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睡半醒间,有人执了小勺带着药汁喂到嘴中,虽然她没有说话,但他知道是那个一直陪伴自己的人,他微微张嘴将药汁吞下,慢慢张开了眼。
他皓若星辰的眼睛顿时点亮了施晓然的夜空,施晓然眉眼如夏日的雨后树叶,焕发出生机与活力。她朝他露出一个柔糯的笑,却因为牵动左腮伤口引发疼痛,笑容最终纠结成一片怪异。
她左边脸到脖子抹了药,裹了纱布,顾北遥面上不悦,直直盯着她,眸中荡出一片心痛,“伤得重吗?痛不痛?”
他记得她很怕痛,没习过武的女子自然娇弱些,忍耐力差很多。
“一点点。你醒了我很开心,就不觉得了。”施晓然回答得很慢,说话牵动脸上肌肉,很疼。这几天她似丢了三魂六魄,身体冰凉,满是忧虑,只要醒着就会来照顾他。有时顾南远会点了她的穴,强制让她休息。
她毕竟伤在身上,毕涵也不方便给她上药,她只是随便抹了点药,胡乱裹了纱布,是以虽过了几日,伤口也不见得怎么好,疼痛日日夜夜折磨她,只是这肉体上的疼痛,比起心灵上的空虚与恐慌就过于微小了。
她继续拿着勺,舀了药汁递过去。
顾北遥一口咽下,继而抬起胸背,欲起身。
施晓然连忙将药碗放在桌上,伸手扶他,塞了个靠垫在他背后,却不想扶他时用力过大,牵动身上被狼抓伤的伤口,一阵剧痛袭来,她禁不住闷哼出声。
“疼着了?到底伤在哪里?”顾北遥一脸担忧,急切问道。
“没事。”她在榻边坐下,又端起碗,抬起手将盛满药汁的小勺递过去。
顾北遥却没有接,他拧着眉,直直盯着她,似要看出个子丑寅卯来。片刻,见她手还是直直抬着,连忙喝下。又接过她手上药碗,一口喝完。刚搁下碗,轻牵了她的手,“伤到哪儿了?让我看看。”
“都说了没事,”施晓然转开话题,“你睡了多日,饿了吧,我去给你端碗粥。”
说着起身欲走,顾北遥却轻用力,将她拉向自己身前,两人都有伤,施晓然不敢反抗。
两张脸几乎紧贴,温热的鼻息喷在对方脸上,顾北遥轻道:“以前不是对你说过吗?遇到危险赶快跑,你不是我,受伤很危险。”
“我被你吓着了,我不要再看到你那个样子,要是你出了事,我一个人怎么活的下去?”因为脸上的伤,她说得有些含糊,只要一想到他满身是血,目中不由得流露出出恐惧。
顾北遥轻拍她的背,“不会让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毕涵看过了吗?”
“我上过药了,不严重。有点疼,真的没事的。”
顾北遥却觉得她没说真话,两人相处已久,他自是了解她的,一点点小伤往往会叫疼,惹他一片怜惜,然后她会露出很温馨幸福的笑意;倒真是有些严重了,她又往往不说。
“我看看。”
“不要。”施晓然侧过身,她才不要给他看,毕竟在身上,还要宽衣解带不成。
“别乱动,让我好好看看你。”顾北遥掰正她的身子,“你瘦了,憔悴好多。”
“你也瘦了,被折磨成这个样子,看来高手也不好当啊。”施晓然叹道。
“少说话,看你说话似乎都很疼,怎生伤到了脸?”顾北遥触上她未受伤的侧脸,极度惋惜。
“你是不是怕我毁容了?不喜http://。345wx。欢那样的,嫌弃我?”
“哪有?”顾北遥忙辩解,“你就是你,好看或是不好看都是你,是我喜http://。345wx。欢的人。女子都爱美,身上若留了疤,就是自己看到心里也会难受;若是留在脸上,多少会生些自卑,我不想你对镜自怜,不开心。”
“我才不会。”施晓然反驳,虽是这样说,但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是美丽的。
“叫毕涵进来,我问问他。”
“你还是好好休息,操这些心做什么?”
“他也要来看看我的伤,”顾北遥松松一笑,放下手,正欲唤人,就见顾南远和毕涵一同进来。
顾南远看他精神比上次醒过来要好些,心安不少,轻道:“总算让人放心了。”
“毕涵,她的伤怎样了?”
“这几天施姑娘一心扑在你身上,心中郁结,吃不下也睡不好,伤势没有好转。”
顾北遥眉头皱得更深,“伤好后会不会留印?”
“不好说,她的伤处理得不及时。”毕涵道。
这下连施晓然眉头也皱起来了。
毕涵停了好一会,又道:“不过师兄那里有他配制的玉露膏,伤刚好即涂抹,保证跟原来一样,倒不用担心。况且最近用的药也都是好药。”
施晓然狠狠剜了毕涵一眼,说个话故意不说完,害她还以为自己要毁容了。
“那就好。”顾北遥安然。
“放心,就是毁容了七阳宫也有办法让她恢复,”顾南远接上一句,“难不成还能让你的女人委屈不成。”
施晓然心里窘了。
“调了几个女卫过来,应该快到了,这几天我们对你的确照顾不周。”这个话是顾南远对着施晓然说的。
施晓然哪承受得起顾南远的客气,忙道:“北遥受了伤,我也没照顾好他,反而还要你们担心。”
“不说这些了,送点吃食过来,你们两人都多吃点,早点恢复。”
虽然这次是生死大劫,但这个事后,施晓然能够感觉到,顾南远对她亲近了不少。从前,顾南远只把她看做陪在顾北遥身边的一个得宠婢女,可有可无,但现在,他似乎接纳了她。
遭此大难,也有所得!
养伤
晚间施晓然宿在顾北遥的帐子里,是他做出如此要求,这段时间横生枝节,人在心上却不在眼前,心里总归不踏实。
施晓然也觉得方便照顾,既然其他人没有意见,她自然搬了过去,只是另外再放了一张榻,毕竟两个人都有伤,碰到多有不便。
顾北遥半夜醒转,黑暗笼罩,帐中惟剩火盆冒着袅袅热气,深邃的暗夜中有人辗转卧榻,时不时发出隐忍的闷哼,像鼓槌敲在血肉心房,他睁开眼,惊慌闪过,焦急问道:“晓然,你怎么了?伤口痛得很么?”
前几日过于紧张,一颗心高悬,每次都是顾南远点了施晓然的睡穴,她才休息。现在,心中大石落下,身体上的伤痕燎心燎肺地疼,痛得她睡不过去。她听到他醒过来,闷声回道:“有一点。”
顾北遥不知她到底伤得如何,但听到她的声音就知道她忍得很痛苦,竟至半夜还睡不着,忙唤人进来点灯。
莹莹烛光燃起,施晓然额上有细细的汗,像银针闪着点点光芒,她有些费力起身坐起,不想打扰他休息,道:“我还是去另外的帐子睡吧,这里睡不安稳。”
“有何不安稳?是太冷还是太热?”
施晓然不答语。
“过来,到我这里来。”顾北遥的声音似从云中穿过,柔柔缓缓,却又带了丝阳光的气息,叫人拒绝不得。
施晓然掀了被褥,披上棉衣,穿上鞋走到他的卧榻,紧挨他坐着。
顾北遥往里面挪了挪,“睡在我旁边吧。”
“我睡觉不老实,会碰到你的伤口。”施晓然双眼有些迷蒙,面有疲惫,拒绝了他的提议。
顾北遥桀桀双目似暗夜星辰,半张脸隐在阴影中,他伸出手,将她一手握在掌心,冷不防另一只手伸出两指,在她身上迅速点了两下。
“你干什么?”施晓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眉眼带了疑问。
点穴对他来说虽然有些吃力,牵动伤口,但也不难办到,他双手撑在两旁,有些费力地坐起身,解释道:“我想看看你到底伤成什么样。你总不让我看,疼成这个样子,我担心得很。”
他掀了她披在身的棉衣,动手解起她的中衣。
莹白修长的手指纠结在盘丝纽扣上,施晓然心中一片惶惶然,几分急切,几分窘迫,顾北遥一向规矩,从未对她做出越矩之事,更遑论轻解罗裳,纵然他不是那个意思,但宽衣解带也要找个浪漫的时刻,头一次遇到展现出来的是满身伤痕,丑陋狰狞,怕是颜面都丢到九天云外,她急道:“你住手,你非礼我。”
顾北遥果真将手从纽扣上挪开,指节紧握又慢慢张开,目中竟带了几丝哀伤,恍如月色,“你很介意么?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的伤,听到你在黑夜中的闷痛,痛得睡不着,我就全身都痛起来,担心得很。你我如影随行,又过了这诸多劫难,难道还在乎名节这些世俗虚礼?还是你对我有所顾忌,有其他想法?”
“这样不好,你先放开我。”施晓然的声音低低的,竟失了底气。
顾北遥面上带了一丝执拗,“你也经常替我疗伤上药,这里也没别的人给你看伤,我只好自己动手。”
说着继续解繁复的纽扣。
施晓然咬着唇,面上薄粉喷出,满是尴尬和窘困,索性看向别的地方,任由他摆弄。
烛火轻摇曳动,整个帐子都带了几分迷蒙。
“怎么这般严重?”顾北遥惊骇,墨黑的琉璃瞳孔竟迸出几丝裂纹,眉川似苍信山峰,紧锁烟雾。她的身上胡乱缠了绷带,覆盖了整个上身,右臂也包得像个粽子。包扎的手法拙劣之极,绷带上染上的血,已经变成深褐色,但还有一两处浸出湿湿的鲜红,显然某些伤口还在渗血。脖颈到胸部还有两条深深的抓痕没有包扎,翻着血肉,被旁边白皙的肌肤衬得更加恐怖,直直向下延伸。
看来这个绷带是她自己缠上的,由于不方便才会缠成这样,伤势非但没有好转,只好还有恶化的趋势。想起他在昏迷中听到的话,他没照顾她,她便如此惨淡。
他的口气充满歉疚,低低哀息,似责怪她又似责怪自己,“都几天了,伤口都还没结痂,竟然还在流血,若是不慎溃脓,就要挖去腐肉,看你怕不怕?我只几天没能照料你,你就成这个样子,叫我如何放心?”
“那你不要受伤!再说我涂过药了,只是好得慢,要怪就怪毕涵的药效果不好,你先解了我的穴。”施晓然辩道。
“毕涵拿出的药是极好的,只是你这几日没好好养,小伤也不能大意,我帮你再看看,后背有伤吗?”
“没有。”施晓然低低答道。
“那你躺着,我给你重新上药。”顾北遥看着她,目光缱绻,歉疚似化不开的墨揉在他点金漆黑的瞳仁中,面上一派执着,叫施晓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扶着她躺下,仍然没解她的穴道,拉上被子给她盖上,捂了个严实,向外面唤了声“来人”。
进来的是路二,严肃恭谨,向床上瞟都不瞟一眼。
“去把药箱拿来,再多点几盏灯。”顾北遥吩咐道。
不多时,东西拿来,又添上几盏明火,顾北遥让人出去,不要随意进来。
药箱放在床边,他伸手拿了把剪刀,欲剪开施晓然身上的绷带。
这下施晓然急了,她还没在一个男人面前赤身裸体过,更不要说即将呈现的是肌肤上交错纵横的伤疤,面上腾起一片红晕,着急道:“你不要看,我自己上药就好。再说你受伤了……”
“不要大声说话,脸上伤口本来就好得慢。我会注意,不会把你弄疼。”顾北遥很坚定,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不想点你哑穴,你听话一些。”
施晓然动弹不得,知道拗不过他,索性闭了眼,面上却如六月骄阳灼烤,越来越热。
绷带被层层揭开,顾北遥吸一口凉气,眉川拧得更深。她雪白的胸脯上抓痕纵横,露出里面猩红的肉,伤口边缘肌肤微微肿起,有些已经结痂了,但有几条较深的抓痕还在渗血,竟有溃脓的迹象。他见过更多更严重的伤,但见到她这般皮开肉绽,竟觉心口绞痛,比自己身上所有的伤口都痛。
这狼真是可恶的野兽,每条抓痕都很深很长,一片冰肌雪肤被糟蹋自此,他此刻竟恨不得抓来剥皮抽筋,也难泄心中之恨。
他的眼似揉碎的月光,清冷忧伤,声音微微发抖,“小伤口上药就好,这几条深的要将脓血排出,怕是有些疼,你忍一忍。”顾北遥说着,从药箱中翻出几个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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