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还没说完,他就迎来了陈玄礼的一身怒吼:“官爵乃国之公器,岂可任凭你一句话就如同货物一般卖给他人!陛下当年起兵诛除韦庶人和悖逆庶人,又赐死太平公主的时候,便是斜封官泛滥之时,如今岂可重开旧例!‘奸’相祸国,由此可见一斑!”
李隆基听到陈玄礼突然劈头盖脸地怒斥杨国忠,又见他身后将卒人人目‘露’凶光,甚至有人把手按在了刀柄上,他顿时意识到,今天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庇护得了杨国忠。因为陈玄礼此前那番话的主次已经很清楚,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振军心,如果军心涣散,人都跑了,他这个天子便会真的成了孤家寡人!然而,无论如何,他都不想亲自开口同意这样的胁迫,只能目视陈玄礼,用别人难以察觉的幅度微微点了点头。
陈玄礼跟随天子多年,立刻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他倏然站起身来,对左右低低言语一声,当即便有两人冲上前去,一左一右抓住了杨国忠的胳膊,就这么把人拖拽了出去。生死关头,杨国忠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求救,却只见李隆基状似不忍地别过脑袋,眼睛紧闭,丝毫没有看他的意思。那一瞬间,他终于完全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李林甫尸骨未寒,李隆基便能够将其党羽子婿一一贬斥恶地,却原来身为天子,一颗心本就是冷硬的,平日恩宠也好,其他也好,不过是需要用你,事后弃若敝屣也属应当!
完全绝望的他没有再求饶,就这么任凭别人犹如拖死狗一般将他拖了出去。在无数人喧嚣闹腾的夜‘色’中,他被拖行了老远,突然便只见眼前突然大放光明。这是一块马嵬驿中的空地,四周围点满了火炬,而一个声嘶力竭求饶的声音则是传入了耳畔。他循声望去,就只见韩国夫人杨‘玉’卿的‘女’儿崔氏正紧紧抱着一儿一‘女’向军士求饶,而在她身边,赫然是生死不知的秦国夫人。
尽管他的妻子裴柔以及两个儿子,还有杨‘玉’卿不知所踪,可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怎么想都是凶多吉少!
“求求你们,大郎和三郎都还小,他们已经没了父亲!”
崔氏的嗓子已经完全嘶哑了,说话的声音甚至连周遭的人都听不到。然而,她的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没有‘激’起将卒们的同情,反而让更多的人想到了太子李亨的死讯。而据说,广平王和建宁王也已经被鸩杀了。也不知道是谁大声嚷嚷妖妃‘惑’主,原本就喧闹不堪的人群顿时更加吵吵嚷嚷了起来。很快,这样的呼声就传到了陈玄礼的耳中,让他又为难又不安。
他刚刚在天子面前故意略过杨‘玉’瑶,就是因为不想背上胁迫君王的恶名,毕竟,杨国忠只不过是个窃据相位的跳梁小丑,可杨‘玉’瑶虽然曾经是寡‘妇’,却毕竟是天子的枕边人!然而,在将卒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下,他只得勉为其难再次去求见李隆基。才到‘门’口,他就只见杨‘玉’瑶跪在天子脚下苦苦哀求。
“三郎,国忠早就识破了安禄山的狼子野心,他有什么错,分明是陈玄礼要借着军中哗变为借口要杀他!妾身的姊妹和外甥‘女’全都被‘乱’军带走了,这其中还有两个尚不懂事的孙辈,她们又何其无辜!三郎,如若这个时候答应了‘乱’军的要求,下一个便是我,再下一个就恐怕是三郎!这些哗变的‘乱’军一定只是一小撮人,一定只是陈玄礼煽动的一小撮人,只要三郎肯出面振臂一呼,一定会有忠义之士‘挺’身而出的!”
陈玄礼本想照顾一下李隆基的心情,随便找个‘侍’‘女’打昏之后换上杨‘玉’瑶的行头,冒充一下淑妃,也好安定人心,如今听到杨‘玉’瑶在这等时候反而血口喷人倒打一耙,一贯脾气很好的他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推‘门’闯进去之后,他便推金山倒‘玉’柱跪了下来。
“陛下,外间将卒群起高呼,杨国忠‘奸’相该死,淑妃身为寡‘妇’,妖媚‘惑’主,也一样该死!恳请陛下痛下决断!”
看到陈玄礼闯进来,杨‘玉’瑶本是又惊又怒,可听到他说外间‘乱’军竟然还要杀自己,她顿时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恐惧之中。本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她下意识地抱住了李隆基的‘腿’,梨‘花’带雨地哭诉道:“陛下,妾自从入宫以来,尽心尽力,何尝有过半分不敬?陛下就算不怜惜我,也请顾惜顾惜我们的‘女’儿,太真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杨家竟是被人‘逼’到了如此光景,她可还能安心?”
在这种时候,突然听到杨‘玉’瑶连称呼也变了,甚至提到死去的妹妹‘玉’奴,李隆基顿时愣住了。人死如灯灭,这么多年来,他早已渐渐淡忘了那个倩影,可如今被杨‘玉’瑶的话头一勾起来,佳人的一颦一笑,薄嗔浅怒,全都如同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转个不停。低头看了一眼平日里娇媚可人的宠妃,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换成是‘玉’奴,即使外间那样风雨‘欲’来,也不会在此时此刻如此哀哀求饶。
那个道号太真的‘女’子,妩媚多姿之中,却有一种天然的倔强傲骨!
见李隆基竟是呆呆怔在那里,陈玄礼又听见外间的各种喧哗声越来越大,就算他想要放过杨‘玉’瑶,恐怕都不可能了,他只能咬咬牙,再次重重叩首道:“请陛下痛下决断!”
李隆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无力地看了一眼脚下的杨‘玉’瑶,轻轻叹了一口气,仍然没有做声。可在这种当口,没有做声便意味着默认,甚至都不用陈玄礼开口或是示意,他背后已经有迫不及待的亲兵就这么跳了起来,竟是要上前拖拽杨‘玉’瑶。这时候,李隆基终于艰难地张了口。
“淑妃毕竟跟了朕这么多年……不要让她见血!”……31197+ds+24728455……》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自刎
不要见血!
当杨‘玉’瑶被两个平日自己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的军汉拖出屋子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只有这样寥寥四个字。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能够从一个区区寡‘妇’进宫顶替妹妹‘玉’奴成为‘女’冠,而后又拜封淑仪,而后封淑妃,确实‘花’费了无数心计来邀宠,可她对于李隆基,并不是真的一丝一毫感情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比前夫还多那么几分。
除却至高无上的至尊身份之外,李隆基文武双全,‘精’通音律,爱好丰富多彩,她自认为虽不如张云容等人能歌善舞,却也很体察他的心意。更不要说,她还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自从开元末到天宝年间唯一的一个孩子!可事到临头,李隆基却这样薄情,送给她的最后一句话竟是不要见血,仿佛如此便是最大的体恤了!
杨‘玉’瑶隐隐明白了,‘玉’奴当初为何对李隆基总有几分若即若离,为什么曾经意味深长地对自己说过武惠妃暴薨的真相。可那时候,她眼睛里看到的只有那尊荣的地位,那万人仰视的风光,何尝看到过其他的?这么多年在后宫呆下来,她甚至已经忘记这个福薄的妹妹了,可现在想想,究竟是谁福薄?‘玉’奴故世的时候,还有隆重的丧奠,还有天子的眼泪,她们这些姊妹陪着痛哭了一场,更不要说还有‘玉’真公主这样的师尊,杜家人那样的亲友,可现在她有什么?
当她也被拖到大庭广众之下的时候,就只见杨国忠和幼妹秦国夫人以及崔氏等人都在,每一个人都是面‘色’惨白,颤抖战栗。尽管她自己的形状也已经惨不忍睹,刚刚也曾在李隆基面前百般恳求,可到了这当口,她反而冷静了下来。见陈玄礼就在身边,她突然出声问道:“陈大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我?”
陈玄礼厌恶地看了一眼杨‘玉’瑶,想到当初就是这个愚蠢的‘妇’人收了安禄山为义子,甚至还在外朝有人弹劾安禄山的时候替其说话,他便冷冷说道:“淑妃终究是陛下身边的贵人,陛下又已经有言在先,自有三尺白绫送淑妃上路。”
“三尺白绫?哈哈哈哈,三尺白绫?”杨‘玉’瑶猛地大笑了起来。很快,笑声戛然而止,她随手把散‘乱’的头发挽了起来,这才厉声说道,“陛下也许是好心,但恕我不想心领!我虽是‘女’人,可却不想哭哭啼啼投缳自尽,烦请陈大将军给我一把刀剑,我这就干脆利落地上路去,也免得你们不安心!”
陈玄礼没想到杨‘玉’瑶竟有这么一个要求,犹豫片刻,他就从身边一个亲兵手中接过腰刀,反提着刀上前,刀尖向下往杨‘玉’瑶身边的泥地上一杵,见其深深‘插’入了泥地之中,这才缓步退了回来。尽管他已经不再是年少全盛时期的那个果毅都尉了,但他仍然有充分的自信,万一杨‘玉’瑶真的不甘心拿着刀想要困兽犹斗,却也奈何不了经历过无数风雨的他。须臾,杨‘玉’瑶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双手握着刀柄将腰刀拔起,随即惨笑回头看了杨国忠等人一眼。
打从看到杨‘玉’瑶竟然也被‘乱’军给提溜了出来,杨国忠就明白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此时此刻,见杨‘玉’瑶竟是拔刀而立,他的脸上没有惊惶,有的只是麻木。这时候,一直昏昏沉沉的秦国夫人突然睁开了眼睛,朦朦胧胧看到杨‘玉’瑶把刀横在了脖子上,她不禁大吃一惊,竟是极度吃力地惊呼了一声道:“阿……姊……”
说时迟那时快,杨‘玉’瑶已经提刀狠狠往脖子上一拉,随着鲜血猛然间溅在了刀刃上,她‘迷’‘迷’糊糊听到这一声阿姊,忍不住想到了当年还在成都时的情景,竟是下意识地觉着,那是‘玉’奴在黄泉之下叫着自己。那时候,小粉团子一般的‘玉’奴最喜欢犹如跟屁虫似的追着自己叫阿姊,最喜欢听自己讲故事,最喜欢腻着自己和大姊‘玉’卿说着父亲的事,那一段时光仿佛已经很遥远了,和杜士仪突兀地闯进她们这些杨家人的生活中一样遥远。
“‘玉’……奴……”
眼看杨‘玉’瑶软软倒在了地上,杨国忠登时呆若木‘鸡’,整个人完全僵硬了。他一直都知道,杨‘玉’瑶只是看着娇媚,实则骨子里却有一种犹如男人一般,不甘沉沦不甘寂寞的‘性’子,所以才会抓住每一丝机会往上爬。而现在,就连走到末日的时候,她都不肯用什么白绫,而是三尺青锋就此自刎。当看到陈玄礼身边的亲兵蹲下身来去探鼻息心跳,随即站起之后干净利落地说出死了两个字时,他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人生简直是个笑话。
跟着杨玄琰在雅州为官,随着杨玄琰的去世,他不甘一无所有去京师,于是流落蜀中各地,什么苦都吃过,什么事都做过,挨过县令的板子,也受过上司的白眼,但也有赏识自己的人,千里迢迢来到长安之后,他终于千辛万苦攀上了高枝,一路青云直上成了宰相,甚至连李林甫都踩在了脚下。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安禄山即使高举反旗,他也能够反手将其压下去,可他却错得离谱!
叛军还没能打到这里来,天子也并没有怪罪他,可他却要无声无息死在这群‘乱’军的手上!
见陈玄礼命人用白布收殓了杨‘玉’瑶的尸体,而后向左右一努嘴,立刻有几个满面凶光的人拔刀‘逼’上前来,杨国忠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意志和心思,干脆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料之中的剧痛却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却是四面八方的喧哗。他震惊之下慌忙睁开了眼睛,四下里一看,却发现那些刚刚还凶形恶状的士卒们全都‘骚’‘乱’了起来,有人嚷嚷,有人拔刀,就连陈玄礼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慌‘乱’。
难道是安禄山来了?
尽管逃过了一劫,但杨国忠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轻松感,他很清楚,刚刚兴许还只是痛快一死,可如果落到安禄山手中,他只会生不如死!可是,要想和杨‘玉’瑶那样决绝地自刎,他却又没有那样的胆量。眼见得这‘骚’‘乱’,他突然萌生出了一走了之的念头,毕竟,之前从崔氏口中,他已经听说杨‘玉’卿和妻子裴柔并两个儿子已经逃出去了。可他刚刚勉力支撑想要站起身时,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袖子。
“舅舅,求求你救救大郎和三郎!”
杨国忠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是崔氏正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想到‘玉’卿竟也是丢下‘女’儿和两个外孙自己逃命的,他不禁怒从心头起,当即用力一撕,直接把整幅衣袖就这么撕扯了下来,这才怒气冲冲地说:“都死到临头了,你还顾着这一对累赘!怪不得连你阿娘都丢下了你!”
见杨国忠如此绝情,崔氏顿时万分绝望。母亲和舅母等人竟丢下自己离去,姨母杨‘玉’瑶就这样在眼前自刎,而病得七死八活的秦国夫人苏醒过来就看到这一幕就又昏了过去,打落地之后就一直过着掌上明珠日子的她只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颠覆了。等她回过神来,就只见杨国忠正在悄悄留意四面动静,仿佛想要趁机逃跑,她只能紧紧地将年方四岁的儿子李傀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