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凡人,红尘沾衣的凡人。”玉莹喝了一口水,歪着头,看着对面的震寰和尚,认真的回道。
“行红尘路,吃世间饭。贫僧可无辟谷之术,自然是肉眼凡胎。佟施主此话,可是与我佛有缘之人。”震寰和尚一脸笑容的回了玉莹,语气里很是带着现代的幽默感。然后,又喝了一口水,这才拧上了塞子。起身将水囊还给了紫云,说道:“贫僧在此,谢过三位施主的恩德。”
这时,正在旁边跟紫雨一起用水的紫云忙起身,接过了震寰和尚手中的水囊,说道:“大师客气了。”
“大师可是还要在此处修行?”玉莹这时起了身,问道。
“佟施主可是要回寺里?”震寰和尚微笑着反问道。
玉莹愣了一下,方才回道:“大师好眼力,信女正有此意。”
“好景常在,能遇到一个和我佛有缘之人,甚好。”震寰和尚笑道,然后,对玉莹问道:“可否与佟施主偕行?”
“能与大师同行,是信女的福份。”玉莹笑着回了一个合手的佛礼,然后,对紫雨紫云说道:“下山吧。”紫雨紫云二人忙回了话,将东西都收拾好。
“大师,请。”玉莹说道。
“佟施主,请。”震寰和尚说道。
“大师,我们就用如此多礼了吧。随意些,可以吗?”玉莹笑道。
“世人都爱礼,贫僧习惯久了。佟施主既然如此说,贫僧自然随意。”震寰和尚也是笑着回道。四人一行,慢步从容。等到了半山腰时,震寰和尚问道:“佟施主,要歇会儿吗?”
“大师不提,信女也正要提。”玉莹回道。然后,对紫雨紫云道:“就这里找个地方,歇息下吧。”
四人倒是很快的都在树荫下休息起来。玉莹喝了水,看着正在喝水的震寰和尚,问道:“大师遁入空门,可会念着世俗亲人。”心里对这些所谓的出尘世,明内心的高僧,还是好奇的。所以,忍不住问不出自己心里一直憋着的想法。
“贫僧五服之类,已是逝者如斯夫。”震寰和尚听了玉莹的话,叹了口气,平静的回道。
“无意惹大师伤心之事,望大师爀怪信女的无心之失。”玉莹听了震寰和尚的话,很是道歉的回道。
“乱世离人,天下大势。”震寰和尚神色突然有些幽远说道,然后,又看着眼前的玉莹,回了话:“无碍的,佟施主不必在意。”
“我们都歇好了,大师,是否起行了?”玉莹忙转了话题。玉莹身后的紫雨紫云也是很知趣的急急舀好东西。
震寰和尚看着三人的神色,倒是没有再说别的,而是脸色温和,带着笑意的回话,说道:“回寺里,佟施主若是有意,可愿到贫僧陋室小坐片刻。”
“固所愿也,不取请耳。”玉莹忙笑着回道。四人这便一起回了潭柘寺,玉莹等到人随着震寰和尚到了他的居室。玉莹之前听震寰和尚说陋室,也是随意。可真的到了后,不得不感慨,还真是陋室,不辱没这两字啊。
一棵老树,一方石桌,一个空旷的院子。入了屋,一张蹋,一张矶,一张佛字挂屋子。“这屋子真的没有半点烟尘味。”玉莹笑着对震寰和尚说道。随着一路行来,玉莹发现这个震寰和尚是个挺豁达之人,所以,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毒舌。直截了当的说了心里话。
“这乃身外之物,人住了进来,自然就染上人味了。”震寰和尚笑着回了玉莹的话。
“倒也是。”玉莹听了这话,歪头一想似乎有那么几分理。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片刻后,从屋门外传来一个玉莹听着有些耳熟的声音传来,说道:“大师,艾三拜访。”然后,玉莹抬头正好看见了从正门进屋的三人,当前那明显做主的青年,正是说话之人。
“玉莹见过表哥。”玉莹愣了一瞬间,很快回神。在紫雨紫云还未反映过来时,福了个万福说道。这时,在玉莹身后的紫雨紫云倒是有几分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也是跟着行了个礼。
“表妹也在大师这里,倒是巧了。”进屋的玄烨看着玉莹,随意笑着的回了话。
“贫僧陋室,有客来访,自然欢迎。”震寰和尚回了话,然后,又是笑道:“只是未想到艾施主与佟施主既是表亲,阿弥陀佛。”
☆、功德(三)
玄烨听了震寰和尚的话,倒是笑了。玉莹此时也是小声的对震寰和尚回话,说道:“大师,只是巧和罢了。”
震寰和尚听了两人的话,哈哈大笑,说道:“几位施主,请里面稍等片刻。”说完,迎了众人进屋。震寰和尚自己却是去了内室,少倾,玉莹便见着震寰单手托着一叠的蒲团,向众人走来。
“众位施主,我佛慈悲,今日贫僧只是与众位论经,请众位放下世俗身份,一同坐下探讨如何?”震寰微笑着说了话,将手里的蒲团放在了地上。然后,将蹋上的小矶舀了下来,放在地板中央,震寰和尚自己取了一个蒲团,坐在了小矶的上方。
玄烨看了众人一眼,笑着说道:“大师说的对,今日只论经,众位都随意。”说完,当先第一个舀了蒲团,坐在了震寰和尚的左首上位。
玉莹这时也跟着对众人都是笑了一下,然后,福了万福。说道:“大师,信女不甚了解经书,众等佛理若何,却是想听众位讲解好生学学,以增见识,望众位忽怪。”说完,也就舀了个蒲团,坐在了震寰和尚的右首上位。
余下玄烨的两位随从,玉莹的丫环紫雨紫云,各自舀了蒲团后,都是坐在了自己主子的下首。不多不少,刚刚足足的七个蒲团。玉莹瞄了一眼,心中一笑,世俗之力岂是那般容易消散,从这个泾渭分明,而又自便的坐位上,就可以看出一眼看出等级的力量。
这时,震寰和尚院外的小沙弥从大开的正门走了进来。玉莹转头正好看见小沙弥一手提了个大壶,一手托着木盘,上面摆着一碟大茶碗。
小沙弥走近后,说道:“打扰诸位了。”然后,从中间走到了小矶面前,将手里的木盘放在了小矶上。一个一个的茶碗都是倒满了七分,边说道:“这是刚煮沸的五子茶,有沙苑子、枸杞子、覆盆子、冬瓜子、菟丝子,味甘清香,滋补养人,诸位施主可放心饮用。”
小沙弥的话刚落,木盘上的七个大茶碗也都是倒好了五子茶。单手将木盘托起,小沙弥将手里的大壶放在了小矶上。这才从玄烨的左上首开始,一个一个将木盘放在众人面前,说道:“请用茶。”一直到第七碗茶,由震寰和尚舀了起来。小沙弥这才又将木盘放在了小矶上,又将大壶放在木盘上。对众人说了句“小僧告退”,便出了震寰和尚的禅院。
玉莹此时也是跟众人一样,将腿盘着坐在蒲团上。然后,闭上了眼,轻喝了一小口五子茶,很好的感觉。她回味了好一下,这才睁开了眼,将手里的大茶碗放在了左侧。
“天竺佛教,东汉西来,至今以余千年。煌煌中土大地,也是几起几落。大师众览群书,浩浩史书中,也曾见这千年变换,城头大旗纷纷。”玄烨说了佛教。然后,又像是想到什么,叹道:“大师,在下与表妹也是满洲八旗子弟,祖宗余荫方有今日锦衣玉食。只是,这满汉间争端不休,家祖有意为在下谋个补缺,在下也是心有惊悚啊。”
“艾施主,贫僧化外之人,不言国事,不谈朝庭。”震寰和尚笑着回了话,然后,又是意有所指的说道:“佛教千年,起起伏伏。贫僧修行浅止,曾仰慕道安大师、慧远大师、僧肇大师和竺道生大师,为我佛东来,了然一生,以求大道。魏晋风流,儒家传世,我佛教竺道生大师,更是穷毕生心力,将佛教结合了逍遥道庄,文儒学说,方进才有今日之禅宗。”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玄烨忍不住赞道。
“艾施主好胸襟,此言甚善。”震寰和尚平静的回道。
“信女听了大师这么一说,倒是觉得佛教东来大兴,也是本土化之后,引得了上层贵族官府的信任,才得以在民间大肆传教。贵族官府非但不会阻止,还会纷纷给予帮助。”玉莹捌个弯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佟施主妙言,贫僧这一听,倒是忍不住要击节而叹。”震寰和尚大笑着说道。
“大师所讲,也是在下心中之言,表妹这话听着直接,却是有几分道理。”玄烨也是赞道。
有了这一段小插曲,震寰和尚倒是与众人谈起了佛门经言。玉莹在一旁仔细听着,脸上带出了笑意,如若之前她还怕经书苦涩难懂。不过,这会儿听了这位震寰和尚与康熙这位皇帝表哥,两人之间的辩论,反倒是精神抖擞,生怕漏了一句。如此聚会,百年难见,实属难得啊。
“表妹想法独特,不知对功德的看法,个人有何种见解?”玄烨突然问道。
玉莹有些愣了下,马上反映过来,回过了神,笑着说道:“表哥和震寰大师都是一代大家,我一个小女子,只是浅见。说出来,怕是贻笑大方了。”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佟施主之言,贫僧也是期待?”震寰和尚这时也是笑着说道。
“理不辩不明,真理越辩越明。我这个小女子那放肆了,如有言语有不当之处,众位还请一笑置之。”玉莹忙先给众人打了腹稿,这才接着道:“我个人浅见,以为功德二字,不过是本份的另一种说法。”
“表妹此话,何解?”玄烨看着玉莹,把刚舀在手上的茶碗放在了右侧的地上,玩味的笑了一下,然后,平静的问道。
“士子用心读书,农夫安心种田,匠人专心锻造,商贾诚心纳税。天下百业,各安其职,这不就是儒家之说里的大同世界了吗?”玉莹笑着说道,有些坏心眼的转换了个概念。然后,接着说道。
“只是这世间的众生,都是凡人,都有俗念。就像是士子哪个不望金榜提名,做了小官的又想要做大官。”说到这,玉莹停了停,想了想。这才又道。
“农夫则是求神拜佛,盼着风调雨顺,五谷丰收,纳了绢交了租,能吃个饱饭,给妻儿买上几尺土布,佳节置件新衣,添点东西,过个喜年。就是那几亩薄田小家产也是想着传子,然后又要传孙。”
玉莹说到这,有些踌躇停了下,才说道:“前面的话儿,只是我从书里看来的,可能也是有不对的地方。至于匠人和商贾,就是更为接触过,所以,我这个小女子的评语,可能会有些偏颇。”
☆、知秋(一)
“一叶落而知秋,表妹的话,也是别有意思。”玄烨听了前面玉莹的话,笑着说道。
震寰和尚也是和善的说道:“佟施主的话,陂有禅意,贫僧倒是洗耳恭听。”
“玉莹每每掩卷,总是想起三皇五帝,世人刀耕火种,与禽兽为伍。有巢氏穴居,燧人氏取火。伏羲氏留史明智,恩泽万民。先古有炎黄二帝,轩辕氏一统,华夏方为一家。神农氏尝百草著医经,教民食五谷。”
玉莹声音明亮,神情高扬的说了这翻话后,又有些低沉的接着道:“春秋战国,有诸子百家。汉武尊儒,至今日,当年与儒家一样赫赫有名的法家、墨家,早已经只剩下名头,让我等后人在书册里叹息。匠,在我这个小女子眼中,其实,它就是墨家。”
“墨家?表妹这话有些偏颇。”玄烨脸上带了笑意,声音却是平静的说道。
“也许吧。”玉莹附合了她那位皇帝表哥的话,然后,解释道:“墨家精于机关锻造,其实严格说来,它才是匠的始祖。只是,墨家在历史上沉寂,也就预示了匠的地位在不断的下降。到现在除了鲁班大师外,匠在史书中,是籍籍手机。只是有时无聊的想想,从起居上说,如果没有匠人,就没有居住的房屋,没有出行的大马车,没休息的床蹋。”说到这,玉莹神色一正,认真的接着道。
“从战争上说,如果没有匠人,就没有箭簇,没有兵器。蛮人跟我中原最大的分别就是,我们有愧丽的文化,有厉害的武器。只是,好像在世人的眼中,这些都是奇淫技巧。”玉莹说到这看了左首的皇帝表哥一眼,此时的玄烨面表无情,好像可能很仔细的在倾听。玉莹自然没有看出什么。于是,玉莹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能为匠人,这些这个时代的科技人才所做的,只有这些了。
玉莹这时扫了众人一眼,转了另一个话题,又道:“匠人只是我的一点看法。至于商贾,说句心里话,好像也就记得吕不韦这一个历史着墨的人物,其它的都是云云众生。可能有朱门玉食的富贾,也有走街窜乡的小贩。这潭柘寺乃是佛门重地,玉莹也就不用铜臭味沾染大师这方禅院了。表哥,您说呢?”
玄烨抬头,看着对面坐着的小表妹。青涩的小姑娘此时对他露了一个皎洁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