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提不起半点精神,足下也软绵绵的厉害,回房呆坐至天色将暮、视野昏惑,适才把心头繁思稳了稳,重又去了湘嫔屋里伺候。
☆、第七话引得桃花骇天颜
进去之后见簇锦正在为倾烟梳头,是讨巧且最为温婉的回心髻。只是这么个发型倒把倾烟衬的有些显得老暮,我止住簇锦:“瞧你把娘娘给打扮成了什么样子?”边莲步挪过去接了簇锦手中的犀角梳。
簇锦一愣,被我堵得登地就起了一阵尴尬。
转眸于菱花境里正顾盼着的倾烟甫见我这遭,没禁得“扑哧”一笑,眸子未抬的从镜中扫我一眼:“妙姝你这张嘴,忎不是叫人又爱又恨的!就不能少戏谑几句。”佯作了一嗔怪。
也知倾烟是起了玩心凑趣,簇锦得了这个解围,面上浮着的那层尴尬这才稍稍退去,便任由我自她手里接过梳子,她只把身子往一侧让了让,边自倾烟手中接过选好的发饰复递给我:“娘娘,妙儿她总也这样,仗着自己有些个辩才,便总也欺负我们这些个嘴笨舌拙的!”于此转目十分哀怨的扫了我一眼。
不待倾烟回话,我边细心将这回心髻拆散重又梳顺,边抬眸对簇锦有意狠狠一瞥:“你损我刁钻便直说就好,何故对着湘嫔娘娘告状?却这到底又是谁更机变阴戾的!”随心一落,我已重将倾烟一头顺发给梳了好,自下而上为她挽了个凌虚髻,又于双颊两侧打散了两撮流苏、垂下来修饰芙蓉面。
“吓……”果不其然,簇锦又被我顶的一嗔,半晌辗转后终归是憋出一笑、也是无奈,“我早该知道的,你这丫头甚时候肯嘴上吃亏?但我只告诉你,你且动作爽利些,陛下可过会子就要来了,莫到时候还没为娘娘打理好!”
我闻言甫地微震,下意识抬眸随口:“皇上今儿晚上又要过来么?”说话时抬手点了榴皮脂粉奁中少许殷红胭脂、又搭配着青玉玳瑁嵌螺钿影青粉盒里的细粉,为倾烟绘就了粉面桃花妆。
“可不是?”簇锦垂眸小心扫了眼阖目小憩的倾烟,不自觉压低声音简明扼要的对我,“方才乾元殿的小太监过来传了话,言着是陛下身边的刘福海公公遣他来的,说是皇上过会子便来慕虞苑歇下,叫湘嫔主子准备着。”于此以月光石细簪自下为倾烟固定好了发髻。
我心下了然,又以一圈青碧龙纹石璎珞在倾烟发髻间绕了两个圈子,不点翠钿、只取水晶柳叶形额饰于前额间自然坠下来:“那是得去准备了。”心头顿然起了芜杂,顺嘴说了句中庸话。
我是为倾烟捏着把汗的……后宫里的女人,这一生一世唯一的盼头便是那个高高在上、云端蓬莱间神祗般的天子,能得天子一朝宠幸那自然是极美满的大喜事了!
可我知道倾烟就这方面其实很矛盾,她不是不盼着皇上过来,因为她此时已是帝王妻妾、已是宫妃,皇上便也是她所能有着的唯一指望。但她也怕着皇上来……她太怕这个一席明黄龙袍的英武的男人在对她前半夜脉脉温情之后,一朝晨起便会予以她那样深似寒冰的冷漠与羞辱!这样的大喜大悲、极致温柔与极致踩踏,令她几欲发疯!
所以她是一个矛盾体,且也必须要这样一直一直的纠葛下去。不明就里的人看来风光无限,后宫里的人却都知道她就是一个奇耻大辱,而她自己则早已在这样几近分裂的精神与**的折磨之下变得已然迟钝、悲喜渐渐不辨……
这气氛一时兀地就沉默了下去,屋子里散发出不合时宜的安静。屏风角落镇殿的三足香鼎中熏香正浓,袅袅檀香混合着薄荷的出尘气息,是皇上记忆里那位故人、我们这一干慕虞旧众昔时服侍的那位主子,她喜欢的味道。
一切的一切,屋内陈设、格局、连同这烛台的形状与熏香的气息,全部都是昔时那般无辙的样子,猛然步入确实可以令人有一瞬的心生恍惚,恍惚自己是回到了最初的当初……
“我已吩咐小宫娥去备了浴汤。”簇锦启口重打破这逼仄的安静,“你帮娘娘整弄好没有?”又颦眉往镜中细瞧。
“嗯,就好。”我忙地收了心回来,将凌虚髻顶上编出的一圈发辫取中间点位一扭、复以六枚小珠钗一根根簪进去钉牢固,一双手抚摸上倾烟肩膀,把她人往镜子前摆正。
倾烟在这时睁开了眼,凝眸检阅着自个这妆面与发式哪里可还有些不稳妥处:“将这勾起的眼角抹去吧!”她瞧了一会子,“总归有些显刁钻了。”后一句话似在微叹。
我心下会意,这原是我喜欢的眼妆,但终归是不大适合倾烟这般怀柔性温的人。便以缭绫小扑轻轻的抹了去,又总觉得是缺了些什么,歪头蹙眉略想一下,复提了粗朱砂笔按着倾烟眼尾的形状勾了两道弧度,再以丝帕氲开成一团浅浅的红。在烛光并着入夜天光的映衬之下,眼角这尾红便又泛起一痕影绰的亮光,金闪闪的似是水波在荡漾。红泪朱砂,又似活了的泪波,血泪抛红豆,
簇锦瞧着不由一喜:“呀,真是好看!”出口又觉自个有些造次,便又一敛声息小心翼翼道,“咱们家娘娘气质独绝,总归是会对了皇上的心的。”
可她今儿这话却注定是无法说对了,怎么听怎么都觉感伤,还不如不说!
对了皇上的心……若是当真对了皇上的心,我们这一苑人的近况又何至于会是现下里这么个样子呢!我心微戚,有些担忧的去看倾烟。还好,她似是没有走什么心,正抬手抚了抚发鬓,礀态闲然里流露着微微慵懒。
这时一个小宫娥忽地自进深过道处匆忙忙的跑进来,隔帘子做礼之后,启口急急道着远远儿瞧见皇上已经来了咱们这边儿!
我抚着倾烟肩头的手在这一刻,忽感知到她打了个哆嗦,但很快又平复。便搀上她的臂弯扶她起来,转目沉淀了几分神光:“娘娘。”鼓舞的唤她,“奴婢和簇锦就在外间,有什么事儿您就喊我们。”不高的调子,却很沉仄,这是每一遭都必定会给她吃的定心丸。
我知道她的心是慌乱且芜杂的,我需要让她得知我是与她同在的,这样可令她多少舒缓一下绷得太紧的心弦。
“嗯。”倾烟瞧了我须臾,便颔首一应。
我安安心,便与簇锦做了个敛襟礼,后径自退了出去。
宫里头但凡有些心思的宫娥都明白一个道理,在皇上圣驾至了主**苑的时候,因要避去“起不安分心思、试图借机利用主子勾引皇上”的嫌,通常是不会陪着主子一起接驾的。
这个好习惯自早先服侍旧主时便养下了,故我每次都会与簇锦心领神会的退到偏殿,待皇上进了里间后再回到外间值夜。
但我因放心不下倾烟,偶尔也会隔着帘子大着胆子窥看里间的皇上与湘嫔。我当真不是有着什么偷窥的爱好,也绝非有着一颗不安分到没事儿就喜欢冒险作死的心,而是想着若里面儿有个什么突发情况我可以及时的进去帮衬。
簇锦素性谦和守礼,也劝过我几遭,通通都被我三言两语给敷衍了过去,她往后便也就知趣的不再拦着我了。
我抬眸瞧了眼四合的暮色,算计着皇上今儿这一次来的倒是比往常早了些,天还是蒙蒙的黑着没有沉透。便没托烛台,念想着皇上应该已经进了里间后,便提了层叠繁复的宫装裙袂,一路轻步提气的重折回去。
☆、第七话引得桃花骇天颜(2)
一室静寞,服侍的宫娥内侍已经被尽数遣退,唯有穿堂迂回的风声撩拨的帘幕徐徐飘摆、上下轻晃。
我屏息凝神,迈着冶冶的小莲步溜边儿行到了洞开的内室小雕花里门前,又借着门扇藏好了身子、略探出头隔着浅紫色轻纱帘幕向里徐徐望过去。
那位正值韶华年景的少年天子正落座于书案前颔首执卷,仍旧是一席明黄色彰显帝王身份的龙袍。自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宽大的袖摆挡住了胸口一少半的龙纹,最抢眼的便不再是象征天子身份的图腾,而是广袖间以五色丝线刺绣着的古老的十二章纹。
案头的烛火是我方才点起来的,但却是一连用了几夜不曾换过的。他不在时我们也并未觉得不妥帖,现下搭配着这样一席至尊至贵的明黄,才后觉这宫烛是有些矮了,该换一根全新的过去才好。
“陛下……”徐徐一嗓女声伏贴着耳畔滑过去,是倾烟的声音。
我方回神,顺那声色转目去寻,见鸳鸯榻放下了石青底子、绣百蝶穿花的透明纱帐,而倾烟的声音正是从帐子里传出来的。
“哎。”挑灯执卷的皇者极快回头,忙不迭就压住了倾烟未诉完的话,待她声息重敛之后方又恢复了先前的礀态。
这等场景是何等的熟悉,瞧至此,我终于舒了口气,心里明白这一整晚该不会出些什么事儿了!
皇上时不时喜欢重温这样的游戏,专属于他跟倾烟之间的游戏。他会让倾烟侧身躺进榻上不要说话,然后他自己抱着一堆奏折亦或典册,在小桌案上专心翻阅,时不时的启口喊一声“母妃”,并温和着调子呢喃一些只有他自己能听清的、能明白其中意味的奇怪的话……
隔着纱帘一道,我盈盈杏眸微凝了一缕水润,心里知道,皇上这是又在找当初他那位“母妃”在时的感觉了。
这个世界上,心念一动、执念牵起、爱便成了不可饶恕的孽,跟着这孽又会造出不可消泯的业!对对错错无从梳理,无辜与否也早已若了乱麻牵扯一处、无可言明。只是无奈,只是无边无量苦!
我心一动,没忍住徐徐于唇兮流转了一痕叹息。
这时幽风兜转,帘幕飘飞的翩然势头便作弄的愈发厉害,伏案理政的皇上在这时兀一抬首。
我心一动,皇上这张冠玉莹然的面目隔着绰约帘幕、透过袅袅檀香水汽映入我的眸中,忽地就跌落成了满眼的晶莹、一地的净琉璃!
即便是恭脀翙昭圣皇后在时,我也没有这样直面瞧见过皇上真容;那时的我不过是慕虞苑里一个次于倾烟的二等宫娥,平素伴在主子身边同主子亲昵的机会本就已经很少,更自不必说与还是皇子的皇上打照面了。而自倾烟成了娘娘之后,因皇上与倾烟之间这层尴尬的处境,我与皇上还是没有打过照面,纵是时不时隔着帘幕瞧瞧里间动向,也都只把心思专注在倾烟身上,对皇上倒是一带而过了。
只是时今眼下这么一个无意识的直面,我兀就止不住感慨这世上如此美丽的好人好物,为何偏偏等到今日才令我惊艳!
皇上生就了一副好面盘,因烛灯照耀而将皮肤烘托的细致而玉白,斜飞的刀裁眉目带出一股犹如雪山之巅清冽雪水、高山寒泉般的寒意,这寒意叫人无法亲近,双目生光澄彩好似潭星,而那直挺的鼻息与菱形的唇角则把男子英武、霸气的线条演绎的极好极完美,又在这霸气英武中带几分天成的儒雅礼教。
他就这样铮然抬首,十分无端的皱了皱眉,却是一贯的冷面:“什么香味?”启口一顿,不高不低的调子,简单直白气场自成。复转目开始四下环顾。
我脑中一轰……甫一个后知后觉的抬袖凑到鼻尖下嗅嗅,方知是我身上熏着的桃花香!
我本没有刻意熏香的习惯,原是方才在偏殿时簇锦瞧见橱窗里有一盒新撷春桃制成的熏体香,便说回头呈给湘嫔看她会不会喜欢。我便随手舀来往面上揉碎了扑了一些、又于脖颈及腋下用了些试试效果。谁知眼下这一阵风来的委实是巧,竟就叫皇上鼻尖的给闻了去!
顿时这面上心上皆是惊惧交怖!我双颊滚烫、心若擂鼓!
若是叫皇上发现我隐在帘幕后面儿如此大不敬的偷窥……那我妙姝纵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思如乱麻彭生一处,慌乱里我抬眸眼见着皇上已经站起身子来。
这一时也再顾不得一二三四五了,我铮地一下回了身子就往偏殿处跑回去!一路尽量轻着足步,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皇上察觉到,但察觉到的几率应该不大,因为我同样是溜边儿隐在暗影里的,且又跑得极快,几步便出了正屋!
直愣愣一头就撞上了偏殿的小门,我顾不得头痛,手捂前额另一只手攥了拳便又去推,诚不想刚好这一拳落在了闻声来开门的簇锦身上!
“哎呦……”她蹙眉一苦声呻吟,明眸瞧着是我之后,咬牙沉声暗恨道,“你这是怎么了,身后有豺狼虎豹追捉你不成?”
我一见门开了就急忙往里闪身,也顾不得同她俏嘴绕舌的,一路大刺刺的快步跑进去后,一头就歪在了低榻上不肯再起来!
一旁簇锦足音渐近,便是她一嗓子奈若何的徐语幽幽:“可真是怪了气,大晚上的妙姝你见鬼了不成!”
见鬼……我是见了鬼了,莫不然怎会就因那龙纹加身的皇者的一抬首、一顿目,便就给吓成了这么副样子?
更漏绵长、夜色渐深、周匝景致也跟着被如水夜色无边渲染而剪了些许清寒。
我头脑思路紊乱,神志一恍惚,眼前就忽起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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