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想,啥时候只要有几万精兵打到中原来,谁去战?难道靠虎捷军左厢两万步兵能国战?他们还得留在东京防着家贼哩。那妇人只好每天烧香,求周围的国家别动兵。
求人更没有用,先帝这些年从北汉、蜀国、南唐、契丹都打了个遍,人都得罪完了。别国能搭理大周的哀求情面?到时候真是要颜面丧尽啊!那一天不会太远了,纵观今古,没有软弱的人能在乱世占住中原这四战之地!”
……史彦超从殿前司出来了,正好碰见从虎捷军驻地那边骑马而来的郭绍。
史彦超想起殿前司张永德提到自己活命全靠这小子,只觉得没什么颜面。他虽然心里对郭绍没恶意,但就是放不下面子:难道要我大周第一猛将,天下排行老一武力最高的人,对一个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表现得感恩戴德?
于是他一脸冷意,直挺挺地坐在马上昂着头,这么直视着郭绍。
郭绍却先下马,才抱拳执军礼道:“不想在此遇到史大帅!”
史彦超碍于情面才随手抱拳,坐在马背上算是回应了一下:“原来是郭将军。”说罢拍马径直而走,十分无礼。
郭绍身边的一个大脑袋武将一脸恼怒,踢了一下马腹,忽然郭绍拽住他道:“三弟,史将军威名四海,爱惜名声是难免的。也就是我与他有点交情,要是别的大将,人家理都不理,刚才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史彦超听罢心里觉得十分舒坦。心道郭绍倒是知趣的人,史某人就这脾气,不是那个人老子理都懒得理,那赵晁号称很能杀俘,在老子面前还不是个孙子!
他还没走远,又听得郭绍在身后用诚恳的口气赞道:“好汉,壮士!如山之巍,这才是大丈夫的仪表。大周朝有这样的猛将壮士,才能保持尊严!”
史彦超听得暗爽,心道早知道多和他说两句话了。
……郭绍走进东华门内,进了守备军的衙署,罗猛子十分不满道:“最近遇到的人都对大哥点头哈腰的,那姓史的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他本来就是个人物。”郭绍道,“况且这样的人反而不那么危险,咱们和他计较个什么?我在他面前说的也是实话,周朝确实需要史彦超这等猛人。”
罗猛子抱着头盔,摸了摸脑袋:“俺还是想见所有人都对大哥一副敬意的莫样儿。”
郭绍拍了拍罗猛子的肩膀:“三弟……”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说,便作罢了。反正郭绍不相信,几天时间整个东京的人就真的对自己那么尊敬,多半只是畏惧一时间的权势而已。
他改口笑道:“刚才我不拽住你,你更下不了台。你还敢上去和史彦超较量较量?”
罗猛子一语顿塞。
郭绍笑道:“史彦超打遍南北,单挑各国武将没遇到过敌手,以前号称北汉第一猛将的张元徽也惧他三分。他是很厉害的,三弟不是他对手。”
“张元徽不是被大哥一箭阵斩了?”罗猛子不服道。
郭绍道:“我是趁其不备,用暗箭击杀,要是硬碰,估摸着在马上接不了两招。别计较这玩意了,打不过就打不过没甚要紧,咱们打仗靠的是手里的兵。”
俩人闲话了一通,这时一个亲兵进来拜道:“主公,开封府左厅判官来问您在何处。”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处心积虑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在庄严的宫城之下,一个面目端正的三十来岁的文官一身布袍,背着手翘首迎风看着宫城的威武气势,下巴的胡须被风吹得乱飘。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唉”地叹了一声。他四平八稳的脸上,眼睛却露出了很隐忍的悲伤,间杂些许迷茫。
就在这时,有个武将请他进宫门。在一间房门前,郭绍正等在这里,他见面没有多话,只道:“黄推官里面请。”
……二人一起走进去,郭绍只看了一眼黄炳廉的脸,便说道:“黄推官的结果一定不是那么明朗。”
黄炳廉忽颓然道:“我有点想辞官不干了。”
郭绍忙道:“一切都让黄推官自愿,我绝无威逼之意。你若不想说假话,还好好干你的推官;黄推官有正气、威武不能屈,为官对周朝有益无害。我作为周朝的大将,难道不想这个国家好吗?”
刚才郭绍一见黄炳廉那脸色就立刻明白了:至少没法完全佐证“奸杀案”。
黄炳廉的祖上几代为官,这等子弟对官场何其熟悉。他一定猜得出来:查赵三郎,目标在赵匡胤一党。奸杀案成立,这才是郭绍想要的结果……黄炳廉既然烦恼,那就是没有得到郭绍想要的结果,所以他才会感受到压力。
郭绍与黄炳廉交情不深,只有几面之缘,但从仅有的一两次谈论中,郭绍已经感到有把握说服这个官……黄推官会让步的。
“黄推官看起来很迷茫。”郭绍温和地开口道。
黄炳廉诧异地看着郭绍炯炯有神的眼睛,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郭绍又道:“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黄炳廉拱手道:“请郭大帅赐教。”
郭绍淡然道:“大周、甚至天下诸国,有多少州、多少县,若要这天下万里都公正清明,需要多少个既有才能才学,又胸有正气,不服威、不怕死、不贪利……集诸多美德与能耐于一身的推官和判官?”
黄炳廉沉吟片刻,干脆地答道:“很多。”
郭绍又道:“第二个问题,这样的人天下究竟有多少、够不够,又如何能分辨选拔他们出来为官?”黄炳廉无法回答,若有所思。郭绍道:“圣人治天下,四海之内皆为赤子。不仅靠选贤任能,更要定规矩。”
黄炳廉道:“郭大帅言下之意,分明黑白善恶,不靠刑律之术?”
“也可以靠严密的术,但条件所限,这世道是不可能完成的事。”郭绍道,“还得延续先贤的思路,以王道辅以法术……可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人活一世、怎么活也是活,难道黄推官不想尝试一下吗?”
黄炳廉问:“如何尝试?”
郭绍道:“参与到定规矩的权力圈,左右人间的规则。你这样对世人心怀怜悯的人不要权力,权力还是会有人把持。”
黄炳廉脸上微微变色。
郭绍正色盯着他道:“黄推官的祖上一定没有严令子孙只能干刑律。其实有更有效的方式……我记得上次我们谈话的时候,黄推官提过你的曾祖父,查案查到一定程度,断案之术就不能用了。令曾祖是有大智之人。”
他顿了顿又道:“要想把自己的胸怀抱负在世上实现,首先就要执掌重权,如何掌权呢?太过束手束脚,能掌权吗?”
黄炳廉沉默了片刻,说道:“下官与郭大帅何不先谈案情?”
“好。”郭绍点头道,“那些闲话,待有空闲了,你我把酒畅谈。”
黄炳廉一开始说得十分顺畅:“死者右腿有骨折、摔伤,我敢肯定是去世前后才受伤;如果是早先摔伤,就算只有十天也会长合一部分。那么就与认证口供中‘悄悄从枯井打捞上来’的案情稳合,丢下太深的枯井会摔骨折……颈部、椎骨……”黄炳廉突然有点吞吞吐吐,“椎骨等数处有钝器伤,可以断定此案为谋杀命案……”
这案情简直是真真假假、推断却又丝丝入扣。郭绍感觉到有伪证,少量的伪证足以左右结论,其它的照实情反而更有可信度。
不过郭绍从黄炳廉的口气中推断,骨折这等验伤应该是实情。那么他就可以大胆地猜测,贺夫人极可能是非正常死亡。
只因事情过去实在太久了,若是刚刚病逝的时候官府有权力查这案子,一定可以叫真相大白。而今,真相却只能永远埋葬在黄土之中。
郭绍听罢说道:“这案子应该、也完全可以做成铁案,黄推官以为如何?”
黄炳廉道:“据赵普的口供,他也是听人悄悄议论;若是能找到当时议论此事的目击者,从各个角度来回佐证咱们的推论,做成铁案也不难。”
郭绍沉吟道:“赵家有人心思缜密,这事儿做得比较干净,从前年到现在,离开赵府的奴婢,连一个都找不到,完全不知去向。”
“也许是被灭口了。”黄炳廉沉吟道,“据下官多年的经验,涉案消失的人多半都被灭口。”
郭绍道:“谁灭的?现在赵府是可以随便审讯和查抄的。黄推官何不全面主持这个案子……其实也许还有一两个活口恰好被咱们找到了,不是么?”
“想找到还是能找到的。”黄炳廉皱眉道。
郭绍又提醒道:“是哪口枯井,也一定要审出来,也许能找到新的佐证。”
俩人议论了一番,黄炳廉领命起身告辞,又道:“佐证太多,反而容易出现漏洞,下官不一定会采用郭大帅提醒的法子。”
郭绍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尽快拿结案卷宗上来便成了。黄推官,你在参与一件十分意义的大事,咱们不会忘记有哪些人。”
“告辞。”黄炳廉不卑不亢地抱拳道。
郭绍重新回到桌案前,陷入沉思。无论多么圆润的谎话也总会有智者看穿,但那是极少数人,只要绝大部分人信以为真就够了。没有办法严密地揭穿赵三黑暗真相的一面,郭绍感到有点失望……他之前琢磨,本来猜测赵三干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
他微微叹了一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翻开,提起砚台上的毛笔在潦草的“赵三案”几个字上划了一个圈,然后划一条箭头线指向另外两个圆圈。在线上又写了几个潦草不堪的蝇头小字。
第二百六十三章 余香
除了宫中,外面的丧事气氛已淡。郭绍坐在东华门守备营房内写写画画了一通,起身休息时,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光景;刺眼的阳光下,秋风却卷得落在砖地上的枯叶乱飘,凉风朝墙壁之间灌进来,隐隐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不多时,见京娘进了城门,郭绍便重新返回营房。
“就这些人?赵普确认这些人都曾是赵匡胤的亲兵吗?”营房内,郭绍十分仔细地问。
京娘看了他一眼,说道:“赵普手里没有名单,被我逼问下,他现行回忆,估计有些出入。”
郭绍一个个名字瞧过去,良久不语,好像能从名字里就能看出什么玄虚似的,一脸认真专注。京娘忍不住嘀咕道:“有时我觉得主人的心思也太细了,你已是大将,没必要每一个细微的地方都来回斟酌吧。”
“无关的小事我不会在意。但……”郭绍抬头道,他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镇纸,“这一块东西,能碾成粉末,每一个分子才组成了一个砚台。”
京娘似乎并不关心那砚台,目光只停留在郭绍的脸上,饶有兴致的样子:“我帮主人抓住了一个赵普,你能从一个人身上做出这么多事来。”
“有的事往往只需要一个诱因。”郭绍伸手摸了摸下巴刚修剪过的浅胡须,有点蜇手。他压根是不管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要不是怕人们误以为他是宦官、很想把胡须全部刮掉。
他吁了一口气:“这样办,我先把这份名单送宫中,让太后帮忙核实……只有中枢才能名正言顺地提阅殿前司旧档和来往的公文、账目,只要有名字,总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先弄出一部分确定的名单来;以及这些人的住址、最近的值守时间。”
郭绍说罢,先随手写了一张疑似奏书的信,放在桌边晾干,指着说道:“你设法帮我直达太后手里,知道怎么办么?”
京娘淡淡道:“先找东华门的宦官,然后见宦官曹泰。”
郭绍点点头,不再理会,又掏出自己的小册子写画了几笔。上面潦草地记着许多页东西,恐怕只有他一个人才看得懂。
……两天后,太后召见郭绍。
郭绍准备了一番,等太阳升起后才进宫。东华门、西华门都是他派兵驻防的皇城门,进出十分方便,从东华门进去,过一道拱桥绕过一片廊庑,就能看到金祥殿高大耸立的建筑群,视线内一片开阔。
他走到金祥殿外,就听到宦官唱道:“宣侍卫马步副都指挥使郭绍觐见。”
郭绍走上台阶,照样被搜了身,携下佩剑,跟着宦官进了正殿,从旁边的走廊向后面走去。
被带进后面的一间宫室里,郭绍走进去一看,只见此处十分宽敞,满屋子的书架、案牍,没有人;里面却有一道锦缎、木架做的屏障,那锦缎轻薄,隐隐可见里面的人在走动。郭绍看不清楚里面有些什么人,只得把一叠卷宗抱在腰间、跪伏在外面叩首道:“臣郭绍奉懿旨,觐见太后。”
里面一个清幽婉转的声音道:“让他进来说话。”
郭绍刚起,就见屏障上一道门被横着推开,一个披麻戴孝的宫妇,和七八个穿紫色圆领袍、梳着发髻的年轻女子从里面出来。
那些女子静悄悄地退开,侍立在外面。等郭绍进去了,门仍旧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