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时不以为然:“奉天子之命,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值得羡慕。”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我当了六十多年南越王,高后攻击南越。我曾私刻皇帝印玺,双方合议后又销毁了。我当了几十年的土皇帝,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皇帝。你的出身优越,地位崇高,皇帝很亲近你,很喜爱你,但终究会有一天厌恶你,忌惮你,防范你,直到杀死你,伍子胥,文种是春秋时代的老黄历,李牧、廉颇、蒙恬就在一百年内发生过,他们的昨天,就是你的明天。”
“不会的。”
“老夫年百岁岂会骗你这少年人?我那不成器的孙儿,重孙儿还要靠你的照拂,老夫的身体是没有余力返回关中的,留在番禹过几年安静生活,死后把骨灰带回咸阳旁安葬就满足了。”
曹时沉默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赵佗。
赵佗知道他很为难,雪白的眉毛抖动,面前的年轻人是曹参的重孙,按照年纪做自己的重孙绰绰有余,他的重孙赵婴齐年纪比曹时稍大。
十六岁官拜少府名闻天下,十八岁拜车骑将军,先灭夜郎,后灭南越,放在大秦帝国那会儿,始皇帝也要重用这样的人才,李信不就是年纪轻轻二十多岁的秦将,率领秦军二十万伐楚而败退回咸阳,年轻的好处是前途远大,然而年轻并不是完美无缺,年轻骤升高位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你一定听懂了,74年前的我和你一样,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身在南越该如何应对始皇帝,我的选择是扎根在南越,面朝大海躬耕于斯,即便大秦帝国气运昌盛,我也不会再回到咸阳了,我立功时太年轻,为百官同僚所忌,当我年长又远离中枢太久,为天子所忌,不如留在荒野之地做个封疆大吏,倘若时代允许就会像我今天这样做个诸侯王。”
好男儿,求封王!
曹时打个机灵,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楼道中间,两边站着亲卫一动不动保护左右。
赵佗年纪大腿脚不好,虚弱的身体不适宜久坐,看过日出没过多久,内侍就推着小车散步。
他的前半生是个大英雄,起码在秦人眼里是灭六国的英雄人物,后半生演变成裂土分疆冷眼旁观的枭雄,看着大秦走向灭亡,看着大汉创制诞生。
赵佗的人生超乎寻常的复杂,或者说每个活过一百岁的人都是一部活字典,一个时代的文明结晶,传承文化的瑰宝。
这个月听到赵佗说起过很多故秦旧事,老头本人就像个活字典,把大秦帝国乃至秦孝公时代,商鞅变法以来故事都说了个遍,完全不同于史书断章残简的记录,更加详实也更为曲折,曹时每天都会拿着纸笔记录下他的话。
十一月进入冬季,汉军驻扎在南越国没有动弹。
况且不去管北方天寒地冻翻山越岭多有不便,单说水土不服的麻烦刚找到办法解决,立刻启程翻山越岭说不定还得病倒一批人,还不如呆在番禹平原熬过漫长的冬天,总好过踩着湿冷的土地,淋着冷雨。呼吸毒瘴,连滚带爬的回长安。
既不方便走也不能走。南越境内才腾出手来平定,现在撤兵则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骄横的越人目无法度甚至无法无天的很多。尤其是部分常年居住在山里对生越,既不愿意种田,又拒绝汉化,保持不穿衣服的原始部族生活,身上涂抹奇怪的油彩,用吹箭标枪和劣质弓矢做武器,擅长淬毒和养虫子,就连居住在番禹的熟越都不乐意和他们打交道。
这帮人是南越王也无可避奈何的,只保持羁縻的合作关系。生越偶尔下山采购熟越的日用品,用山里捕猎到兽皮、犀角、象牙,换取稻米,盐巴和粗布、麻绳等物品。
南越王被俘,警惕性很高的生越拒绝投降,他们钻进山林里保持戒备已有一个多月,大部分生越散居在西南的山区里,有些和句町蛮部有联系,有些则和更南部的骆越(越南)关系亲密。
依照汉制。曹时任命赵遂为南部都尉,分别率领南越蛮兵一万、夜郎蛮兵一万进驻西瓯,尤其是龙编(越南河内)地区镇抚生越,那里的平原区丝毫不弱给番禹。
灭南越的战报被他整理成1000多页的争越报告递交皇帝。其内容几乎囊括征南越的全部细节,考虑到机密性只有皇帝有权限调阅,使者刚离开半个月。预计冬天的枯水期需要浪费点时间,三个月后差不多会等到天子的回复。
天子给与回复。在南越设郡县派遣官僚,迁徙汉民。引导教化越人汉化,教导越人更先进的种植农作物技术,更重要的是齐民编户,把闾里制度和乡里的三老、穑夫、游缴、亭长、秩、里正的基础制度编进去,做到这一点必须想方设法把山里的生越给弄出来。
“弄出来的办法不难,让熟越带个头捕捉生越,抓到的生越贬为奴隶,立功捕捉到更多的生越可以提升为贱民,再立功提升为闾左市籍,继续立功可为平民,抓的生越多,山里的生越就少了。”
陈无伤站起来道:“主父先生差矣,我们汉军是堂堂正正之师,作出这样的行动有损于汉家的颜面!应当提大军攻生越,大兵一到生越就怕了。”
“陈都尉错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对待目不识丁不愿汉化的野蛮部族,用德行去感化他们是没用的,蛮族们非常团结,借助地利优势躲在山林里有毒瘴的保护可以玩捉迷藏,南部都尉赵遂在骆越打了快一个月毫无建树,再打一年只怕收效甚微,我们能好多久?生越一日不拔出,五岭以南齐民编户就一事无成,边境的隐患早晚会变成危急南越安全的毒疮,陈都尉有办法解决吗?”
李由反驳道:“有隐患怕什么?我汉家四边都有隐患,留下点生越又有何妨?”
“李都尉的说法不对,车骑将军三令五申要把南越彻底收回,坚决不能变成法外之地任人鱼肉,再者汉家四面的隐患早晚要消除,骆越为首的生越就是第一步,解决生越对于我们解决更多的蛮部有很大帮助。”
曹时亲自为他压阵,主父偃可以放心大胆的发言,洋洋洒洒数万言阐述治蛮夷的方略,言中谈及的策略旨在培养带路党,就好比匈奴人征服了月氏人,有部分软骨头月氏人改头换面,变成了休屠王、浑邪王、卢侯王、折兰王等小王,心甘情愿充当匈奴人屠杀月氏同族的走狗,叛徒往往是杀同族最凶狠的,因为他们需要用同族的鲜血来证明自己的正确,自己当走狗是无比正确的。
虽然有些可悲,然而叛徒的存在意义就在于此,不去证明自己的正确,他们的变节不仅是一钱不值的,从道德上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永远洗不掉的污点。
“我们只需要其中部分生越,诱饵一步步达到我们的目的,这是个实验,如果实验很成功,南越将永保太平,说不定还可以向南继续开疆拓土,各位有机会名垂青史。”主父偃抛出了一个诱饵。
诱饵香甜可口回味无穷,大丈夫可以不在乎金银财货,因为那是身外之物,可以不在乎美女柔情,因为那是红粉骷髅,但是现有几人不在乎身后名声。
汉景帝晚年为了追求身后名声,主动解开打压列侯四十年的枷锁,支持新长安改造和神庙计划,为的是高宗景皇帝的名号,这并非毫无意义的行为,至少史官记录汉景帝的人生,正面评价的搜集会更加多一些,不至于在杀晁错,杀废太子,杀周亚夫上多做纠结。
面对身后名的诱惑,曹时表现的非常淡然,他只要保持势头不犯错,他的一生必将名垂青史,汉军的将领们可没那么淡定从容,他们又没有偌大的名声加持,说不定这辈子就征南越一锤子买卖能上史书记载,干得好就是当朝天子的名臣名将,功亏一篑就要默默无闻淹没在历史大潮里。
当年秦灭六国,有多少名臣名将在其中出过力,最后有资格得记录的也就聊聊几人,其中有竹简不便记录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其他人功劳不起眼,无法引起军事盲的史官们重点关注。
赵君育两眼放光:“或许值得一试。”
“没错,不就是生越,我们有什么舍不得。”
“说干就干!”(未完待续。。)
ps: 赵佗是个传奇人物,秦始皇开国称帝时的大将,经历秦二世胡亥,秦三世子婴死后称王,在诸侯王时代经历汉高祖,汉惠帝,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可谓秦汉活化石。
第228章 班师回朝
没过半个月,汉军展开冬季攻势,以七南越蛮兵,五万夜郎蛮兵为主干驱赶掳掠骆越蛮部,扫荡地点不仅涉及西瓯骆越的聚集区,重要的香蕉林,柚子林也被陆续控制,失去主要食物来源的骆越蛮部被迫转战茫茫丛林。
南部都尉赵遂士气大振,先后拔去龙编的数十个定居点,来不及逃窜的骆越蛮部被擒住,编为奴籍随军作战,掳掠到更多的同族才有资格获得自由身,奴隶制在蛮族眼里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南越人经常掳掠骆越蛮部为奴隶,骆越人则捕捉占人为奴隶,一环扣一环的生态链持续了几千年。
汉军下令在各蛮部聚居地设立定居点,以土木加固的营寨为核心,迁徙南越人伐树开荒挖坑填肥。
开垦从入冬开始,南越的优势在于地力充沛土地肥沃,不缺水不缺肥反而要担忧沤烂的肥料生出毒瘴,依托肥力充沛的土地种植占人三季稻是最佳选择。
南越的冬天格外短,没过多久春暖花开。
番禹城外开垦的土地前聚集着汉兵,南越人正在水田里插秧,占城稻并不是新鲜物什,前些年从占城掳掠来的稻种就引起南越王的重视,只是种了几茬效果非常差,不善种田的南越人只能干瞪眼,占人奴隶语言不通,种田也是撒下稻谷长出多少算多少,左右琢磨不得其法也就不了了之了。
越人喜欢种田,偏偏不擅种田,汉人也喜欢种田。汉人非常擅长种田。
神农氏时代汉人就会种稻米,种出来的稻米是楚人的主要粮食。只是随着楚国向北扩张进入了中原腹地,气候的差异性让稻米失去无往不利的优势。稻米提供的营养远不如粟米高,吃稻米消耗的粮食要比粟米多五成,因而稻米在北方始终不成气候。
再者,楚国的稻米育种差,稻米产量始终不高,两季稻仅比粟米、大豆轮作略高,农民仔细算算还是略亏的,多种因素叠加进一步削弱稻米的优势地位,在南方吃稻米是不得已而为之。就好比在北方吃小麦是迫不得已是一样的。
南军一半是南方楚人,每个人都是擅长种植稻米的好把式,指挥南越人种稻米轻而易举,今天栽种的禾苗正是闻名已久的占人三季稻。
曹时走在田埂间,几个幕僚跟随在身后随时做记录,改造南越非一朝一夕可成,他要把脑袋里想到的每个闪光点都记住。
午间没有回城休息,在汉军的临时营地吃了便饭。
幕僚们忧心忡忡:“车骑将军教越人种粮食不太好,万一越人学会种田实力大增举兵反叛。我们就压不住了。”
“你们觉得,汉军害怕是什么样的敌人?”
“匈奴人。”
“为什么害怕匈奴人?”
“来去如风,神出鬼没抓不到人影。”
“那么,南越人钻进大山里。就像骆越一样狡诈,我们该怎么办?慢慢的用奴隶制的口袋收紧,耗时长、投入大、见效慢。彻底压服骆越至少要五年,甚至十年。如果南越人全跑到山里,我们怎么站稳南越之地呢?要投入多少大军压制呢?”
幕僚们惊愕不语。
按道理南越人越野蛮。对汉家就越有好处,然而文明是不段进步的,现如今的蛮族并不意味着一百年后,一千年后仍是蛮族,人之所以是人,因为有强大的学习能力,钻树林的鲜卑人可以称霸天下,肃慎的野人也会变成女真,仍然抱着顽固的执念固步自封,只会害了大汉江山。
曹时耐心地解释道:“我不能保证每个部族都会始终野蛮,或许几百年走出一个强大的部族,为了确保汉家的利益不失,长久的保持对南越的控制力,必须要推动当地的汉化,不仅要在文化上同化越人,更要在耕作习惯全面改造,通过同衣同食亲如一家加强认同感,不用两代他们就是汉人,从此世间没有越人的称谓,就好比消失的楚人和秦人一样。”
午后,庄青翟的大军凯旋而归。
闽越的战争打了两个月,五万闽越军踞城而守顽固抵抗,面对六万汉军的压力坚决不低头,直到南越灭国的消息传来,东瓯与南越援军的加入摧垮闽越人的精神,崩溃的闽越军完全不是汉军的对手,汉军火力全开一步步摧城拔寨,把闽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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