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葛逻禄却是最大的对手即便北庭大都护府会替你挡一挡;可是雄鹰就要自己展翅;靠不了别人”
叶健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可是;都播西进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杜士仪是肯定要回去的。即便想想收拢来的回纥遗民不过万余人;能上阵的甚至凑不出八千;可他还是咬咬牙答应了。
不论如何;现在他有已经夯筑好的城墙作为屏障;等到初雪之日;就可以通过杜士仪告诉他的泼水成冰之法;阻挡敌人的攻城。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应该就会有转机
回到自己临时牙帐的杜士仪;却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面前;恰是阿兹勒。看见阿兹勒的脸上赫然还有一道可怖的伤疤;细碎的伤口则更多;他哪里会意识不到此前的攻城一役颇为惊险。果然;听其详述;得知攻城之时竟然还有众多攻城器具;原来是磨延啜早就暗中预备的;他不禁眉头倒竖。
“天幸毗伽顿被阿尔根的假援军给吓走;又被李将军截住而遭到大败;自己被擒;而磨延啜亦是被龙泉出城击破。”说到这里;阿兹勒顿了一顿;方才说出了最后两个他不太想说的消息;“罗希秉因倒行逆施;在围城之日于城墙上被杀;是我砍下了他的头。另外;夫人……夫人她……”
杜士仪对于罗希秉的死并没有任何意外;事实上;让这个酷吏激起最强烈的民愤之后;再将其枭首示众;这本来就是他经过冷静考虑而定下的宗旨。然而;当阿兹勒犹犹豫豫地在夫人两个字上打转;却不接下去说时;他只觉得一颗心猛地一跳。
“快说;夫人怎么了?”
“夫人被罗希秉一再威逼挟制;却在大庭广众之下;答应替百姓主持公道;顶着压力惩处了罗希秉招揽的一批卫士;连日疲劳再加上压力;结果……结果没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第一千一百十三章 一呼百应
“师娘;再喝一口嘛;这是我亲手熬的汤”
见玉奴犹如哄小孩子似的劝自己多吃点东西;王容虽然仍不免疲累;可还是不得不依照她的请求;小口小口把剩下的小半碗汤喝完了。眼见玉奴喜滋滋地眉开眼笑;让莫邪把东西都收拾下去了;又坐在旁边打开一本诗经;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念起了诗;她只觉得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睛。半梦半醒中;她再次朦朦胧胧地看到了那个向自己招手的孩子;一颗心猛然一颤。
而陪侍在榻前的玉奴见王容的眼中突然又滚出了泪珠;不禁怔忡了起来;本想掏出帕子去给她擦拭;可手才伸出去;却又停在了半空中。
想当初她嫁给寿王李瑁之后;并没有服药避孕;那时候她只以为自己认为同房次数少之又少;故而用不着服药伤身;但如今回过头来想想;潜意识中;也许她根本就是想要一个孩子陪伴自己;聊解寂寞。可是;李瑁后院的姬妾时不时有人怀孕;她却始终一无所出。
而现在;她也已经不再年轻了。尽管身边也有那些雄健的男子汉大丈夫;可她那颗心就仿佛如同止水一般;再也不曾动起涟漪。也许这一辈子;她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也不可能体会到如今师娘的这种锥心之痛了。
想到这里;她便伸出双手来;紧紧握住了王容的手;甚至将额头紧紧贴在了她的手上;仿佛这样便可以将那股温暖传递过去一般。如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得仿佛有人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头;登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当她回过头去时;就只见面前赫然是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昔日那俊美风仪世无双的脸上;如今却是胡子乱糟糟;形容憔悴;显得疲惫而又苍老。
“师傅……”
玉奴失声迸出了这两个字;杜士仪扯动嘴角;勉强回了一个笑容。他在玉奴的肩膀上再次按了按;算是谢她多日以来对王容的照顾;自己则是在榻边直接坐了下来;端详着消瘦了许多的妻子。
遥想当年;两人从相遇相知;再到处心积虑地把这样一桩几乎不可能的婚事最终办成;然后是几十年的相依相守;本以为这次儿女们不惜冒着绝大风险促成了她来到安北牙帐城;他们夫妻俩便不用再分隔两地;谁知道竟会有这样的结局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就不告诉我……”
杜士仪喃喃自语了一句;心头又悔又恨。就因为王容送信只报喜不报忧;后来又是大军围城;他只当作是城中内外全都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无论张兴、阿兹勒还是龙泉;抑或李光弼、阿古滕、阿尔根;都是精于而又勇武的;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早知道;他和王容人到中年却又即将拥有一个儿女;他是否还能够如同最初计划那样;义无反顾地走上这么一条路?
玉奴呆呆地看着自己视若父母的两个人;最终没有出声;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去。悄悄关上门的一刻;她最后盯着杜士仪和王容看了一眼;这才叹气关上了门。如果没有之前的意外;杜士仪这次回来一定会欣喜若狂;而不会是如同现在这样悲伤的表情。一阵冷风吹来;她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双手;随即深深感到了一股仿佛深入骨髓的凉意。
尽管她不太过问外头的大事;可却能从这一次又一次的巨大风暴中感觉到;要变天了
也许是夫妻连心;杜士仪在榻边没有坐太久;就只见王容眼睛微微动了动;很快就睁开了眼睛。当四目相对的一刻;他分明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即就突然偏过头去不再看他;身子仿佛也在微微颤抖。本想要开口安慰妻子的他只觉得喉咙口噎得厉害;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都知道了?”良久才迸出了一句话的王容没有等到回答;终于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丈夫;见其眼露水光;她一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扎起身后;就死死抱住了他的肩背;无声地哭泣了起来;仿佛想把所有的悲伤和自责都在这一刻倾泻出来。
直到眼泪仿佛都哭于了;她方才声音嘶哑地说:“大夫是说过保不住这个孩子;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也不是没有万一。可我终究更顾着自己;更顾着别的事情;没有去想那也是我们的孩子如今满城上下确实都心向你我;确实都在替你我抱不平;可失去的已经永远都回不来了”
“好了;不要再想这些”杜士仪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拍了拍王容的背;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罪孽;也是我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已经做好了背上更多罪孽的觉悟。不止是我们的孩子;也许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可能因为我这样的一个决定而送命幼娘;收起这些悲伤和自责;往前看;这个孩子尽管没能看到这个世界;但我们还要为广元;为蕙娘;为幼麟;为已经出生的孙儿和外孙女考虑”
王容终于平静了下来。尽管连日以来;很多很多人安慰过她;但相濡以沫多年的丈夫却是不同的。她已经习惯了从各种方面竭尽全力地帮他;已经习惯了和他商议出将来的方向以及战略;已经习惯了在有他或者没有他的时候;作为一个贤内助;支撑起业已影响力越来越大的杜家。她用袖子擦于了眼泪;最终挺直腰看着丈夫;重重点了点头。
当杜士仪重新整理了仪容;沐浴更衣后出现在节堂的时候;就只见文武环列两侧;赫然人才济济。他徐徐在自己的主帅之位上坐下;随即重重一拍扶手道:“我知道;在我没有回来之前;很多人在担心;同罗和仆固一夕落入别人之手;南下的通路被截断;黠戛斯和回纥大军一度围城;整个漠北一下子就乱了;我们在这广袤的漠北经营数年;是不是一切的努力白费我可以在这里明确地告诉你们;当然不会;永远不会”
二十年节度一方的戎马生涯;起居八座一呼百诺;杜士仪此话一出;顿时让满堂文武群情激奋。他伸出双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这才继续说道:“我进城的时候;看到了罗希秉那颗高悬于旗杆上的头;想来你们全都该知道;哪怕这个人再作恶多端;哪怕这个人再倒行逆施;哪怕就是这个人害得安北牙帐城曾经遭到大军围城;十万火急;可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这样做的后果;是我们会被朝中奸佞指斥为叛逆”
“我们在辛辛苦苦打仗的时候;他们在于什么?我们在辛辛苦苦筑城的时候;他们又在于什么?我们在漠北吹着凛冽寒风;冒着满天飞沙;千辛万苦才重新建起了大唐的安北大都护府;这些指手画脚的家伙却在长安看着歌舞;坐享荣华富贵”
“他们才是叛逆”杜士仪说到这里;仆固怀恩第一个站出来;先是慷慨激昂;随即便是犀利如刀;“罗希秉是个什么东西?他曾经因为对战功彪炳的前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大帅用刑;而后被贬的酷吏;如今却被重新启用派到安北大都护府来;居心如何;昭然若揭如果杀了这样的酷吏是叛逆;那么;还应该再杀一千个一万个;就能恢复朗朗乾坤”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当初杀人的时候是阿古滕带头;城头将卒几乎人人参与其中;而下了杀手的是长史张兴;最后砍下其头颅的;是汉名叫做杜随;形同杜士仪义子的阿兹勒所以;并没有参与此事的仆固怀恩竟然第一个开口;说出这样的话;无疑代表着此次从回纥牙帐城回归的这支大军的声音于是;大多数人的眼睛都看向了李光弼。
众目睽睽之下;李光弼沉声说道:“罗希秉之死;是安北牙帐城中军民激愤所致;不是任何单单一个人的罪过。陛下这些年任用了太多的奸佞;朝政败坏;民不聊生;事到如今;我愿意附大帅骥尾;上书参劾杨国忠”
杜士仪深知李光弼和仆固怀恩秉性不同;虽为契丹人;却更加恪守礼法;所以能够听到其说出联名参劾这样一句话;他已经很满意了。见其他人要提出异议;他便沉声说道:“正如光弼所说;事到如今;我等若是再没有任何反应;那就不是忍气吞声;而是任人宰割了然而;如今南下通道已经全数阻塞;可此前回纥以及黠戛斯攻城;已经让安北牙帐城损失不小;我不想再损伤更多的人命明日一早;我会亲自带牙兵千人;前往同罗牙帐城见都播怀义可汗
此话一出;节堂上顿时一片哗然;不论文武纷纷劝谏;有的说不能冒险;有的主动请缨;更有的言辞激烈地请战……在这一片纷乱的声音中;仆固怀恩看到张兴侧头往自己这边看来;便回了一个会心的笑容。在场这么多人;两人在文官武将之中;算是最最有分量的;也是所有的外人当中最最明白杜士仪心意的。果然;当一个个文武陆陆续续主动请缨随行;杜士仪点了仆固怀恩跟着;却命李光弼留守。
谁都知道;仆固牙帐城现如今尚在都播手中;仆固怀恩留守仆固部的次子仆固玢现如今还生死不知
第一千一百十四章 黑狼旗下
当杜士仪带着仆固怀恩以及千名牙兵来到距离同罗牙帐城千步远处;眺望那座比安北牙帐城小了一大圈;但同样城墙高耸;防备森严的城池时;仆固怀恩不禁眉头紧皱。他一路上自始至终都在思量倘若换成自己;应该如何攻下这里;这会儿仍然百思不得其解。他早早就按照杜士仪的话派出了信使;可如今已经抵达;同罗牙帐城却四门紧闭;敌意宛然。
就当他有些不耐烦了;策马来到杜士仪身边打算开口的时候;突然只听城内一阵号角声响;紧跟着;面朝他们的城门就徐徐打开了。
“他们居然用上了黑狼旗”
之前对契丹和奚人的两场仗;罗盈和岳五娘都只用黑旗作为旗号;可此次起兵和从前截然不同;那一面面在空中飘荡的黑狼旗;赫然透出一股杀气腾腾的意味;就连杜士仪所属牙兵并不是常年呆在安北牙帐城;而是经常放出去打仗的;面对那掣旗而来;如同洪流一般的黑衫军兵马;仍是不禁微微为之色变。只有仆固怀恩面无表情地引马立在杜士仪身边;不满地轻哼道:“他们这是在示威”
自从得知罗希秉要来安北大都护府的消息;杜士仪就派了虎牙带着一批最最可靠的牙兵悄然前往长安;剩下的人都交给了龙泉。可就在他此前抵达安北牙帐城时;前往同罗牙帐城的龙泉还未归来;所以他此次也到这里来;自然是很多文武都持反对意见。大多数人都觉得;都播扣下了龙泉;分明居心叵测。除却仆固怀恩亲自统领这一千牙兵之外;阿尔根还执意带着五千兵马在十里之外驻扎;只看信号便会随时赶过来驰援。
此时此刻;听到仆固怀恩这么说;杜士仪便笑道:“两军对垒;炫耀彼此的实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既然连黑狼旗都已经打出来了;正主儿也应该就要出现了。”
果然;在那黑色的洪流距离他们只剩下百余步远处;仆固怀恩甚至已经授意上下做好应战准备;面前那支兵马却突然在一阵呼啸声中往左右散开;然则却并不是上前包围他们;而是分别绕往城池的方向;单单只有居中一行大概百余人径直纵马上前。这时候;杜士仪便向仆固怀恩打了个眼色;两人只带着相同的人数迎上前去。当彼此终于打了照面之际;他就只见罗盈身边除了此前音信全无的龙泉和公孙大娘;竟然还有侯希逸
“杜大帅远道而来;我迎接来迟;失敬了。”罗盈用无可挑剔的铁勒礼节抚胸行礼后;这才抬起头来;眼睛灿若晨星;“此前安北牙帐城曾经派过一次使节来;因为正值范阳节度使府同样派了使节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