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郭绍和周宪一起长叹了一口气,郭绍终于忍不住伸出颤抖的手,扶住了她滑不留手、纤细修长、柔韧有力的柳腰。
……周宪离开时说:“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郭绍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空气中似乎还飘散着梅花一般的暗香。红烛依旧,人已不在。他一时间竟然怅然若失,心里十分酸楚。
娥皇……娥皇……
郭绍默默呼唤着她的名字,猛地站了起来,刚走到门口,却见陈佳丽正在门外。他愣在那里,说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陈佳丽吓了一跳,捂住胸脯长呼一口气:“没……没多久。”
郭绍指了指隔壁,递了个眼色。陈佳丽道:“早就走了。这是在我家里,没有我的安排谁还能随便乱逛么?安排是六公子要求的,我也悄悄告诉了表妹。”
郭绍拉她进屋,陈佳丽的手被拉,脸一下子红了。
“上次在你们家的那事,你要替周娥皇保密,万勿说出去。”郭绍低声提醒她。
陈佳丽听罢脸色一变:“郭将军也认为我会做那等事么?是不是在你们心里,娥皇是梅花,我只是稻草?”
“没有没有。”郭绍忙道,“你和娥皇都是难得的清雅人。”
陈佳丽一脸失落道:“我知道你骗我。”
郭绍道:“我为什么要骗你,有必要么?郭某人看不起的人,理都懒得理,难道你还能把我怎地?”
陈佳丽一寻思,顿时脸色稍缓,轻声问道:“郭将军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独立、高雅、美丽。”郭绍一本正经道,“你独自操持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多事,可能难免会有点手段,我办事也不是事事都那么正大光明。”
郭绍好言道:“宁愿在这幽静寂寥的院子里孤芳自赏,也不愿沾染尘世俗气。柔里带刚,空谷幽兰。”
陈佳丽脸一红:“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比娥皇还是差点吧?”
郭绍沉吟片刻,确实差点。但他不好直接说,便随口道:“陈夫人有自己独有的好,何必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陈佳丽微微点头:“郭将军言之有理。”
第二百八十六章 被咬一口
那夜后,郭绍果然没再见过周宪……
这时河北发生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彰德军节度使王饶病逝。
……
东京的西北方,渡过黄河就是怀州:河阳节度使治所。节度使李继勋不仅治怀州,辖地从南到北包括孟、怀、泽三座大城。他在此地已经营两年有余。
李继勋四十一岁,正当壮年,他不再年轻,但军政、战阵经验已经积累到了人生的颠覆。他见过王朝更替,投奔过契丹统治者、也效命过汉人王朝,有过大胜有过失败,风浪见得多了。
但现在,他正面对这一生最大的一道坎,关乎生死存亡的最大浪头。
李继勋一张方正的脸,眉间三道竖纹,在高高的城墙上长身而立,左手扶剑柄,看着校场上的千军万马。须发在风中飘荡,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芒。
“杀!”城下齐声呐喊,无数的将士动作划一向前猛刺。
前方土台子上的教头收回马步,举起樱枪站直身体,猛地又跨步向前一刺,暴喊道:“杀!”众军跟着鼓声再次重复枯燥的动作。
更远处,黄尘滚滚,一大股马兵正在奔腾,骑士们怪叫着,拈弓搭箭对着路边的靶子纷纷放箭,马兵掠过,靶子上像长满了芦苇、被射成了刺猬。
就在这时,一个幕僚快步走上城墙,在李继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李继勋二话不说,按剑转身便走,他下了城墙矫健地翻身上马,一小队铁骑呼啸而去。
大街两旁,一群精壮汉子明目张胆地“哐哐哐”敲打着盔甲兵器,很多房屋都被征用成了军需库。
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无论怎么掩饰都瞒不住他整军备战的企图。
走到门口,跟了他很久的亲信部将杨季上前拜道:“主公,三城监狱里的囚犯全部放了!加上征募的壮丁,得军一万众。”
李继勋点点头,径直走进大堂,几个穿甲胄的人和两个穿长袍的人一起起身作拜。
“免礼。”李继勋对几个人挥手,转头道,“守恩,你确认王侍中(王饶)病故了?”
他的长子李守恩道:“儿依父亲之命,遣快马前往河北联络王侍中,但发现王侍中已病逝,城中已经发丧,错不了!”
“李筠长女待嫁闺中,与你二弟年纪相仿、门当户对。你即刻亲自前往潞州,向李筠提亲。”李继勋沉声道。
幕僚劝诫道:“不可,主公可派个使节前去,大公子去太危险。”
李继勋不做理会,招长子守恩入签押房,授以机宜。李继勋郑重其事道:“为父非不担心守恩此行,但此事关乎我李家满门存亡!一定要尽最大诚意拉李筠入伙。”
守恩正色拜道:“父亲,儿深知您的苦心。”
李继勋道:“当年为父与赵匡胤等兄弟合称‘义社十兄弟’,十兄弟今不死既逃,为父因不在东京一时幸免。东京小人,绝不会放过我们!
现在我们不能再听命于东京,为父想过向北走,投奔赵兄(赵匡胤)。但现在赵匡胤在北汉势微、自身难保,千里投奔路上也祸福难料。不如起兵静观其变。只要李筠入伙,加上北面的李重进,河阳、河东连成一片;进可待东京动荡时图谋大事,退可带亲军向北入北汉,立于不败之地。李筠攸关重要。”
守恩道:“儿定不辱使命!”
……
东京万岁殿,符金盏也刚听说王饶病逝的消息。
宽敞又空旷的寝宫,建筑有些年月了、陈旧而古朴,加上紫色的帷幔,这里深色基调中带着神秘和庄重。但也容易造成人的情绪沉重。周围的宫女静悄悄地侍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符金盏前后想了好一会儿,确定了一些念头。不用叫柴贵休妻了,当初想让王饶和柴贵联姻就是为了稳住王饶……争取的关键将集中在李筠一个人身上。
她的情绪不太好,不仅因为政事。刚才宦官王忠的话仍旧在她的耳边:五天前,李煜夫妇在城西陈家,郭将军去过一趟;昨日旁晚郭将军也去过陈家,深夜方归。
王忠以前就管皇城司,一个人不多的细作机构;王忠被放了之后复原职,还管着原来他负责的那些地方。
符金盏独自坐了一会儿,便不计较了,挥手屏退宫女,对穆尚宫道:“我有些累了,要午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喏。”穆尚宫屈膝拜道。
不多时,符金盏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忽然宫廷里阴风惨惨,她心里竟然还有念头,这时在梦里吧?
……“我的头呢?”忽然一个声音道。
符金盏一看,顿时吓得不能呼吸,只见一个身披甲胄的无头将军在床边摸来摸去,脖子上的血还在往外冒。把床上的毯子都溅上了许多血迹。符金盏想叫人,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张着嘴好似不能呼吸。
然后看到宫门口白烟茫茫,一群浑身是血的武将瞪着仇恨的眼睛,飘了进来。他们七窍流血,如同地府来的兵将。后面又来了个身穿龙袍的人,看不清他的脸,但符金盏不知为什么知道他是柴荣!
“我又杀回来了!”那龙袍人仰头大笑。
接着赵匡胤等人也来了,赵匡胤道:“陛下,抓她回去,让她生不如死!”
“郭绍!”符金盏终于喊出声来。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阳光正从偏西的方向从雕窗上照射进来,周围一片安静。哪里来的凄风惨雨,哪里有人?符金盏坐在床上,只觉得自己额头上全是汗,胸口一阵起伏。
这时才见穆尚宫快步走了进来:“太后……”
“我刚才喊什么了?”符金盏问道。
穆尚宫愣了愣,垂手弯腰道:“奴婢什么都没听到。”
“我叫你说实话!”符金盏怒道。
穆尚宫正色道:“太后什么都没有说,奴婢只是听到床上有动静才进来看看。”
符金盏皱眉看着她,说道:“我要马上见到郭将军,叫人召他进宫!”
“在万岁殿接见么?”穆尚宫道。
符金盏沉吟道:“去金祥殿后殿。”
她吩咐罢又传宫女进来服侍更衣,随意穿了一身黄色常服便起驾,坐轿过宣佑门、去南边的金祥殿。她在后殿的一间书房里等着。
不多时,便听得郭绍在帘子外面道:“臣叩见太后。”
符金盏听到这个镇定又充满阳刚之气的声音,心下微微一安,颤声说道:“你进来,别的人都出去!”郭绍自己掀开帷幔躬身走了进来,抬头看了一眼符金盏,他的神色微微一变:“太后,发生什么事了?王饶的事?”
“你以前见过周宪?”符金盏径直问道。
郭绍道:“见过,加上前天太后的安排,一共见了三次。”
符金盏听罢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不告诉我?”
“太后没有问。”郭绍道。符金盏又问:“你见她作甚?是不是三次都同房了?”
郭绍道:“第一次是她自己想找我帮李煜,第二次太后逼她,第三次是李煜逼她。”
“你是不是对周宪动心了?”符金盏皱眉问。
郭绍道:“太后可以严令我不准在沾别的女色,如果有此要求、而不是说要替我建楼藏娇,第一回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我心里就有个念头,能够坚守……不过……”
“不过如何?”符金盏看着他的脸。
“如果现在下令,有一个例外。李处耘的长女,我得把她先纳进门,不然反而容易造成更多的麻烦;李处耘很宠爱她,如果我对她太无情,说不定她会做出什么、说些什么。”
符金盏道:“刚刚还说坚守念头,马上又讲条件了。可见我想制止你也不能。”
郭绍一脸愧色站在那里。
符金盏轻轻呼出一口气,幽幽说道:“我又不是符二妹,善妒也轮不到我……中午我做了个梦,那些杀掉的人都化作鬼魂来找我。”
郭绍忙道:“太后……”
符金盏婉转地叹息一声,“周宪的权衡其实没错,中原虽然强,唐朝之后十年就要改朝换代一次,皇宫里的人几年便要换一茬。我们会是怎样的下场?”
“太后,天下战乱半个世纪……五十年,上下深受其苦,人心思安。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是该到统一天下长治久安的时候了。”郭绍道,“我们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该顺应大势走下去,完成上位者的使命。”
符金盏颤声说道:“但我还是很怕,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郭绍怔了怔,说道:“如何才能叫太后安心?”符金盏起身,踱了几步,想了许久,这才说道:“可能是我今天心神不宁才会这样……”
她又想起柴贵的事,只是叫曹泰去暗示了一下,柴贵当场就表示会休妻……现在形势有变,符金盏还得重新派人去制止他。很多人都知道柴贵对他的结发妻情深义重,但一遇到事却像一层纸般脆弱。
当然郭绍不是柴贵,他以前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他的诚挚。
“你过来。”符金盏露出一丝笑容。
郭绍遂上前,符金盏忽然一把抱住他,顿时一种难言的温暖笼罩到全身,她还是心下一狠,忽然在一口咬住郭绍的肩膀。
郭绍闷哼了一声,符金盏没心软,用尽全力咬了下去,只觉得郭绍衣服里的肌肉全绷紧了,但他一动不动,也不出声了。
“疼吗?”符金盏终于放在他的肩膀,温柔地问道。
郭绍颤声道:“疼一下长记性,这个惩罚太轻了。”
符金盏紧紧抱住他,小声道:“但我又忍不下心惩罚太重,我宁肯自己万劫不复……”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不为奴
太阳已经西陲,郭绍没在金祥殿呆太久。
符金盏考虑良久,幽幽叹息了一声,传来曹泰吩咐了几句。曹泰随即离开了金祥殿。
……十几骑护着一辆马车从东华门出了皇城,上了马行街,没一会儿就到了殿前司衙署。马车上下来一个清瘦的宦官,两鬓已花白,便是曹泰,他把腰牌拿给衙署门口的守将看了一眼。
那守将几乎没看牌子,立刻说道:“曹公公里面请。”
曹泰道:“杂家只是路过殿前司,有点私事想见张都点检,就不去大堂了。”
很快曹泰就到了张永德的书房。以前张永德这种地位的武将见了宦官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根本不鸟。但现在张永德看起来十分谦逊,言语间十分客气。
……张永德现在这个位置真是火上烤一般的感受,禁军最高级的武将,上下、内外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每天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特别是不久前,从高级武将马军司都指挥使到都头,一天砍了七十余人。张永德真是嗅到危险的气息,当时他就想辞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