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们两人的才能还会有呆不下去的地方?莫非其中还有什么说法?”曹时摇头表示不太敢信。
田仁叹了口气说道:“各郡豪民商贾如雨后春笋,断决田产纠纷的诉讼越发增多,郡太守不愿意在郡内大动干戈清理豪强,以我和袁兄的脾气受不了那气氛,日子混的越来越差,要不是这封推荐信,只怕我不出半年就要被太守免官,回到鲁国伺候老父亲去了。”
“差不多吧!边地的豪民略少一些,我所在的东海郡里每个县都有几家豪民,莫说我这样的属官无可奈何,即便是二千石的太守也能轻易压制,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想做郅都和宁成之辈。”
自汉兴以来六十多年,汉廷主流声音始终是黄老学派,从萧何曹参、陈平周勃、灌婴张苍、申屠嘉卫绾皆是黄老道家的顶梁柱,在暴秦风光一百多年的法家偃旗息鼓,选择以搓碎揉散的方式融入到黄老道家之内,晁错是外道内法的代表人物,披着黄老的皮行法家的那一套策略,苍鹰郅都、中尉宁成也属于这一类人。
这帮法家的人很不受待见,仿佛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在朝廷里想站稳脚跟唯有给皇帝当爪牙走狗,在地方最擅长杀豪强取得政绩,在朝廷则擅长抓勋贵外戚来提高名声,他们的选择或许是被迫做出的,带来的影响是地方上的豪强和朝廷里的勋贵外戚都很讨厌他们。
在郡县里的豪强到不用担心,他们向来是没有政治地位的,得罪勋贵外戚可就要了法家的命,晁错被腰斩,郅都被诛杀,宁成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名声之臭迎风可飘数百里,于是地方的豪强们也趁机宣传舆论,制造出酷吏杀豪强名声臭的假象,哪怕只是假象也足以让二千石的太守心有顾忌。
太守们不担心豪强的想法,不代表就不担心勋贵外戚的态度,整个天下能领到二千石俸禄的人屈指可数,想坐稳二千石的宝座或者更进一步入长安,就必须小心翼翼的观察勋贵外戚们的态度,得罪他们或者留下负面看法轻则白白浪费几年光阴,重则丢官去职毁掉大好前途。
曹时深谙其中因由曲折,却不方便当场点破,咳嗽一声安慰道:“息事宁人,太守们的做法也不能说有错,毕竟律法规定法无禁止即可行,只要那帮豪民没有逾越合法占田的红线就不算有错。”
田仁摇头叹气:“可是现在已经有很不好的苗头,非法占田的豪民商贾越来越多,他们的爵位只有簪袅、不更就占田二三十顷,我把县里的差役派下去协同亭长清查多占田地,那些豪民就把我告到郡里说我贪赃枉法,害的我大费周章到郡里做解释才得以过关,太守私下里劝告我不要与豪民直接为敌。”
“情况竟然这么严重了?我在河东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汉制素来严苛无比,那些豪民难道不怕死吗?”曹时不太敢相信。
《田律》规定每个户主根据爵位高低可以合法持有的土地是有限的,民爵只有前五级,大夫可占田5顷,不更可占田4顷,簪袅可占田3顷,上造可占田2顷,公士可占田1顷半(150亩),公卒、士伍、庶人可占田1顷,作为罪犯贱民的司寇、隐官可占田50亩。
占田是资格而不是赐予土地,除掉军功爵是皇帝赐予的名田,普通民爵的土地来自己财产,每个人根据爵位只允许种限额内的耕地,超过限额内的土地就属于非法占田,即使开出的荒地也要被没收,决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偷偷摸摸扩大自己的耕地数额。
简单粗暴的制度,但是很有用,军功爵名田制本就是个非常简单粗暴的体系,有功劳你就多占合法耕地,列侯可以合法占田几百顷到千余顷不等,没功劳你在有钱也不可以买地,因为土地是属于所有人的,即便是无主的荒地也不可以侵占。
当然制度总有变通之法,发现荒地百姓们可以选择多生几个儿子,再让儿子成家立业分出一支开垦那块荒地,看似笨拙的制度却可以避免有钱人肆无忌惮的买田扩张,导致灾荒一来卖掉土地的农民纷纷而死,大汉帝国就是靠这种笨办法压制豪强六十年。
导致民间财富无法变成土地保值,只好涌入高利贷市场四处放贷赚钱,高利息的放贷生意本身存在着巨大风险,好比击鼓传花落到最后一个人手里爆炸,曹时以为民间的财富都去放贷,没想到还有胆大妄为的人私自兼并土地。
袁种愁眉不展地说道:“东海郡的情况更严重一些,据我所知关东六国有不少豪民非法占田百余顷,胆大包天者占田千顷,二千石太守都尉也不敢轻易招惹。”
“当真如此?”
“不骗人。”
曹时冷哼一声:“那帮人是在作死!明日我就发出号令,以监造阳陵人口不足为名义,召集天下豪民入京师入住陵邑,家产超过300万钱的标准太松了,足够他们非法占田20顷的,这次就改成家产超过100万钱以上的入陵邑居住。”
第二天一大早的朝会,天子照例没有坐朝听政,太子刘彻坐在天子的宝座上代为监国理政。
朝会的内容很简略,无非是汇报各郡的夏季防汛抗旱情况,再有就是长安城余下的收尾工作,打扫建筑垃圾清理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新长安城外留下一大圈夯土城墙还没来得及拆掉,拆墙的计划排到明年春天,由少府发民夫十万人负责。
到了朝会的尾声,曹时站出来禀报自己的迁徙陵邑计划,没想到当场就有几个人跳出来阻挠。
“少府这就不对了,陵邑制度自太祖高皇帝创制以来运转良好,迁徙家资三百万以上的豪民商贾入京师是常例,你擅自改动迁徙资产的上限有越权之嫌。”
“少府急于立功的心思很好理解,但是为官者切记不可操之过急,治大国若烹小鲜,这么匆忙行动有违黄老的本意啊!”
曹时忽然发现百官公卿都不太赞同,这和他预料的情况有不小的偏差,预料中应该是十拿九稳的小事一桩,可是满朝文武都出来反对,让他十分恼火。
“豪民也是民,他们是老实巴交的百姓,从一粒米一晚汤里攒下来的家财,少府这样苛待百姓可不是谦谦君子所为。”孔安国精神抖擞做好辩论的准备。
自从学术之争彻底失败,他的仕途之路句戛然而止,在郎官里备受排斥和打压不得不转为博士,只有一心一意要在学术上与黄老派分出胜负,他才有希望重新找回失落的仕途。
直不疑好心提醒道:“少府可能想的有些多,回去想想再拟个奏章递给太子殿下决定吧。”
他在暗示曹时,面对没有十拿九稳把握的提议,可以写个奏章递给太子批复,即使被太子驳回也不会被朝中文武百官知道,这样面子也可以保得住。
“少府的确做的有些过火了。”卫绾也表示不太赞同,卫绾是非常讨厌申韩之术的人,看到法家的人就甩冷脸子,当初他就甩过晁错、郅都和宁成的冷脸子,只不过这三位都属于脸皮比较厚不怕冷待的人,在他眼里曹时是在用申韩之术把自己引入歧途。
刘彻很喜欢这个策略,只因满朝文武都反对才不敢当面支持,发觉丞相和御史大夫也不太赞同,心里有些着急:“少府,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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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朝会冲突
“诸公都看过《论贵粟疏》,所反应的内容恰恰是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试问哪家百姓家资数百万钱,以民爵之身可以非法占田几十顷,还口口声声自称自己是民,这等人可称作民,那么耕田不过百亩的小门小户莫非是贱民?亦或是刍狗?”
曹时几乎指着孔安国的鼻子唾骂道:“孔家也是豪民,爵位不过是个官大夫,试问你孔家有几顷薄田?我可听说你家在鲁国有良田数十顷,请问你家的田从何处来?为什么要非法占田?”
“你……你胡说!妖言惑众!我们家诗书传家什么时候非法占过良田,你堂堂少府贵为九卿怎么可以侮辱我!”孔安国气的面红耳赤。
“如果我有说错欢迎你指证出来,要不我派人去请鲁国的国相田叔写一封信来做个证明呢?”
“我才不会上你的套,你休想陷害我!”孔安国仓惶退走,到不是他理亏词穷不敢面对,无奈的是孔家的大事还不是他能作主的,即使他知道家里有这么多田也无可奈何,他又不是嫡长子更不是家主,在家里说三道四很难说要受到多重的家法。
孔安国败退了,剩下几拨官僚顿时吓退不少,许多人都曾听说过曹时的辩才无碍,不敢轻易和他发生冲突,生怕被揪住小辫子像孔安国那样落得难堪,毕竟只不过要改个数字而已,没必要为这点破事把自己坑进去。
“少府,朝堂之上辩论时还请注意礼仪。”
太常利彭祖蜡黄的脸病容满面,这人七十岁行将就木的老人来历很普通,但是曹时却对他非常尊敬,因为他知道利彭祖的祖父利苍和祖母辛追非常有名,曾几何时他也曾在马王堆参观过这轪候一家几口的墓葬。
“谢谢提醒。”
卫绾不满地说道:“少府是九卿之一,怎么可以当着太子面前大肆攻伐同僚呢?这样失了为臣者的本分。”
“诶,丞相多虑了,吾觉得少府说的很好呀!非法占田的豪强竟然如此之多,就连诗书传家的孔家也难逃干系,视汉家律法如无物者当治重罪。”刘彻表态支持让百官公卿的脸色顿时变了,刚才还不想多管闲事的官僚们全部站起来反对。
皇权和相权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那就是黄老派遏制皇权的无为而治,天子掌祭祀表率天下,皇权之威至高无上不可侵犯,但是皇帝却不可以借用皇权干涉朝政,否则此例一开皇权永无止境的膨胀下去,早晚变成群臣束手为奴仆的窘境。
直不疑凛然说道:“殿下不可!各郡里枉法犯罪的豪民用以汉律责罚就是了,殿下只需一纸诏书传遍天下即可行事,二千石督导利者严刑倍罚之,不出两个月必将还殿下一个河清海晏的清明治世,何必为了治不法之徒而修改祖制呢?”
“少府毕竟太年轻了,谏言仓促没有细细思考,臣以为此事暂时按下不表也好,过些日子少府想出章程再廷议方为上策。”卫绾阴着脸面色不甚愉快,满朝文武百官对曹时的眼神不太友好,往日里和曹时关系密切的列侯一个个低头垂手不敢说话,生怕与他的目光对上显得尴尬。
“臣也觉得少府太冲动了些。”
“丞相说的在理。”
“御史大夫处置公允,臣附议!”
百官里有许多出身自毫无名份的豪强地主,他们巴不得看到三公九卿之间彻底闹僵,卫绾和直不疑所代表的是皇帝的心腹重臣,曹时所代表的是功勋列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早就有过几次冲突在前面,此刻借着曹时提议的小火星顿时变成燎原大火。
中尉宁成兴奋的两眼发红,仿佛一条饥饿的饿狼:“臣以为廷尉的大牢还装的下待斩的刑徒,违法之徒企图用项上人头试一试我汉家斧刃锋利与否,那就请殿下下令将他们尽诛之!”
自从郅都被杀以来,宁成在朝堂上畏畏缩缩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自己的存在引起功勋列侯们的不满,可是今天的情况却大为不同,曹时一不小心踩进黄老学派布设的雷区,逾越了朝堂上下定制的心理底线,等于无形之间破坏无为而治的传统。
曹时惊愕的发现自己被群起围攻,攻击他的还是曾经一个战壕里的盟友,以及经常交流的同僚,心里的郁闷和恼火可想而知。
殿中气氛沉滞,太子面色阴沉如水,眉宇间拧成一个“川”字,如今长安城内无人不知他与曹时的关系,眼瞅者心腹肱骨之臣被群臣围攻,刘彻的心头忍不住怒火大炽。
刘彻本来是很高兴姊夫又得罪不少人,但是太子并不喜欢百官公卿打过曹时的脸,再抡起袖子打自己的脸,上次百官公卿不给他面子的旧账还没算,今天这帮不开眼的官僚又来砸场子,明里是斥骂曹时年轻冲动做事不考虑后果,暗地里是在打太子刘彻的脸,就在刚才他还表态支持曹时。
这不叫打脸,这世间就没有能叫打脸的了。
刘彻眯着双眼杀气腾腾地说道:“少府做的好做的对!吾支持少府的建议,曹时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做,我到要看看是哪些人要从中作梗的。”
百官公卿面色一变,万万没料到太子选择正面和百官发生直接冲突,得罪曹时一个人的代价还可以接受,再加上惹怒太子就非常不划算,可是百官公卿们此刻不能再退缩,明知不可为也要顶下去。
丞相卫绾当仁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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