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引路的仆从手中的灯笼内烛火摇曳,豆大的一点飘忽着,夏绥远皱眉,打量了一下四周,并不怎么害怕。
来到前方的凉亭内,撩袍坐下,执起面前的白玉酒壶,自斟了一杯。
“好酒啊,想不到南疆也有这么烈的酒。”他只喝了一口,就忍不住赞叹出声,原以为南疆米酒居多,大多较甜。”不过喝着倒是有几分熟悉,我若是喝过,怕是也有个年头了。”
楚廉臣笑笑,“这酒是我差人从皖宁带来的,殿下说的不错,这酒存了也有四十年了。”
“这么说今天本王让定北侯破费了,这可得好好品品。”他垂目,有点懒散的靠后在椅背上:“原来萧氏宫中的贡酒是这个味道。”
楚廉臣这次却未开口,沉默了许久方才低声问:“陛下可是还好?”
“一切安好。”他探手入怀掏出薄薄的一层白纸递过:“托我给您带封信。”
楚廉臣顺手接过,抖开两指一捻,于烛火上一烤,那原本干干净净的白纸上瞬间显出整齐的褐色字体,他读完了就将那纸条置于火上烧尽:“呵呵,小时候我还抱过她,一晃都这么大了。”
“定北侯要是不嫌弃,我也叫你一声叔叔吧。”夏绥远拱手,眼前这人从辈分到资历都当得起他如此客气,伏小绝对不冤。
“不用。”楚廉臣摆手,半开玩笑:“当不起,况且万一真把缘君嫁给你了,这辈分还要好好排排。”
夏绥远瞬间黑线了一下,干笑着:“您别当真的啊,我什么都没做。”
“我可是当真了。”楚廉臣脸上笑意更深,“其实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请求,帮我照顾她一段时间。她刚出生父母就不在了,一直是我夫人养大的,性格难免偏激了些。磨一磨会是个好姑娘。”
“为什么不自己照顾她?”夏绥远反问。
楚廉臣稍微偏了一下头,并没有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她应该出去走走,见一见我们没见过的世面。”
“好,既然您信得过我,那就幸不辱命。”夏绥远答应的也算爽快,不过就是多了一口吃饭的,他个人而言完全无所谓。
“多谢。”
“您客气。”夏绥远微微一笑,又斟了一杯酒,两口饮尽。
两个人这会儿倒是有闲心思在亭子内对饮,说话间夏绥远就看出楚廉臣这人有意思的地方,他什么话都是点到为止,却不完全说尽,留着三分余地给你去猜,语调沉稳,整个人都如同这藏了许久的酒,醇但是不涩。
相比之下,他自己倒是显得有点浮躁,和人家有点没法比较。
喝了点酒以后,就都不太拘谨了,两个人索性敞了坏,你一杯我一杯的对灌。除了朝堂和布军的那点破事儿,家长里短也唠了不少。
“侯爷,夫人叫奴婢来问,家里来了外人,她不舒坦,您今晚要不别回去了。”一个小婢自远处走了过来,也不避人,一点没犹豫的开了口。
夏绥远噙了一口酒,心道这位楚夫人看样子倒也是个有趣的人,能将楚廉臣收拾服帖了,二十年不纳妾不说,手下的侍婢瞧着样子大度,看样子也是个能治家的主。
况且这话说得,家里来了他这么一位讨嫌招人厌的,还得特意派个人过来说一句。
“你去回她,我马上回去。”楚廉臣这会儿酒气也上头,面色微有些发红,转身对着夏绥远抱歉道:“如此到让你见笑了。”
“没,不过侯爷这亭子不错,我也睡不着,这壶酒就送了我如何?”
“殿下请自便。”楚廉臣施礼,权当是作别,留下几个仆从候着他。
酒这玩意儿确实是个好东西,醉了就能忘了很多事儿,重要的或者不重要的,一觉醒来记不清楚了,就都成了不重要的。
就他一个人喝着也没什么意思,壶里的酒有些冷了,夏绥远拎起酒壶晃了晃,甩了杯子直接往嘴里倒。
他向后瘫着靠在椅子上,仰头去瞧已经有些晦涩的月亮。
大块的乌云染过来,遮蔽了不太多的光线,他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听着空气中衣袂擦过的细微声响,叹了口气道:“我不是叫你走正门吗?”
王贲从亭子上窜下来,很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小爷您知足吧,属下已经把事情都办妥了,后天大军就能全到。”
不过这地方确实不好闯,他基本可以确定要是没人故意放他,基本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跑进来。
“这么'TXT小说下载:。。'快的话,又跑死了几匹马?别说我扣你工资,大家的饷银都不多,要以身作则。”夏绥远将手里的酒壶扔给他,“这玩意儿不错,喝两口。”
“不能乱喝东西吧?”王贲低头闻了一下,嗅到那酒的香气也忍不住赞叹:“好酒啊。”
“喝不死你。”夏绥远起身负手而立,身影溶在夜色里有些分辨不清轮廓。
“额,对了,小夫人来了信。”王贲这才想起2正经事,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封加急的密件递上前。
恩?夏绥远忙接过,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撕开。
他也不知道静研能有什么话好说的,不骂他一顿就不错了。
那信一抽开,只有一张纸,上面像是随便写出的一样,只有两个大大的墨字:很好。
哦,夏绥远皱眉,这个算是……言简意赅?
不过也聊胜于无吧,璐王殿下很骚包的将信纸好好的揣在怀里,又捏了捏腰侧挂着的荷包,露出了一个很怀念的笑容。
正喝酒的王贲差点被自己呛着,淡定的表示接受不能,那个表情看着太让人揪心,和整体风格都不搭调啊。
“啊嚏”静研以袖掩口,轻轻的打了一个喷嚏,有点郁闷的揉着鼻子,心想哪个混蛋在骂我。
“怎么?叫你多穿点,还出去乱跑,着了凉了?”身后正执了梳子蘀她梳着头发的萧馥郁低笑,手腕灵活,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打理好了一个发髻。
静研扫了一眼镜子,稍有些讶然,睁圆了一双乌黑的眼珠,“好看。”
萧馥郁取了些素淡的簪花蘀她别在发际间,却没有伸手取步摇,“你人长得好,自然梳什么都好看。我这也是今天没事儿,又不能在自己身上打扮。”
说罢她扯了静研起身,上下仔细的打量着:“让我好好看看。”
静研站在原地,笑的温柔,被她牵住手。
“你穿我以前的衣服竟然合身,真是有意思。”萧馥郁围着她打量了半响,忽然笑的开心,上前捏了捏她的脸蛋道:“要不留在宫里,别跟着老七回去了,男人有什么好的?”
静研脸通红,被她说得一愣,反应过来以后立刻摇头,拨浪鼓似的迫切表示自己的坚定决心。
“哎,算了。也是怪我,说得什么昏话。”萧馥郁拍了拍手觉得她挺有意思,又抬手蘀她扶正了耳坠,“不过话说回来,你要不真的留在宫里陪我解闷得了。”
静研浅笑:“我怕惹你嫌啊,再说我留下算什么,御史大人的折子就得跟水似的,你哪天一不高兴了,也得嫌我烦人,一脚蹬开。”
“不能,我可没那份心情了。”萧馥郁将桌上的胭脂取了过来,又用手晕开了一些,往她拍着:“等到老七回来,我们四个一块过。”
她说完这话,目光如炬,一错不错的紧盯着静研的脸,仍是一脸淡笑全不似作伪。
静研不易察觉的抿了抿唇,避开她有些挑衅状的目光,揪了揪衣袖,压低了嗓音:“好啊。”
萧馥郁又笑,这会儿胭脂也拍完了,她舀了块帕子擦了擦手,拉着她走到御案一旁,“你坐着歇会儿,写写字也成,要是不累就帮我念念奏章。”
她可是有些乏力了,这些日子被药吊着身体好了些,可还是不像正常人似的强壮,只能动不动就停下来歇歇。
静研这人也闲,于是就顺理成章的被她抓了来当壮丁,美其名曰肥水不流外人田。
静研这些日子和她混的熟悉,除了刚开始的几天,对着蒙着夏绥哲面孔的萧馥郁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怪异外,渐渐的也就适应了。此刻也不推辞,随手抽了上面的一本,念了起来。
“开源已克,路遇散兵近千,大劫,已于涪陵会师。定北侯据涪江口,截淮王去路于南,金银粮钱缴获无数……”那却是一封战报,静研读来也有些兴趣,索性捡些要紧的继续念,“然则近月余未见淮王踪影,俘获之人亦不知,望陛下务必当心京城防部,臣弟恐间隙生变,小人作乱。”
她读到这里,顿了一下,像是思量这什么,抬眼一瞧原本躺在榻上闭目的萧馥郁已然睁眼,清澄的目光正望过来,于是若无其事的继续念下去。“皖宁城中若守备不足,当可急调西北驻军回防一二,另,城外驻扎御林军中仍不安分,必要之时,还望陛下谨记,护好自身方为社稷之福。”
“恩,他倒也操心,只怕不光是为了我吧。”萧馥郁点头,“静儿,老七今日上报的也有理,你明日还是少来这边比较好,朕自然会派一队禁宫侍卫守着你的崇庆殿。这宫里如今也乱,不把那些个杂碎都料理了,我总觉得心神不宁似的。”
“您自然是殚精竭虑。”静研将那奏章收起,颦眉揉了揉额角:“倒是也不用给我多派人,如今人员也吃紧,不过倒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能不能招如花姐进宫来,我也要想有个人照应着。”
“好。”萧馥郁痛快的答应了,“如花那姑娘可是有意思,巾帼不让须眉,只可惜平白的被他们老孙家捡了个便宜,我原还以为老七喜(…提供下载)欢这样的,没想到他和你这般好,真真招人羡慕。”
静研四两拨千斤的将她话里的腻头推回去:“没什么好羡慕的,姐姐自己才叫人羡慕,谁不想万人之上呢。”
“也包括老七?”
“他?他想让别人当万人之上,自己怕是没这个兴趣。”静研抿唇,吐了吐舌头:“也有些累了,就不打扰姐姐歇着,我先回去盹一会儿,要是有事儿再叫我过来就是。”
“恩,也好。”萧馥郁望了望外面的天色:“这也过了大半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晚上要是有空,陪我用膳。”
“是。”静研躬身行了礼,这才告退出了中正殿。
她没想到的是,刚和萧馥郁提了一句,傍晚的时候,李如花就大大方方的进了她的偏殿住下。
“几天不见你倒是养的好,也不想我,真让人伤心。”李如花掐了掐她的脸蛋,一点都没掩饰自己比静研还要明显的肚腹。
“你这个……”静研自己倒是愣了一下,上前摸了摸,“几个月了?”
“不知道,和你的差不多吧,完全不记得了。”李如花甩头,还不忘很愤慨的怨气冲天:“奶奶的,一天到晚跑到璐王府来烦人,想儿子想疯了,我早就想躲宫里来,看他还怎么成天乱晃。”
“孙大人要是不想你,哪儿来的孩子啊。”静研这会儿觉得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笑话她,故而表现的很是落井下石:“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想到你们速度好快,不会是中秋那天你们两个真的……我就说七哥说的不对劲。”
“行了,别提你家那个混账了,也不是什么好鸟。”李如花抱着她一通蹂@躏。“以后咱俩相依为命吧,这么着先来个指腹为婚,你看怎么样?”
静研笑着摇头,“你来晚了,刚才有个人刚跟我提过相依为命这事儿,不过指腹为婚嘛,可以考虑,但是我得和七哥说。”
“你家那个我看巴不得,在他眼里就两种人,一种是可利用的,一种是不可利用的。比如说你和我,就是可利用的,一个可以给他生孩子,另一个可以舀来给他铁哥们儿生孩子。像陛下那就是他不可利用的,借他八个胆子也不能打到自己亲哥哥脑袋上去。”李如花喝了一口白水,说的还挺有道理。
“这么说来也是。”静研脚有点肿,就倚着床榻躺了下来,手掌慢慢的拂过肚腹。
“我总感觉,像是有什么不对劲。”她闭上了眼睛,这城里太安静了,反而渗人。
“也许吧,不过那个二货这段日子都挺忙的倒是真的,鬼知道他在忙什么。”李如花在床边蹭了个地方,“我爹说入了宫也好,但是凡事都要记住,要是出事儿,首要是保着自己的命,旁的都是次要的,哪怕孩子没了以后也可以再有。”
静研猛然睁眼,错愕的侧身去看她的表情。
然而李如花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异常,整个人都倏忽间冷淡了下来。
静研心中的疑云更甚,皖宁城内怕是真的有什么异动,而且绝对能够触及到皇宫之内。
原来哪里都算不上是绝对安全的。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好不容易落着个空闲,已经被烤糊了。。。
乱象
空气中隐约有一股腥气,夏绥远抱着剑随便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靠着树桩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