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了兵部侍郎之位;掌管武官铨选;至今已有将近三年。
武氏一族已经式微;但宫中有武惠妃;裴光庭的夫人武氏如今妻凭夫贵;日子自然也过得很不错。裴光庭是个做事勤勤恳恳从不马虎的人;每日不到申时过后绝不会回来;正因为如此;家中事由全都是她这个女主人做主;一言九鼎自不必说。此时此刻;早已年过不惑的她舒舒服服地蜷缩在一个男人怀中;惬意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哥奴;你这官升得可真够快的;不知不觉已经和裴郎平齐了。”
和武氏同床共枕的;赫然是从御史中丞转迁刑部侍郎的李林甫。尽管武氏早已是半老徐娘;但因为保养得宜;再加上武氏一族的女子素来都有一种娇媚惑人的妙处;她看上去竟是丝毫不显苍老。李林甫闻言笑着环住了武氏的颈项;因笑道:“他是兵部侍郎;掌武官铨选;那些武官的升黜全都掌握在他手里。我是刑部侍郎;只管那些琐碎的案子;顶多算一个法吏;哪里能相提并论?
“那是你谦逊;他有个好父亲;你可没有”武氏懒洋洋拉过了锦被盖在自己身上;这才轻声说道;“不过裴郎也不是没好处;当初他要是学那些杀妻明志的家伙;我早就没了今天。他为人古板;在朝中指不定会有人瞧不惯他;不比你精明;你可多帮帮他。”
让情夫帮丈夫;这种话武氏说得毫无半点滞涩;而李林甫这个听者竟也毫无愧疚地连连点头:“这不用你说。裴兄之事;就是我的事。”
“那就好”武氏一个灵巧的翻身;竟又把李林甫压在了身下;媚眼如丝地说;“哥奴;再来一次”
又是一回被翻红浪的大战之后;两个赤条条的人方才心满意足地分开。然而;趁着午后刑部没什么大事偷偷溜出来的李林甫却不敢在裴光庭这座光德坊别业多停留。尽管裴光庭就算回来;应该也会去平康坊的官邸;可保不准人是不是会突然回到这里;被抓个正着就麻烦大了。于是;他蹑手蹑脚下床收拾干净了;穿上衣服的时候;这才突然想起了此来的另外一个缘由;连忙转过身来
“三娘;我差点忘了有件事要求你。云州长史杜十九郎前时写信给我;请我帮他一个忙;把平州的一个武官侯希逸调到云州去;说是他们当初在奚王牙帐时有些交情;此人精通奚语突厥语;他如今奉旨募兵;正好用得上。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我若是亲自对裴兄去提;未免小题大做;思来想去也只有你了。”
“什么小题大做;你以为裴郎在铨选上头会听我一个妇人的?”武氏没好气地向李林甫丢了个白眼;可见他赔笑打躬作揖;她最终微微动了动下巴;“知道了;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武官;我回头让人给裴郎下头的令史捎句话。料想云州缺人;一般的武官未必愿意去;这事情不难。不过;你可记着;那杜士仪欠你一个人情;你可就欠我一个人情”
“你我之间还要分得那么清楚么?”李林甫笑着用手指勾起了武氏的下巴;见其得意地一笑;他再也不敢耽搁;立时匆匆出门去了。
等到熟门熟路从裴宅后门上马;由一条不起眼的十字小街离开;又在一处用作掩护的民宅中换了行头;李林甫方才在随从的前呼后拥下出了光德坊。
眼看崔隐甫复出;宇文融官复原职;不日就可能回朝;而杜士仪刚到云州便风生水起;甚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但跟去帮忙的悉数各自得官;征辟的也一个不拉;甚至连妻子都早早封了诰命。这样风头正劲的红人;又远在云州不会和自己争道;他当然乐意向杜士仪卖点人情。
只希望武氏的动作迅速一些;毕竟;杜士仪请求征调几名武官的奏疏应该已经到尚书省了
平州的渝关守捉;也就是后世被称之为山海关的地方;尽管时值六月;白天酷热;但夜晚却凉快得很。躺在满天繁星的夯土长城上;侯希逸嘴里叼着一根草杆子;脸上赫然流露出了几分茫然。当初奚王牙帐那件事结束之后;裴果为他请了功;可他执意调回平州;最终只是赐了一个卫官。折冲府校尉的名义在初唐的时候兴许位高权重;可在如今府兵制已经名存实亡的情况下;却已经烂大街了。若非他和渝关守捉的守捉使;也就是这儿俗称的将军有故;兴许也就闲置发慌了。
“校尉;又在看星星?”
一个中年兵卒敏捷地跃了下来;见侯希逸只是看了看他便继续呆呆看着星空;他便于咳一声;神秘兮兮地说道:“校尉;有一位年轻娘子摸黑赶到了咱们渝关守捉;点名要见你;还说是故人。”
侯希逸这一年已经二十有五。他父亲是唐人;母亲却是高丽人;在母亲的念叨下娶了妻室;但如今身在渝关守捉;自然是夫妻分离。这渝关守捉所处之地;在开元八年契丹一口气吞下了营州之后;曾经一度危若累卵;但随着开元十一年;契丹最终退兵;营州和安东都护府又重新迁回了柳城故治;这里就再次变成了一个最最无聊的地方。在这儿的军卒一年到头都难能见到几个生面孔;更不要说是女人。所以;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找我的女人?这怎么可能你们全都是一个个见了女人便嗷嗷直叫;哪会那么好心来知会我?”
“这个嘛……”中年军卒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随即叹了一口气道;“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当从夯土长城上下来;到了营房边上;侯希逸很快明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军营中素来最会惹事;最是好色的几个家伙;这会儿正鼻青脸肿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在他们周围;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远远站着;却没有一个敢靠近;全都在那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好凶悍的小娘子”
“那手剑术实在是绝了;刚刚才用了多久;赵老大他们几个就全都趴下了
“侯校尉什么时候招惹了这般厉害的小娘子?”
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话;侯希逸顿时生出了无比的好奇。然而;当看到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倩影转过身时;他立时忍不住失声惊呼道:“岳娘子?”
“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岳五娘笑吟吟地走上前;拿出一个竹筒直接递到了侯希逸面前;“我本来只是去定州探望探望裴将军;谁知道在那儿却被人截住;让我到平州来给你送个信。这山高路远的;我一个弱女子走得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的下落找到这渝关守捉来;结果还被恶人欺负。好歹侯校尉你也是折冲府校尉;总得给我做主吧?”
弱女子?战战兢兢?
四周围观的人也好;地上惨哼连连的人也好;所有人都恨不得翻白眼。若是这等矫健敏捷的身手还叫战战兢兢的弱女子;他们齐齐抹脖子自尽得了
侯希逸对于岳五娘那一手绝艺是亲眼见识过的;正因为如此;他也最最哭笑不得;只好拱手赔罪道:“岳娘子;他们不知道你是公孙大家的高足;再加上这里孤悬东面;故而有所冒犯;还请你宽宥他们一回。”
公孙大娘的高足?这位是北地第一剑舞大家公孙大娘的弟子?
刚刚被打得满地找牙的人们立刻心理平衡了;而那些看热闹的人自是竖起耳朵更加感兴趣。侯希逸调过来已经整整有四年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了不得的战功;只据说当年在饶乐都督府奚王牙帐似乎小有功劳。这样一个平凡的低阶武官;怎会和那样大名鼎鼎的人物有关联?
“好啦;不过走了好些天的路;一时兴起陪着他们玩玩。”岳五娘满不在乎地拍拍手道;“看了信给我回话;我得立刻回云州去;这一出来太久;再不回去;天知道那个小和尚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侯希逸也认得罗盈;尽管很好奇这两人现在是什么关系;但他更疑惑的是谁让岳五娘送信给自己。等到划开竹筒封泥;拔出塞子取出那一卷纸;他展开之后先看了落款;立时眼神一闪。
竟然是新任云州长史杜士仪
八年前那小小的缘分;侯希逸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此刻看着信上那亲切的文字;他却只觉得那段记忆复又鲜活了起来。他想起了杜士仪为自己在王竣面前求情;想起了杜黯之为自己敷药;想起了在奚王牙帐同舟共济的日子;想起了自己这些年来蹉跎一无所成;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就湿润了。尤其当看到杜士仪那力透纸背的许诺时;他忍不住一把捏紧了那封信;继而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请岳娘子回复杜长史;承蒙不弃;希逸愿效犬马之劳”
第五百七十一章 千里来投
尽管突厥毗伽可汗即位之初曾经打得铁勒诸部落花流水;然而;在充分认识到大唐政局稳定;兵马充足的情况下;尽管其后又破了王竣出兵之谋;突厥终究没有掀起更大的攻势。而随着国师暾欲谷在数年前过世;弟弟阙特勤又身体渐衰;即位时雄心勃勃的毗伽可汗;如今也已经如同爪子渐渐迟钝了的猛虎似的;收起了昔日那雄踞北方的霸主之姿。
也正因为如此;云州的复置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触动。反倒是下头那些突厥贵族对于大汗的懈怠颇有微词。然而;默啜可汗的威名已经是过去时了;想当初默啜被铁勒诸部为唐先驱伏杀之后;其嫡系子嗣未能即位;就被阙特勤拥立了毗伽可汗;如今明眼人当然不会嚷嚷什么先大汗破了云州的荣光云云。可对于如今云州城内百商云集的景况;不少人颇为眼热;尤其是在金河和九十九泉等邻近云州之地游牧的部族;眼见得奚族商队频繁进入云州;心动自是难以避免。
从李鲁苏所在的奚王牙帐到云州路途遥远;然而;从吉哈默所在的度稽部到云州;却只要从北面绕过妫州和蔚州即可;相对距离较近。所以;这也是当初杜士仪为固安公主筹划后路时;选择云州这座被破已久的废城之缘由。
连月以来;王忠嗣练兵;罗盈南霁云负责商队往来护送;王芳烈负责缉私;云州互市的进展颇为顺利。垦荒屯田亦是进展颇速;毕竟;在荒废多年休耕之后;云州南部的平原正是一片好耕地;再加上官府免费租借的耕牛;使得上上下下一片热火朝天。
而与此同时;吉哈默投桃报李;也送来了杜士仪所需的良马百匹以及奴隶八百。尽管只有三成是青壮;四成是孩童;还有三成则是老人和妇人;但已经足够杜士仪开始安排屯田了。这几年奚族和契丹时有战事;奚族各部之间也是小冲突不断;再加上当初和大唐几次交手掳掠的民众;并由此繁衍生息的人口;吉哈默见能够换来自己需要的东西;于脆把自己麾下梳理了一遍;把这些或是唐人;或是有唐人血统;以及无法成为战士的奴隶一股脑儿都送了过来。
由于在异族他乡呆了多年;重回大唐的奴隶们大多都是麻木更多于兴奋。然而;当一个安顿他们的少年用熟练的奚语和汉语解说了安置政令之际;一双双在残酷的生存压力下;眼睛早已没了光彩的男女老少这种;不少都抬起了头。当听到对方开始了第二遍解说的时候;更是有人喜极而泣。
“云州杜长史令;由奚地重归大唐云州者;因我云州都督府于奚人赎买身价而来;暂没为官户。然念尔等当年为奚人掳掠;因按户编等。三口以上之户;若能垦荒二百亩;脱免官户;给良民户籍;官借耕牛一头;或愿回原籍与家人团聚者;官给过所及粮米。两口之户;若能垦荒一百五十亩……”
陈宝儿本就记性绝佳;数月之内;那一口奚语竟已经是流利得很。此时此刻;他见下头不少人露出了动心的表情;再次耐心朗声解说到单口户之后;他瞅见人群前列;赫然是一个年纪和自己当年相仿;却比当年的他更加骨瘦如柴的少年正呆呆地看着自己;而在他身后;赫然是十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蓬头垢面;竟看不出究竟是男是女。当发现那些年纪大些儿的奴隶失声痛哭;而这些人却依旧一脸木然;他想了想就跳下高台;径直来到了那衣衫褴褛的少年面前。
“你们可有家人?”
那领头的少年听到陈宝儿用汉语说了一遍;继而又用奚语说了一遍;眼睛稍微动了动;看了一眼陈宝儿那整洁的衣着;这才摇了摇头;却依旧没有开口
“我们的阿爷阿娘都死了。”
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陈宝儿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个更加瘦弱的少年;但听那音色;依稀是个女孩子。面对陈宝儿的目光;她有些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仍是用奚语说道:“我们生在奚地;长在奚地;不会说大唐的话。”
“那你们的爷娘呢?都是奚人吗?”
“我的阿娘是唐人。”瘦弱的女童再次摇了摇头;见同伴们亦是差不多的表情;她方才带着哭腔说道;“我的阿娘是莫贺弗的女奴;我只跟着她学过一丁点唐人的话;但阿娘死了;我就再也没有说过;现在已经忘于净了。我不会种地;但我会给牛羊挤奶;还会收割牧草”
兴许是被这个女童带动;其他人渐渐也说出了自己擅长的事。从洗刷马匹;到放牧牛羊;再到汲水、洗濯衣物、晾晒毛皮……这些在奚地长大的少年们;全都不懂得任何农活。而看着他们那瘦弱的个头体型;陈宝儿想着那些锄头和犁耙的尺寸;心中不禁暗自苦笑。
和那些有父母的孩童不一样;这些孩子若也按照之前的政令来安置;只怕是不行的最最重要的是;这些少年基本上语言不通;云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