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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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 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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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绍感觉到他的目光,也抬起头直视过去,坦然面对。两人一面慢行、一面无言对视。郭绍的脸上是僵的,看到那赵匡胤一张黑脸更看不出玄虚来……此时似乎不是为了看什么,而是在试探对方的底气、以及较量一种气势。赵匡胤有一种给人压力的气度,好像只能他看你、不能你看他的霸道;但郭绍早就豁出去了,当然不怕他。
  周围有的人完全不顾仪表地长吁一口气,十分明显。这些实权大臣,遇到今天这种状况好像也不是那么淡定。
  但郭绍和赵匡胤显然谁也没有觉得能松一口气。对决,才刚刚开始。
  剩下的几个人,主要是武将撑着伞出了东华门,各自找到奴仆随从纷纷上马车,天上下着雨,大伙儿几乎都乘能挡雨的毡车来的。
  罗猛子等人围了上来,纷纷关切地看着郭绍。抬头看去,只见宫门外一片雨伞。郭绍道:“先回府。”说罢从马车后面钻进去。这时一匹战马使劲摆了一下脑袋,甩了郭绍一身的雨水。
  外面的侍卫收了伞,不顾淋雨,翻身上了马,团团护卫着郭绍离开宫门,向马行街过去。
  左攸一直坐在马车上,等马车起步了,他才问道:“宫里发生了何事?”
  郭绍寻思了一番,这时代不能输液、吊命的手段都少得可怜,什么汤药针灸拔罐调养养身他还信,要急救病人觉得有点悬。当下便沉声道:“窦仪可能受了赵匡胤一党的指使,献了一封密信把官家气得吐了很多血。我看那状况,能不能熬过一月半月还不好说。”
  左攸急忙问道:“官家下旨主公出京去寻丹了?”
  郭绍点点头:“眼下这状况,官家做什么都来不及,就算不怕死、顾着自家江山也想多活一阵。我看躲不过去,干脆应答下来。”
  “不应答也不行。”左攸沉吟道,“现在出京,恐怕……”
  郭绍不动声色,心道:我傻了才出京去寻丹;柴荣那种病可能是在五脏六腑,并非感冒中暑之类那么简单,道士能治得好?
  按照“命数”皇帝的病还能拖一阵子……但这里发生了很多不太一样的事,郭绍看他比原本历史上的寿命还要短一点。


第二百二十九章 凄风惨雨
  “母后,我怕打雷。”四岁的柴宗训稚气地嚷嚷道。
  外面传来了隆隆的雷声,哗哗的雨声在雷鸣之后好像突然又下得更急。宫殿内的光线显得十分黯淡,不像是在大白天,倒像是早上或旁晚。凉风灌进来,把挂在各处的帷幔吹得在空中飘荡,更添凄风惨雨的气氛。
  娘奶听到柴宗训说话,便把他抱到符氏跟前来。符氏伸出玉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安慰道:“不怕,你该是男子汉大丈夫了。”
  可能是符氏摸他的头不舒服,柴宗训睁着眼睛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往奶娘的怀里钻:“吃奶奶。”
  周围都是宦官宫女,那奶娘便解开衣襟,当众撩起肚兜。柴宗训伸手把上去,便吃了起来。皇帝平素没空管皇子,后宫也没人对他严厉管教,以至于如今还没完全断奶。
  符氏看着面前的场面,目光里有些无奈,但什么也不说。
  就在这时,只见一众宦官宫女打伞走到了大殿外面,纷纷收了雨伞,躬身走了进来。当头一个长得比一般宫人高壮的宦官,带着高筒帽显得个子更高,他走上前来躬身拜道:“奴家拜见皇后娘娘。”
  符氏道:“何事?”
  宦官道:“娘娘请恕罪,奴家要带走皇子……是官家的意思。”
  符氏顿时神色一变,眉头轻蹙问道:“带到哪里去?”
  宦官道:“金祥殿。官家想看看皇子……”说罢看了一眼旁边抱着孩子的奶娘。
  符氏怔了怔,立刻便说道:“我带他过去。”
  “别!”宦官忙弯腰道,“娘娘勿怪罪,奴家也是奉命行事。官家只叫带皇子,并未召见娘娘……您,要不另派人随奴家过去先问问?”
  奶娘垂着眼睛,转头面向符氏。符氏没出声,轻轻抬起宽袖一挥。奶娘道:“喏。”当下抱起柴宗训好言道:“殿下,奴婢们带您去别的地方。快给母后道别。”
  柴宗训倒是比较乖巧,稚气而熟练地说道:“母后,儿臣告退。”
  符氏脸上露出一丝强笑:“说得挺像样的。”
  强壮宦官也拜道:“奴家赶着回去禀报,先告退了。”
  顿时大殿中又走了一群人,剩下的人目送那些人出门,站在符氏身边一言不发。众人都簇拥在上面的软塌旁边,符氏抬头看去,只见偌大的宫殿上空无一人,只剩下在风中飘荡的帷幔。也许是因为天下雨,今天那些嫔妃一个也没见着。
  符氏久久看着一众人离开后留下的宫门,心里更慌。为何把柴宗训也带走了?
  就在这时,又见宦官曹泰出现在了门外。他照样先把雨伞收了放在一个木桶里,然后提着袍服疾步跨进门来,地上又多了一些水渍。
  符氏见状微微侧目道:“你们先下去罢。”
  身边的人屈膝执礼道:“喏。”
  宦官上前来,径直走上御座,不等宫人们出门,便拿手轻轻挡在自己的嘴边,靠近符氏侧面悄悄说起话来。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曹泰说罢倒退着向旁边挪了两步。符氏这时挺了挺腰身,伸展上身直起脖子来正坐。
  她穿的坦领常服,身子轻轻一动,修长的脖子下面便露了锁骨的位置,柔软的衣服丝料像水一般自然下坠,直到下方高而圆的胸脯,衣服料子就像是挂在上面一样;她的体态比较丰腴、肌肤雪白一片,但锁骨却分外清晰,或是没有赘肉的缘故。但此刻的模样却更添脆弱。
  曹泰垂手站着一言不发。符氏也没出声,此时她已不知道说甚么了。
  良久,曹泰才轻轻说道:“起初王忠从雄州送回来的那封密信,定然是落到了别人手里,窦仪应是受人指使。不然王继恩自己交出来、不是把自个陷入死地么?”
  终于知道了皇宫前面发生的事,符氏又想起刚才柴宗训被带走,一股巨大的恐惧立刻涌上心头。这时云层里传来的一声不大的闷雷,也让她的削肩一颤,朱唇抿了一抿,咽了一口唾沫。
  她那弯弯的眼睛再也没有了一丝笑意,脸上没有表情,但目光里已是隐藏不住的情绪。那复杂的神色里带着可怜。
  “我找来的那几十个驱邪的‘巫女’呢?”符氏忽然瞪圆双目,急切地问道。
  曹泰忙道:“仍旧安顿在宫里,没人理会的,娘娘您放心。”
  他又道:“王忠倒了之后,必定供出王继恩,王忠那些干儿子和手下就算侥幸没被牵连、也人心惶惶;杨士良(高壮宦官)今天表现不错,应该会成为官家身边最重用的内宫宦官。
  有王忠的前车之鉴,杨士良这会儿怕没胆子向娘娘示好;但……”曹泰悄悄说道,“官家都那样子了,杨士良在这种时候可没必要太忠心义胆、他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的话怎会丧心病狂到处结仇?奴家要是杨士良,一切照规矩办,哪边都不得罪。他现在肯定没打算真和娘娘过不去,办事能过得去就行了。”
  曹泰一番话,符氏基本没听进去,她渐渐从刚才的惊惧中回过神来。此时她意识到:“北国彩面”那点人或内宫的这点争斗已不是关键,因为皇帝已经搬到金祥殿不涉足内宫、连皇子柴宗训都过去了,这后宫还有多少价值……现在关键在于外面的权力角逐。
  最不妙的是,皇帝不叫她主持宫廷稳住政权,反而起了疑心,一番作为就是要把她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的做法。
  为何要那样做?
  无非就是一个亲信的大宦官为了早作打算、背叛罢了……堂堂皇帝因一个宦官至于如此兴师动众连万岁殿都不敢住、甚至亲自调东班值守!
  也许皇帝有一天会醒悟他的错误做法。但他现在性命垂危,忽然发现内宫最亲信的宦官也改投门面;这种时候疑心很重,以为他会被皇后挟制?总之柴荣今天的反应很不正常,完全没有了往昔的自信,一副惊弓之鸟般的作风。
  符氏首先担忧柴荣接下来会怎么做……她沉思了片刻心道:只要皇帝还没完全糊涂,应该不敢对她太过分、比如杀掉(等同秘密废后)。
  现在皇帝必须要考虑后事,无论来得及来不及、都不能回避。最大的皇子柴宗训实岁才四岁,连奶都没断!到了那一步如果柴宗训登基,一个小孩能稳住这国家吗……这世道,成年的皇储登基也不一定坐稳;当初柴荣刚登基的时候也不牢靠。
  皇子柴宗训需要一个人亲近的人抚养和帮助,这个人只有符氏才适合。别的嫔妃根本就没实力和能耐担起大任,更何况临时才换既定名义上的母妃,她们的威信更是纸糊的!
  或者柴荣干脆想通了,反正幼子坐稳皇位的机会太小,不如传位给某个亲戚或大臣?这种可能性也不大,有自己的亲生儿子,谁不想延续下去?江山要拱手送人,那打江山便没意思了。
  但谁能肯定会发生什么呢?万一皇帝气糊涂了临时胡来……他能做错一件事就能有第二件。
  符氏突然感觉到,自己在柴荣心里是多么不堪,信任感已经跌到连个宦官或将领都不如的地步。她还能坐在这母仪天下的空位上,无非是权力布局的需要、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她的心如同外面的凄风惨雨一般冷,充满了凄凉和悲哀。
  现在,连名义上给她的儿子也被夺走;外人都能在他病危时见面,她却不能,连送皇子过去也被拒绝!这是要把整个后宫都变成冷宫吗?
  符氏一时间发现自己最光鲜高贵的身份下面,却是无尽的虚耗和恐惧。被冷落、被排斥是无所谓的,但是,外面那些手握刀枪的人会放过自己?
  绍哥儿!符氏从悲伤之中猛然又想到了更加不幸的事,郭绍在这节骨眼上被下旨出去寻什么仙丹。
  他不会去的吧?现在离京,简直是最不幸的处境。
  符氏更加恐慌了,下意识抬起手,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郭绍,想要拽住他不让走!
  所谓仙丹只是希望渺茫的一个微弱盼头,皇帝为了自己的性命,已经不顾一切了……调走绍哥儿、排斥皇后,在紧要关头究竟谁还能阻止殿前司禁军的一伙武将?
  威胁不仅是他们手里的兵将、以及武将们篡位的习惯,还有私仇。那赵匡胤定然会因私仇而很不安生,他也肯定会防着被事后清算;这种情势逼迫之下,赵匡胤等一干武将的做法、可能会比一般的兵变更加激烈、你死我活。
  符氏又怕又怒,只觉得柴荣这回是选了最错的一条路,事到如今的朝廷布局真是一团糟!
  符氏心里无助地呼唤:郭绍……绍哥儿,他从来没叫我失望过,最后关头他可千万不要出差错,现在出京是死路一条!
  “曹泰……”符氏等着惊恐的美目忽然喊了一声。
  默不作声的宦官立刻上前两步:“娘娘,奴家一直候着。”
  “定要明确告诉郭绍,眼下不计一切代价、也不能远离京城!”符氏伸手按着光滑的额头,又多疑而胆怯地喃喃道,“你现在出宫会不会被人盯住?宫里的人、还有赵匡胤的人,这种时候就算用什么过分的手段,还有谁能详查?”
  曹泰道:“是得小心提防着这一手。”


第二百三十章 杂家无处可去
  枢密府内,王朴看着窗外的雨帘沉默了良久,转身对魏仁溥正色道:“我大周朝数十万将士、亿兆庶民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你我身居要位,必要有所担当、不能叫天下乱了!”
  魏仁溥听罢神情也是一凌,抱拳道:“我必守在枢密府,谨慎从事。”
  两人言语中神色严肃,仿佛有无数的情怀骤然涌起。
  唐末以来百年乱世,曾经强盛不比的中原大帝国渐渐变得千疮百孔、一日不如一日,胡夷趁机崛起一度到了主宰中原政权兴亡的地步,晋朝以来处境更加不堪。到了周朝眼看有几分中兴之望,可是一不留神,国运要滑到什么地方、会不会再度陷入动乱便无人清楚。
  这时王朴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我拟了一份京城内外各门城防部署,只是稍微调整现有的驻地,魏副使看看有什么疏漏没有。”
  魏仁溥接了过来,仔细揣摩了一番,说道:“官家素赞王公有大才,既然出自王公之手,必是考虑周全了。”
  “既然如此,老夫把这防图送到金祥殿去瞧瞧。”王朴道,“你我分开各司其责。魏副使留守枢密府,派人回家通报一声罢,最近就别回去了。”
  魏仁溥作拜应答。
  王朴回礼,转身就走并不回头。魏仁溥目送他出门,又站在窗户前,看着王朴打着伞和几个人一起快步走到了官署外面的路上。
  金祥殿内,柴荣卧床后再也没起来。宦官杨士良见了王朴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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