当当。接着慢慢熬军功资历,再熬十年经历无数次仗,看运气如何机遇如何、是不是每次都死不了,然后才有一定的机会做个什么中高级将领……如果这样混下去,还敢想什么以后不愿意跟赵匡义之类豪情壮志?能不死就算好了。
因为在当时,就算他一箭射死张元徽、立了一些功,没有张永德在官家面前指名道姓表功,他就出不了名,更出不了头;甚至都不能确定是他射死的北汉大将,当时所在小底军步营都完全崩溃了、上峰指挥使已死,无人证明无人请功。
张永德为何要专门替自己说话,显然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皇后本来就很得武将们的敬重……还有向训对郭绍的赏识,或许也有别的一些原因:郭绍是禁军最高级武将、驸马都尉张永德都认识的人。
郭绍已经想通了:能出人头地,全靠一个人,那就是符皇后。
现在皇后来管自己,岂非好事?!
但叫他比较纳闷的,什么不管,管自己的婚事……莫非皇后是想亲自给自己物色人选?如果这样也好,只求物色到的人选不要实在太丑就行,反正是联姻,郭绍也没打算挑挑拣拣。
他心里还有更多的疑惑,那“少年郎”干的事就只是在危难之际没跑,去送死了,对于符氏那样极度尊贵的人,需要记这么久的恩情、一次又一次地回报么?
第四十九章 傻笑
没过多久,向训便亲自登门;郭绍家的正大门第一次为客人打开,平时都是走角门。
向训带来了一个消息,朝廷准备收复秦、凤等失地。负责这次西征的主要大将二人:凤翔节度使王景、镇安节度使(南院宣徽使)向训。还有中央禁军一部协助向训军,将领人选便是郭绍;另外客省使昝居润,主责外交,应该也有监视自己人适时汇报中枢的职责。
向训打招呼,让郭绍多准备一下。
郭绍根本不清楚上边究竟是怎么运筹帷幄的,又是怎样的大战略,一切都很突然。突然就有人说:你将要出征了……当然没人会告诉他朝廷为什么出征、有什么意图,连为什么选中他也没有原因:你只要听命行事就可以!
别说郭绍两眼一抹黑,不知道那军机衙门深宫内殿中捣鼓什么计策,恐怕就是身份地位到了节度使等级的向训也不是尽然了解。只不过向训在上层认识的人多一点,所以多知道一些。
郭绍打算次日“上班”的时候,找都使王审琦或殿前司面熟的人要点东西,前阵子官家出的两道命题作文,《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平边策》……当是读报学习中央的精神。
但这些文章也不一定就准确,毕竟是给很多人看的东西,不能啥都写出来。没法子,郭绍这种级别根本就不可能有上殿奏事的资格;更没有参与枢密院小圈子密谋军机的可能。
……不过上面怎么布局,对郭绍来说也不是很重要。
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很确定的念头:立功上进的大好机会已摆在面前!这次出征他是主要将领之一,只要打赢,功劳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比起上回高平之战完全依靠偶然机遇稳当得多!
我要真正出人头地了!郭绍心中隐隐有这样一个念头。
他琢磨着这事,坐在饭桌旁边便犹自露出了诡异又欢乐的笑意。
“咚!”忽然一只菜碗被重重地搁在了饭桌上,玉莲正在摆饭……桌子已经感觉到了玉莲的不爽心情。
郭绍抬起头看了玉莲一眼,果然她那鹅蛋型的脸上脸色不是很好,当下便随口说道:“一只碗哪里惹到你了?”
玉莲道:“谁惹到我了?我可不敢搅了郎君的好兴致,一个人都能在那傻笑。”
“我笑了?我笑了么……”郭绍回头看另外两个人。小姑娘董三妹很肯定地点点头,黄老头沉默不语。
因为郭府暂时只有几个人,所以郭绍根本不分主仆。一共才四个人,吃饭一块儿就吃了省得麻烦……这里的四个人很怪异,从老的到小的都有,生生拼凑出一家三代的错觉。
玉莲道:“你的贵人是不是又在笼络你了?她倒是管得宽,连京娘的事都管。”
郭绍这才想起来,自己东西都是给玉莲收拣的,她肯定已经看了那封信。
“人家是给富贵,咱们和谁过意不去都行,和权势富贵和钱过不去,何苦来的?”郭绍劝了一句,又微笑着用玩笑一般的口气道,“我怎么听起来,你的话酸溜溜的?难道今天的醋坛子不小心被碰翻了?”
玉莲没好气地说:“对,我就是把醋坛子打翻了,锅里碗里全是醋!”
她最近的态度变化似乎有点大……以前在铁匠铺帮工,跟郭绍相处了几年都是客客气气,姿态很低微,谨小慎微的;这才个把月,就全然不同了。
有一种说法叫身在曹营心在汉,似乎人的心和身体可以分开;但女人的身心确实难以分开。玉莲一旦和郭绍有了肌肤之亲,她就全然不同,几乎没有了太多的敬畏之心……哪怕现在的郭绍、和以前做十将兼营铁匠铺的小老板已经有天壤之别,按理现在他的身份更应该得到尊敬才对;但至少在玉莲面前,全然不是那样。
郭绍微微侧目,略一寻思,沉吟道:“你是吃哪门子醋?京娘和我意外地那样了,感觉你也没怎么吃醋,还劝我要对人家负责。难道在玉贞观住了几个月,你被她洗脑……那个变成自己人了?”
玉莲道:“京娘也是可怜人。”
郭绍不反驳,想来京娘就算不可怜,也不是很好运。
玉莲忍不住又道:“但是那个人,一出生什么都有!美貌、地位、富贵,一样不缺,现在都母仪天下了,哪个妇人能比得上她?她为何还不满足,为何什么都想要,还要招惹你!”
“哈哈……”郭绍顿时没忍住笑了出来,“真是小心眼的心思,更是稀奇古怪的心思……”
玉莲生气道:“是,我这样的人就是不识大体,见识短!哪比得上人家?”
郭绍摇头叹道:“人比人气死人,你倒好,和谁比不好,和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比,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也犯不着这样吧?你们不和他争皇帝就好了,人家有闲心和你争什么?我觉得玉莲你呀,还是把心思放肚子里,省省别气坏了身子……咱们这等人,被贵人看中是前世积来的阴德,天下人恐怕哭着喊着跪求被看中提拔,都只是做梦!咱们应该高兴!”
玉莲仍然不服气:“她不争,当然谁也争不过她。她就是牵着你的心,当猴耍,下回你是不是也要为了她命都不顾……还顾家里的人?”
“不是谁想拼命表忠心,人家都会领情。”郭绍道。
一桌子就郭绍和玉莲吵吵闹闹,另外一老一小都不开口,黄老头是一直都那样,超出他理解范围的事一律不过问、什么七姑八婆的事也完全不感兴趣;而董三妹一门心思埋头吃饭菜,她嘴小吃得秀气,但吃饭从不停下来,每顿都吃不少,直到她的小肚子实在撑不下了才放筷子。
日子就这样过,这阵子还算太平。
八月初,郭绍正在皇城北门内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