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绍也一本正经道:“太后所言极是。不过臣以为,吴越国的国策比较有连贯性,君臣形成的制度也更加正规;大周应该正视与吴越国的外交。南平国却没有长期稳靠的国策,甚至连国家都算不上,就是一股势力罢了……据臣所知,南平国割据地方以来,凭借交通要道、经常干劫掠各国使节财物这等事,又向所有国主称臣,在夹缝中四处讨好,算不得太恭顺。”
符金盏若有所思:“你一提醒,我倒想起淮南之战。吴越国是确实出兵攻打南唐,南平国却迟迟按兵不动,还多次谎报军情、实则出兵只是装腔作势没有什么实际的战绩。”
郭绍道:“正是,那高保融虽未南平王,实则头脑不太灵活……”郭绍指了指脑门,本来想说脑残、最终还算说得比较客气,“大小事都交给他的兄弟高保勖决策,高保勖似乎也不是什么太高明的人。臣以为,趁这次从东路攻打蜀国,可以顺便把南平国纳入版图。”
符金盏沉吟道:“如果能得到那片地方确是好事,荆南控额蜀国东路、在南唐国上游,实乃要冲之地。”
郭绍笑道:“兵不厌诈,南平国既然向大周称臣,太后可下旨借道攻蜀,大军一到就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来年,照王朴进献的大略,从汉中、长江两路进攻蜀国,一举拿下蜀地……内侍省这阵子额外调拨了不少钱粮让我锻造甲胄,等拿下富庶的蜀国,臣定为太后获得更多的钱财。”
符二妹听他们说了一番国事,脸色有点迷糊,她不太了解这些事,听到这里便问:“夫君明年出征要多长时间?”
郭绍好言道:“肯定不能超过三个月,不用计算,我也知道朝廷国库现在也没实力再支撑几万精锐长期作战,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就意味着进攻失败。”
符金盏问道:“郭将军需要多少人马?”
郭绍道:“向拱手里有两万镇兵在凤州、固镇,调侍卫司一厢兵马过去,向拱兵力达到四万;攻打北路。我需要两万步骑,沿长江逆流而上打东川。”
“郭将军只要两万人?”符金盏道。
郭绍道:“人太多了会增加后勤负担,那边的路很难走。我需要精锐两万,最精锐最有战斗力的那部分人马,还是用虎贲军一厢加上控鹤军精兵一部。”
……战争有风险,无论对哪一方。周军的危险不是来源于蜀国,蜀军不可能反攻周朝;而是来源于国内。久战不下表现出疲软的武力、大量消耗国库和民力资源引起的矛盾,会让郭绍受到轻重无法预料的反噬。
这些问题,他自然在动兵之前就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郭绍和二妹在宫里逗留了半天,当天就回家……
然后就准备过年了,这阵子有点忙碌,他也就没再去管别的事……除夕一过,便是每天做客拜访。河北符家太远不用去,只要写一封信、带些礼物就行;郭绍先和李圆儿去李处耘家,然后是殿前司几个兄弟、同僚。
接下来还有更多有结交的人,他不能亲自去了,只要派人送礼送贺词,实在走不过来。因为一上门,不能坐坐就走,起码主人家会准备一桌酒菜宴席……一天只能见一人,上午去;世人很多忌讳,好事喜庆日子请客得上午见面,丧事才下午。
他的义姐高夫人家,他亲自去了一趟;董家不仅有义姐,董遵诲也是郭绍的得力部将,还有侍卫司大将高怀德是高夫人的弟弟。
郭绍送了董遵诲四套件板甲作为礼物。和董遵诲上次送的西域好马比起来,显然郭绍的礼物成本比较低廉,是那个意思就行了。
一通忙活下来,郭绍是觉得又烦又累。偶尔参加下宴席没什么,还是很高兴的事,但天天都这样难免不爽……整个人都心浮气躁的了,胃口也下降,因为每天宴席都是大鱼大肉、喝很多酒。
但是也没办法,这世道的人是这么活,千年后社会都变革过了,也差得不多。常言道,亲戚好友也要走动。不走走这种过场、不时常联络一下感情,日子一久人情就要淡(突然联系的话,别人立刻会提防你要开口借钱)。
好在不用上直,下午郭绍一般回来得早,他更愿意和妻妾在一块儿。玉莲会亲手包饺子、做各种糯米点心,郭绍和符二妹此时都会帮忙;她们还对添置的新衣裳兴致勃勃。
……显德五年(公元958年)春天,便在忙碌之中不知不觉之中到来。
到处都是积雪,但城里的红灯笼和节日宴席留下的狼藉,让春的气氛早早就来临了。都城内外,与往常的几年似乎也没有任何不同,皇帝换了一个,但和百姓们关系不大。
大街上一片繁华,不过仍旧掩盖不住周朝日渐暴露出来的各种问题……人口地盘太少,军队太多。那些寒冷的角落、城隍庙和城墙脚下,仍然有一些连过年都吃不饱饭的饥寒交迫的人,趁着节庆出来领点米讨口粥……通常遇到这种好日子,开封府会领旨开仓赈济最穷困的人,号称“与民同乐”,不过力量十分有限;也有朱门大户会各自设粥棚施舍,称之为积善行德。
玉莲很了解市井中的事,正月里也雇佣了人在外城门口设粥棚行善。但郭绍没管那种事……相比他拥有的权力能做的事,设个粥棚让少数人吃一顿饱饭,作用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他觉得现在就有一个最简单直接的法子,蜀国因为长期没有战乱,太平安稳了几十年、人口稠密十分富庶;可以“说服”他们利益均沾,既然都是同族之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彼此之间贫富悬殊过大不太好。
蜀国人应该也愿意为北方国防线出力,只是孟昶政权割据山河未能如愿。
正月十六大朝之后,各衙门开印恢复政务。在金祥殿偏殿里,一众核心大臣便正式开始商量如何用道理说服蜀国。
身材高大的魏仁溥正对着一张地图讲道理:“命令高怀德率侍卫司龙捷军左厢张光翰部两万人,于二月初出京、调动至凤州,协同前营都部署向拱在北路作战,必须拿下汉中,从这里,进逼剑门关。
拟以殿前都点检郭将军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东路军招讨使,率殿前司精兵两万,于三月初借道荆南,沿长江西进……侍卫步军司都指挥使罗彦环,调动虎捷军左厢于三月中旬南下驻扎;听命增援东路。”“龙捷军右厢张令铎部,调动至河阳三城驻扎……”
接近中午议事才结束,郭绍上前问魏仁溥:“王枢密使怎么没来?”
魏仁溥道:“郭将军还不知道?王使君上书告病,现在家里养病。”
郭绍忙问:“何时的事,王枢密使得了什么病?”魏仁溥道:“快十天了,大概是先染了风寒,后来没治好。”
第三百四十章 施主
王朴是真生病了。当初郭绍认为张永德称病是装的,但王朴没必要装。
“咳咳咳。”王朴让一个丫鬟扶起便咳了一阵,在背后垫了个布枕头坐了起来,一脸病容道,“如此见面实在……失礼……”
郭绍刚到他家里,在卧室里见到了王朴。房间里很暖和,但不知何处飘来了很浓烈的中药药味,很刺鼻。身居高位的人病了专门有人服侍,也常有人想探病,处境倒不算糟糕。王朴的年龄好像才五十出头,正当壮年,不过身体确实弱了点,生病之后看起来更瘦。
郭绍忙上前扶住他道:“王使君身体有恙,还在乎那俗礼作甚?我向太后请旨,从太常寺(太常寺少卿就是左攸)请了几个御医过来给你瞧瞧。”
王朴虽然卧床,脸上无甚血色、病容很明显,不过还没严重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他说道:“多谢郭将军好意。”
郭绍道:“不多久我就要率兵出京,一时不能再来看望王使君了。”
这时王朴忽然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老夫从小官做到枢密使,光宗耀祖已是无憾。但天不假时,不能看到天下一统、幽州归复,不能看到影响数百年的大局面……心中着实还是有点遗憾。他日郭将军若是偶然想起老夫,倒一盏酒在地下,唤老夫告知一声。”
郭绍听罢忽然想起一句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他忙好言道:“听说王使君只是因为染了风寒,你只管安心养病,不日就会痊愈。”
王朴未语。
郭绍便又道:“最近的战略层面都是按照王使君的部署,向拱在固镇休整,天暖后大周军从北路、东路两面夹击蜀国。”
王朴点点头:“如此一来,比只盯着汉中胜算要高。”
郭绍只觉得心中笼罩在莫名的伤感之中……一种很淡又挥之不去的情绪。不是悲伤,他虽然欣赏王朴的才能,但交情友谊实在并不深,要说担心他的病就有多么悲痛欲绝、只能是作戏;当然也不可能幸灾乐祸,王朴等人算是他的盟友、很有能力的盟友。于是心里有点酸,似乎这样的感受就叫伤感罢。
郭绍又和他说了几句话,便嘱咐他多休息安心养病,把带来的人参等一堆好药材留下,也不多留。
……回府时,郭绍路过一家比较大的酒楼,专门定了几个好菜送到府上。
他难得地主动和那个小道士清虚套近乎,待她觉得今天的伙食还不错时。郭绍便问道:“你师父陈抟道长能治风寒?不是一般的风寒,可能还引起了其它疾病,很多郎中都没治好……”
清虚眉头一皱:“我刚才还纳闷,果然不出所料,这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郭绍愕然道:“话也不能说得那么难听罢,你就说临时抱佛脚我都认。但也没甚不对,我有求于你,难道不对你好点、反而对你大呼小叫?”
清虚语重心长地说道:“郭施主,你要弄清楚。我和师父都是道士,不是郎中,咱们要是会治病,干嘛做道士、改行不好了?”
她那单眼皮秀气带着稚嫩的面相,口气却是这样,郭绍觉得有莫名的滑稽。但他没心情和她玩笑,当下便道:“太后以前的重病,不是陈抟的仙丹和你的修炼法门治好了?”
清虚道:“那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正好对症了,不是咱们有医术。那丹药和内丹之法本来都是道家用来驱火相的,太后正好是因为火毒侵体,一试不料中用了。现在什么疑难杂症叫咱们治,我怎么知道怎么治?”
“风寒是寒毒,没有驱寒毒的丹药?”郭绍问道。
清虚一脸不爽道:“没法和门外汉说清楚!我师父现在已在华山,你不相信我说的,自己派人去问他。”
郭绍无奈……这世道,还真是感冒发烧都有可能死人,也许王朴是感冒引起了肺炎之类的症状,他却瞧不懂,毕竟不是医生出身。他还是不愿意看到王朴这么病死,寻思一番,便按照清虚所言,写了封信打算派人去华山找陈抟。
……
正月一过,节日的气氛已经远去,到处都充满了忙碌的景象。郊野上,赶着牛犁田的、担着肥水的、带着草帽弯着腰劳作的四处可见。各衙门官吏这个季节最关心的是农事,但东京的军事机构完全不顾农忙,仍旧在加紧备战。
增援北路军的侍卫司人马已经开始陆续调动出京;主要由殿前司负责的东路军一个多月内还不会有动静……因为蜀国对北路已经有戒备,没有必要再隐瞒,但蜀国对东路用兵的真假应该还处于猜测推论之中。
东京外城已经征用了十处宽敞合适的房屋改造甲胄作坊,一座房屋内有两三个作坊组织;包括锻造铁板、冲压型状的锻锤,以及一些手工锻打边角、用铆钉手工组装甲胄的工匠。各个造甲环节分工合作,平均一组锻锤一天就能制造大约一套四件甲,效率比起锁子甲铁布衫的全手工精打细做快了二三十倍。当然只有四件甲的甲胄防护很不全面,和换锁无法相提并论。
郭绍预计到二月底就能做出八百到九百套精简甲胄。
他对这个速度并不满意,但受限于规模,暂时无计可施。首先是原料供给速度缓慢,然后经费、人手欠缺,地方也不大;东京城那些房屋是私人产业,强行征用容易激起矛盾,连作坊占地也得花钱。
……向拱统率的地方镇兵和侍卫司一厢兵马披甲程度更低,相比之下殿前司精兵装备更精良。郭绍把最先的一批甲胄三百副,调拨给了增援向拱的侍卫司兵马。
及至二月底,又有五百余副板甲打造完工。
郭绍直接装备虎贲军左厢第一军第一指挥,而且这个指挥本身就是在战阵中部署在前面的重步兵人马,以前全披环锁铠。现在再次得到五百副板甲的补充,真正成了一股装备精良防御力极强的重步兵指挥;将士在活动部位穿锁子甲、裙甲,外面穿头、肩、胸、臂板甲……郭绍试了一下,基本完全免疫弓弩远程,近战兵器除了锤类钝器,也很难对其造成有效杀伤。
出征之前,虎贲军将士又自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