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祖父是在救他的命,依照汉律列侯是有权力处置恶仆刁奴,即便今天当场把陈掌打死也不过向太守报个备而已,这一顿鞭子打的虽狠却并没有白挨,打成这模样君侯是不会再用笞刑打死他。
曹时是在给陈叔面子,老人家为曹家奋斗一辈子却有个不争气的孙子,今天是可以用小错把陈掌打死作为惩罚,让陈叔这一脉从此断了祭祀,但这样会让侯府上下对他胆战心惊,唯唯诺诺唯恐做错受罚而死,施威过火会让仆役们渐渐忘记几代列侯赐予的恩德。
君侯有心留陈掌一条性命,旁观者樊它广洞若观火,主动询问道:“欺下瞒上笞八十,小惩大诫以儆效尤,君侯打算如何处置陈掌。”
处置的意思在暗示应该降级处罚,抽一顿鞭子官复原职很容易固态萌发,以儆效尤就要让犯罪者有刻骨铭心的记忆,这也是秦汉相承的法条本意。
陈叔希冀的目光注视下,曹时沉吟片刻:“侯府在马邑的商队还缺几个马夫,就将他仆役待遇减二级做马夫去,在马邑好好养马并练习骑术,做不好这些就不要回来了。”
“谢君侯。”陈叔松了口气感激的连忙顿首拜下,发配到边地磨练几年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陈掌挨了一脚也爬起来跟着祖父一起谢恩,祖孙俩一瘸一拐的退下去。
自从汉家与匈奴和亲以来边地鲜有大规模战火,匈奴人只是习惯性的每隔七八年小规模劫掠一次,如汉文帝时期烽火到甘泉山的景象已经几十年没有出现过。
曹时回过头看到那个扫地的侍女蒙在原地发呆,便笑着说道:“没想到我侯府中也有如此刚烈的奇女子,让我想起冒死救父的淳于缇萦,告诉我你的名字。”
女子俯手肃拜,垂下头低声道:“婢子名叫卫君孺。”
“卫君孺,是个好名字,我看你也穿着的丧服,家中是哪位长辈故去?”
“家母卫媪三年前故去,过几天婢子除服。”卫君孺垂下头心里忐忑不安,担心君侯看到她的丧服触景生情坏了兴致。
“无妨,卫媪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你说说家里的来历。”
“价目曾是先代曹公(曹奇)的御婢,活被先代曹公赐予家公(父亲)卫平为妻,家公于吴楚七国之乱战死,没过几年家母就病逝了。”
御婢就是通房丫头,只要被临幸过就自动成为列侯媵妾,这个时代列侯通常有几个到几十个不等的御婢,诸侯王相比之下更夸张,比如已经就藩的中山靖王刘胜,二十多岁就宠幸了近百名御婢,子女双双超过十位数。
“卫媪,卫平,卫家。”曹时的脑海里猛然闪过一道灵光脱口而出:“平阳侯府的卫家,卫子夫!卫青!”
樊它广见卫君孺身体突然僵住,认真地盘问道:“君侯问你话,你家里是不是有两个叫卫子夫和卫青的人?”
“……是,婢子家中却有二人叫这名字,这二人是婢子的妹妹和弟弟。”卫君孺害怕的瑟瑟发抖,生怕君侯一声令下将妹妹和弟弟捉走,她可以直视陈掌斥骂他是败类,可以拿起扫把打跑**他的登徒子,但是她不敢拿六兄妹的性命来赌君侯的耐心。
“卫家……平阳侯府卫家,我终于明白了。”曹时的脑海里闪过诸般念头,忽然某个念头被点破顿时豁然开朗。
灯下黑也被他碰到一会,他的印象里总是以为卫子夫、卫青是平阳公主发掘的人才,从没有想过这对姐弟其实一直就是平阳侯府的家奴,只是被平阳公主收集培养并献给刘彻罢了。
“所谓骑马找马,我算的明白了。”曹时亲自扶起卫君孺,看这脏兮兮的面庞上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穿了三年的丧服被磨坏了边角,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让整个小脸变的乱七八糟,僵硬的身体和紧张的眼神暗示她此时很害怕,很担心。
“不用害怕,我听说美丽而有良好品德的女子是宝贵的财富,就好比卫姑定姜那样的贤女子,这样的女子不应该受到苛待。”曹时抓起她手中的扫把丢到一旁,卫君孺听懂君侯的画外音,红云顿时染红了脸颊。
用品德高尚的定姜来形容脏兮兮的婢女,樊它广在心中忍不住惊讶:“君侯竟会对粗使婢女如此礼遇,难道这个女子真的有这样贤德吗?”
曹时兴奋的无以复加,忍不住又确认一遍:“你今年十五岁,下面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卫青不是你父亲生的吧?”
“婢子的弟弟阿青本姓郑,家公是侯国富户簪袅郑季。”卫君孺小心翼翼的想缩回身,奈何曹时心情激动的握住她的胳膊不松手,心里是又高兴又害怕,担心君侯一反常态的兴奋表情会影响身体康复,可怜巴巴的望向侯府文师樊它广求助。
侯府文师果然出手拦住平阳侯:“君侯贵,婢女轻,君侯不可为婢女而废礼也,夫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
善骑马的摔下马,善游泳的被淹死,善于饮酒的会喝醉,善于战斗的被杀死,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擅长的领域毫无问题,却不知反而为自己招来灾祸。
汉承周礼,对礼仪的要求几近苛刻,亏礼废节谓之不敬,即使贵为列侯之尊如果触犯礼法也难逃重罚,坐不敬免侯除国,坐大不敬腰斩弃市也毫不觉得奇怪。
曹时顿时打个激灵,樊它广警告他不可因私废礼,废礼即为不敬,即便天子廷尉不知道君侯的作为,但只要放松警惕很容易栽在不敬罪上。
“汉家礼法、刑律太**了,动辄免侯杀人,我要小心谨慎提防一不留神丢了小命。”曹时立刻撒手改口,任命卫君孺成为侯府御婢,光明正大的把卫家长姐收为自己的通房丫头。
樊它广很担心他醉心女色,又发出警告:“君侯身体康复不久,不宜行人伦之事,而且公主在京师盼望君侯很长时间了,君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临幸御婢,若是很不幸的怀上君侯的孩子,公主对君侯会非常失望,假若君侯与公主的感情出现裂痕对侯国百害而无一利。”
“文师说的有理,养病期间以保养身体为主。”曹时回应道,从记忆里看,平阳公主与他的感情算不上亲密,匆匆成婚没几天就分别两地服丧守制,夫妻一别有三年没有见过一面,他也不清楚平阳公主的脾性是好是坏。
平阳公主脾气好那是买彩票中大奖,脾气善妒那真是个天大的悲剧,馆陶公主家的堂邑侯陈午就是个大悲剧,窝囊一辈子头上带了无数顶绿帽子,在列侯里根本抬不起头。
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伴君如伴虎,汉家皇帝一脉相传的刻薄寡恩,千万不能被前世的影视剧给蒙骗了,平阳侯府曹家被文景二帝耍的团团转,先代平阳侯曹奇到死都没盼到军职,对于汉景帝嫁出来的平阳公主,侯府上下都保持高度警惕。
第一批铁锅被制造出来,鲁不害捧着五把深浅不一的铁锅献上来,侯府洗马捧起铁锅啧啧称奇,从没见过表面如此光滑的厨具,熟铁锅白晃晃的反光效果极佳,侯府庶子、谒者们发现大秘密,急忙争抢反光的熟铁锅对着自己傻笑,他们竟把这当作梳妆镜来用。
陈叔拿起一把铁锅仔细瞧了瞧:“自古天子、诸侯王、列侯以鼎为食,寻常良家子以镬、釜、甑为食,庶民奴婢以陶罐为食,北至匈奴,南至荆蛮、百越也是以陶罐为食,可是老仆从没见过以铁锅为食,不知此锅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铁锅做工很精细,分量也不太重,背在身上作为行军用炊具应该差不离。”侯府门大夫孙起罕见的露出笑容,他是侯府三位武力最强的门大夫之一,今年不到三十岁却在吴楚七国之乱时立下不少军功,平时负责侯府的巡逻卫戍,整日抱着长短两把利刃冷着脸不说话。
“轻便易携带是铁锅的优点之一,对于行军作战的方便远不止如此,更重要的是烹饪时间无限压缩,旺火热油迅速烹饪片刻即可为食,省却埋锅造饭或以火焚鼎的麻烦,庖厨过来依照此简上的工艺烹煮食物。”曹时把木简交给内小臣转呈给尚食房家监(管事)。
尚食房家监是个干瘦的中年人,作为侯府几代的家生子通常称呼为庖厨奚,他拿起木简仔细看了一会儿计算分量,问道:“君侯所需的食材侯府里都有,在下识得生姜、桂皮、八角、芥末,茱萸是都为越椒?花椒是否为秦椒?陈皮是否为晒干的柑橘之皮?大蒜是否为西域葫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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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肃拜是女子礼仪,有兴趣的百度一下可以看到肃拜的正确礼姿。
第6章 收买人心
曹时故作深沉地点头,他也不晓得这些调料的古名,幸好家吏们瞪大眼睛盯着庖厨架着火炉丢进木材引火,再丢进石炭扇风起火,不大会儿功夫火苗就嗖嗖的冒起来,没见过石炭引火的家吏纷纷露出震惊之色。
“黑石可引火的传说果然没错,这火苗怎生如此旺盛?”
“吾未闻石头可以引火,不知黑石引火可有什么渊源否?”
震惊的不仅仅是普通家吏,在铁匠工坊见识过投炭生火的樊它广,陈叔等人也露出惊奇之色:“君侯高妙,不知石炭生火有什么解法?”
鲁不害受到:“古称黑石者名曰石炭,炭者草木之精华,百万年沉积而成,普通草木之火难以点燃,唯有高火劲风加力助燃可成,烧炭时产生一种炭气,此炭气也有燃烧的能力,不过此气有毒普通人不可靠近,近则窒毙也。”
“鲁家监从何处知晓?”陈叔盯着庖厨在加热的铁锅里丢入一块肥羊肉,顿时间嗞嗞的羊油直冒,带着膻气的羊肉香味充斥着厅堂,不止一个人的喉结在偷偷颤动,侍奉在曹时身边的卫君孺也忍不住咽口水。
“君侯所述,在下不过记下来。”鲁不害也在走神,早晨匆匆吃了点干粮赶着进献铁锅,到午后饥肠辘辘闻到羊肉香忍不住吞咽口水。
嗞嗞嗞!
肥羊油脂被一点点煎出来,不过一会儿功夫羊肉被煎的外皮焦黄,庖厨奚亲自上阵用锅里的底油炒香姜蒜,倒入香料、浊酒、酱做出一道味道鲜美的烧羊肉,盛在案上时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家吏们狂咽口水,若非担心君前失仪,一定会忍不住下手捏一块尝尝。
有了第一道菜的铺垫,人们对接下来的菜肴充满期待。
庖厨奚掂起轻巧的生铁锅手持木铲快速翻炒牛肉,木耳与青蒜见火就熟,片刻之间又是一道菜出锅,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快过,曾几何时为君侯做菜是件既耗时又耗力的工作,大鼎加热甑上屉需要伐木生火,所谓庖厨更像一个会做菜的烧火工。
早晨的朝食需要提前两个时辰做准备,晚上的鼎食正餐更需要从早晨预备,一天到晚周而复始着为两餐奔波,因而古人特别开发出鱼脍、鹿脍之类切成薄片生食的菜肴也是迫不得已之举。
六个庖厨用了半个时辰足足做出二十道菜,食材里囊括猪牛羊鱼鸡鸭,蔬菜里把所有时令果蔬都用上,厅堂之中上到平阳侯下至家吏大饱口福。
陈叔捏着胡须说道:“没想到平凡的铁器竟能烹煮出美味佳肴,想来太一神享受的美味也是这样吧!”
孙起拍拍肚子不发一言,许多人还在饱餐一顿的享受中,汉代人的想法很简单,饱食、安睡、无忧就是堪比仙境的美好生活。
樊它广感叹道:“此物进献于天子,必将使君侯名声远播天下。”
“吃饱吃好才有力气做好事,如果天下黎民都能吃上饱饭,汉家天子距离三代以前的圣君之道不远了,我所要做的是带着侯国百姓吃饱饭,让侯府里的人穿好衣,过上安定的日子。”
侯府家吏赞叹君侯仁德,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古来就有民以食为天的说法,人心向背总是围着吃穿住行打转,以为平民好糊弄的官僚一辈子也不过是个弄权的庸官而已。
曹时递过一碟炖肉给卫君孺吃,胆大泼辣的她却异常胆怯,宁愿捂着肚子挨饿也不敢接受赐予,她还在为正餐会场里没有御婢的位置感到担心,尤其害怕文师樊它广的责怪,那一句“因私废礼”每每萦绕在耳边,比挨了几百下鞭笞还要难过。
卫君孺摇身一变从最低级的婢女变成最高级的御婢,与此相应的变化也落在卫家六兄妹身上,卫家长子卫长君被提拔一级,成为侯府矿山里的小头目,卫步广远在的马邑暂不方便提拔,卫少儿也像他姐姐一样从普通婢女提到侍奉君侯的婢女,地位只比通房丫头、预备媵妾之称的御婢差一点。
重点是卫子夫和卫青,这姐弟俩年纪太小,年长的卫子夫只有十一岁而卫青才九岁,换个人绝不会想到萌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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