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形,有的组成了字体……
萧山县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这种场面,两个小妮子趴在窗前,直看得泪眼汪汪,殊不知时间飞逝,病床上的那位终于有了动静。
……
薛向恢复知觉的霎那,心中腾起的第一感觉,就是喜悦,铺天盖地的喜悦。乐得他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人世间,还有比绝境逢生,再活一次,更令人喜悦的么,更何况薛老三此次大难不死。算上那次重生,已然是再活两次,这种喜悦之情,在薛向睁开眼的霎那,立时便在心头爆炸开来,冲塞肺腑。无边无际。
要说薛向这回绝境逢生,实在是邀天之幸。那日他被扯进了漩涡深处,也亏得扯入前,他鼻子漫过水面,换了个气,要不立时就得憋死,可单凭这换的口气,薛向也不可能在水底待上多久,却说他被扯进漩涡后,激荡的湖水卷成了漩涡,那断口处的缺口越小,那漩涡便越急,扯得薛向的身子转着圈子向湖底拉去。
薛向纵是再有本领,身在水中,无处借力,受了这漩涡的拉扯,自是半分本事也使不出来,任凭这股激流卷着他的身子东拉西拽,他只努力控住心神,调匀气息,只盼望那断口快快封死,好让这漩涡终结,他便能脱身而出。哪成想,这沙袋填充再快,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填满所有的孔洞,这涡旋持续良久不歇,薛向再是努力调控气息,五分钟后,胸肺已然憋闷欲裂,又过数息,薛向陡觉头晕眼花,立时便知道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可知道又有何用,他薛老三终究不是游鱼,能控水自如,漩涡中无处借力不说,便是身子也不得由己,就这么不停的转着。眼见着薛老三便要一命呜呼,朦胧间,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这当口处,薛向哪里顾得了其它,伸手就朝那白光抓去,触手间,滑腻异常,薛向哪里还不知道抓住的是条大鱼,此刻已然危险到了极处,抓住根稻草,少不得也得当能救命,薛向自然不会放过,五指成钩,立时就插进了那大鱼的身子。
那大鱼吃痛,霎时间,迸出绝大的力量,竟将薛向半截身子扯出了漩涡,就在这当口,薛向右臂挥动,也插了进来,那大鱼两次吃痛,发了疯似的扭摆着身子,说到这儿,想必抓过鱼的人都知道,这鱼看着虽小不重,可犟挣起来的时候,那力道惊人得紧,往往超过其自身重量数倍,这也是寻常能承受数十斤重物的钓竿,通常在吊着十数斤大鱼的时候,就易折断的根源。
而此刻,薛向抓住的这条大鱼,原本就不是寻常的河鱼,乃是松嫩平原大地震前夕,从松花江里游荡过来的老鱼,这老鱼不知存活了多少个年头,身子早已长得胖大至极,弄涛翻波,已是其拿手本领,也正因如此,在这漩涡深处,薛老三这等本领之人,尚且被折腾得手足无措,而这老鱼却能纵横其间,进出如意。
亏得这老鱼胖大,一挣一犟,数百斤的力道,才将薛向从漩涡深处扯间出来,薛老三骤出漩涡,心头一松,憋着的那股气立时泄了个干净,而恰好此刻他胸腔中空气耗尽,浊气翻腾,神智立时一暗,唯一的年头便是紧紧抱了怀中的救命稻草。
而这老鱼被薛向两下,抓得狠了,没命也似的在水中游荡,时而窜高,时而伏低,有时还跃出水面,来个急跳,为的就是把身上这烦人的东西甩掉,奈何薛向一缕神智不灭,认定了这老鱼的身子,这老鱼摔来荡去,愣是没将之弄掉,只得一遍又一遍的窜高伏低,冲顶鱼跃,也亏得老鱼这般不断腾出水面,昏昏欲懵的薛老三才有了活命的可能。
这一人一鱼僵持了不知多久,也不知道在这老灌口又荡出了多远,终于薛向气力耗尽,手指劲松,让老鱼脱身而去,又过十数个钟头,楚朝晖领着最后一拨人才在他上次救小花的那座毒龙坡下毒龙潭,将其寻到。原来,这一人一鱼,一番僵持,竟遁出了数十里。
……
此刻,薛向虽然醒了过来,欢天喜地之余,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脱得身。正苦思无果之际,忽然,一股强烈的饥饿感袭上心头,薛向打量一眼病房的情状,立时便识出此是何处,骨碌着眼睛在病床上扫了一圈,待扫中床头桌上的水果,掀起被子,翻身就下得床来,抓过三个苹果,便朝卫生间奔去。
哪知道,薛向这番动作极大,立时就惊动了正趴在床头处的两位护士。
“啊!!!”
“呀!!!”
两声凄厉的尖叫,惊得薛向一个激灵,转过头来,才见窗台处竟有两个姿容秀丽的护士,再一瞅自己身上竟只余下个紧身裤头,精壮坚实的身子立时就露了个精光,他赶紧一个跨步,踏上床来,翻身就钻进了被里。
却说薛向醒来的消息,几乎以等同声音的速度,传遍了整座医院,未几,院外便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又过十多分钟,卫齐名、俞定中便领着萧山县的常委班子赶到了薛向的病房。
卫齐名领衔,诸位常委依次发了言,无非是些表扬、安慰、善意批评的话,倒是较之上回薛老三装昏时,其中关切多了几分。十二位常委很是在薛向病床处,待了一阵子,又叮嘱灰头土脸的付院长一定要照顾好薛县长云云,方才告辞离去。
众常委离去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窗外守候的群众在薛向探窗挥手之后,便一一散去,此时,夜色又恢复了宁静,薛向打发走了原先守候在病房的两位护士,吃了三个苹果,便倒头睡了。
要说这回,薛老三真个被折腾得不清,气血差点儿崩了不说,身子也真正到了精疲力竭,油尽灯枯的地步,亏得他底子扎实,再加上正值青年,恢复能力惊人,输过几瓶葡萄糖,睡了十多个小时,基本就无碍了,这会儿,又嚼了几个苹果,当真是气力、精力尽复旧观。
薛向正睡得昏沉间,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宣传部长铁通铁老爷子站在门外。
“铁部长,请请请,赶紧进来,赶紧进来,这回真是谢谢你了,我这儿住着院,还害得你半夜不得安枕,罪过罪过哟……”
细说来,薛向对这老爷子观感极好,觉得老爷子言笑无忌,是性情中人,当然,其中最大的原因,自然是老爷子上次常委会上,老爷子毫无保留的力挺,于此,见老爷子去而复返,薛向自然倍感亲切。
铁通呵呵笑道:“你小子确实有罪,你可知道你这回一跳,差点儿没把整个萧山县常委班子给跳了个地覆天翻?”
薛向却是无法解释自己不得不跳的原因,只笑着将铁通迎进门来,倒了杯茶递了过去,铁通接过,笑脸化作肃容,说道:“薛县长,我这回去而复返,你猜猜是为什么?”
“您老关心我身子呗,还能是为什么。”
第九十章秋后算账
薛向耍个滑头,脑子里却飞速思索起此次事件的前因后果来,片刻,便将自己若是真的光荣后,萧山县委会是何种局势,想了个通透。
铁通摆摆手,说道:“别跟我这儿绕圈子,得了,我就实话实说了,这回,是卫书记和俞县长联合委托我过来的,嘿嘿,就是这二位不发话,我也得过来呀。”
铁通话至此处,薛向哪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卫齐名和俞定中希望他薛某人将此次桥口村的事件按捺下来,别捅了出去。细说来,薛向掺和此事,也纯是为了桥口村那帮凄苦农民,先前未窥破其中关节,倒是认定卫齐名和俞定中十恶不赦,待窥破其中关窍之后,却也开始理解这二人的作为。当然,他倒不是赞同二人的做法,只是认为萧山县此种情势下,耍手段,骗补贴,于理不合,却情有可原。
薛向原本也从未想过要把这事儿往上捅,往大了闹,他毕竟是个极有脑子的,什么时候该显露峥嵘,什么时候该潜伏爪牙,他心中清楚得很。眼下,他薛某人搅合了萧山县的要钱大计,搅合也就搅合了,别人心中再是埋怨,却也说不出什么,一来,这事儿上不得台面,二来,他薛某人初来乍到,不识得其中隐情,也算是情有可原。
但若薛某人还要把这事儿往大里整,说不得得罪的就不止这十多位常委会同僚,便是全县上上下下吃财政饭的老少爷们儿都得跟他过不去。且这会儿。他薛某人在萧山县连脚跟儿都没站稳,若真得罪了全县上下的同僚,会有何种下场几乎可以预料。
铁通见薛向沉吟不语,以为他还在考虑、犹豫,又道:“高达同志已经被县里定了烈士,上报了地委,而你在这次防洪护堤中的英勇事迹。卫书记和俞县长都一致认为应当写成材料,上报地区,省里。要大力宣传……”
铁通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确,前者提高达,乃是希望薛向不要纠缠不放。后者提薛向,则和开出条件无异,意思就是你俩都成了英雄功臣,你活着,高达完了,就不必深究了嘛。
薛向摆摆手,道:“高达的同志的烈士称号,我没异议,至于我嘛,我看就不必上报了。微末功劳,又保全了性命,没什么好要求的了,铁部长,你尽可向卫书记和俞县长代我表个态。说我坚决支持县委县政府的决议。”
薛向话罢,铁通的老脸陡然现出光彩来,拍拍薛向的脊背,笑道:“就知道你薛县长不是目光短浅之辈,要说你这回闹出的乱子真不小,上上下下。可都憋着气呢,这会儿,退一步,未尝不是好事。”
……
薛向原本也知道今番自个儿折腾得有些大了,可他万万没想到铁通的话应验得如此之快,这哪里是都憋着气,简直是都成了火药桶嘛。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一日,萧山县委召开了常委会议,会议一开始,县委书记卫齐名便亮明了主题,那就是研究萧山县明年的财政预算,和理清年尾的财务状况。
卫齐名刚做完开头发言,便点名薛向做基本情况汇报,薛向拿着新整理出的材料,一咏三叹地汇报了一遍。要说会前,薛向便隐约知道要糟,因为县委办事前和他通过气,让他准备汇报材料,而毛有财那边更是不用他打招呼,就把今年萧山县的财务报表交了过来,如此一上一下,合得天衣无缝,薛向哪里还不知道要坏事儿。
可知道归知道,这回,他薛某人却是无力回天,毕竟这会儿,县里的财政枯竭,乃是事实,他薛向分管财政,也是事实,且毛有财递来的财务报表上,经他薛向批出的财费最多,还是事实,如此一来,这分管不利,统筹无方的帽子,扣在他薛某人头上,他是躲都没地儿躲。
这不,薛向汇报刚结束,俞定中就开炮了:“薛县长,你来萧山县也有时日了吧,这回该不会再说什么对萧山县情况不熟了吧,这回你要还说不熟,那就是谦虚得都没底线了,你看看你批得条子各行各业各部门,应有尽有,不熟悉能批出去?我看不可能吧,总之,你的办事效率还是值得称道的,两三个月的时间,把全年的财政就花了个十之五六,这点不单是原来分管财政的王县长及不上,就是我也自叹弗如。不过效率高是好事儿,可当家就得识得柴米贵,不能光会花,不会挣,要知道咱们萧山县这一大家子,全指着你这当家人过活,你要是理不清财政,到时,大伙儿可要跟着饿肚子哩……”
俞定中话音方落,一向和他唱反调的宋运通蹭得站了起来:“俞县长说得对,你薛副县长是京大的高材生,生下来就娇贵,不过,你不能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富人当穷家,拿着条子就乱批,你也不算算咱们县一年才多少进项,二百二十万刚出头,好家伙,你这仨月愣给干出去,八十多万,你恐怕还不知道,就咱们这二百二十来万,得养活多少人,且这二百二十万也不是今年有了,明年就还有的,谁不知道咱们萧山县一直是‘吃粮靠返销,花钱靠贷款,生活靠救济’,可这年年救济,早把上面给救济烦了,来年可甭想再朝上面伸手,也就是说明年的全年财政收入只有不到一百五十万,本来今年这二百多万匀一匀,对付着还能将就,结果,让你薛大县长一家伙给折腾了个盆干碗净,这日子还怎么过……”
原本,薛向生死未卜的时候,宋运通心底恼恨薛向之余,却是更多希望他薛某人活着,这会儿,薛向真活着了,宋运通的火气反而更大了,这不,逮着机会,就冲薛向开了炮,这一开炮就是十多分钟。
这厢宋运通刚开完炮,坐回了椅子,那边常务副县长王维又接过了话茬儿开始批判。细细算来,王维对薛向这个县府三号也同样不是很满意,这不满意的原因无他,就是薛向这通折腾,完完全全把他王县长给比了下去。
毕竟他老王分管财务时,那是轻易半根毛也甭想从毛有财这只铁公鸡身上,扒拉下来,结果,一换成薛向,愣是差点儿没将毛有财这铁公鸡给拔秃了,如此一来,怎不叫王维心中吃味。
王维一番批判虽不见得如何激烈,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