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子大不如前了。”戚行之望着即将西去的日头轻叹。
云栈也忧心忡忡,“是,这次出谷后越发严重,她现在走不了多远便气息杂乱。”
屋前屋后的宫女侍卫战战兢兢的垂首立在一旁,这些人以及这座雄伟庄严的宫殿,让戚行之心中倍感压抑,他淡淡扫 过那些惧怕他的人,抬手指向前方,“这里人多,跟朕去猎场选匹好马比试比试。”
云栈心想颜歌在这休息也好,此处人人循规蹈矩,在外久居的他自然也十分反感这样的气氛,便点点头起身跟在戚行 之身后,向猎场走去。
高耸的皇宫渐渐被抛在身后,两个年轻人也离人群越来越远,狂沙激荡漫天,和着鲜红的夕阳,在空中画出最绚丽的 舞姿。
地平线后卷起的金沙中缓缓显出两个跃马并肩的身影,他们的速度几乎持平,向前方的悬崖边疾奔而去。
若有人看到此景,想必定要咋舌惊叹了,可是当马蹄踏在距悬崖边不足五丈的距离处骤然停息,黑色的骏马扬蹄嘶鸣 ,马背上的人却稳稳的勒紧缰绳,随后马蹄落下,戚行之刚毅清瘦的脸颊刀子般刻在柔和的夕阳中。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云栈的马也停在崖边,与戚行之不同,他的马不像被控制,倒像是与他商量好了一般,不多不少 的停在了离崖边五丈远的地方。
“刚刚好五丈。”云栈轻抚马鬓。
“每次我们赛马,都约好离悬崖五丈远,如今距我们第一次比试已有十八年了。”戚行之仰望夕阳幽幽叹。
“当真不知你也会感伤往西,我一直以为你从不会回头看那些过去的事。”云栈随着戚行之的目光望向远处的河山, “可每次我都输给你,哪怕只是一点。”
“我们许久没有如此策马畅谈了。”
云栈眯起双眼,透过空中飞舞的黄沙,他似乎看见了昔日一起并肩携手的两个少年,曾经的他们同甘苦、共患难,他 甚至时刻愿意为了这个兄弟奉献出自己的生命,却没想之后的诸多坎坷逼得二人越行越远,直到兵戎相见,割袍绝义 。
沉默了许久,云栈才道:“若非石康叛乱,你我兴许今生都不会有再见之日。”
戚行之淡淡道:“你不怕这次回到中原,会再度陷入不尽的仇杀,不怕我不领你的情,杀了你以绝后患?”
“你不会的。”云栈垂下头,转身望向行之,“何况,剑冢四分五裂,石康有机可乘,与我当年反叛也脱不了干系, 否则你也不至于无将可用。”他苦笑了一声,“我当时闯了祸,如今当然要回来收拾烂摊子。”
“年少时,我对你承诺过一句话,你可还记得?”戚行之挑眉道。
云栈回想起记忆深处的黄昏,那时年少的小戚曾站在中都城的至高点与他说‘等有一天我一定要掌控这天下,到时封 你为王,这世道的规矩就全由我们来定!。’
年少时意气风发的诺言没人会在意,却深深扎根在彼此的心里。然而走着走着,一个人选择了天下,另一个人却选择 了自由。云栈知道戚行之此话有试探之意,便也不掩饰,“记得。”
“待平了石康之乱,我便封你为王,与我共坐这江山如何!”戚行之张开手臂,神情十分诚恳,然而那双眼睛,却始 终让人看不透。
云栈深知,此时稍有偏颇,戚行之一动杀念,那些潜藏在暗处的侍卫兵家必定倾巢而出,将自己五马分尸,然而他却 毫不迟疑答道:“我并无意天下,此次回来只为帮你,不为其他,此事一了,我即刻带颜歌离开中都城,回琅峫山生 活,此生都不踏足中原。”
戚行之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二人相互凝视着彼此的双眼,空气也变得异常压抑和紧张。
似乎一个轻微的呼吸都会引起杀意。
“呵呵。”戚行之绷紧的脸颊突地笑出声,“好,兄弟!兄弟!”他连唤两声兄弟,脸上的表情似笑似叹,使得旁人 难以捉摸,然而他突地止住笑容,自怀中取出一道兵符,举至云栈面前,“朕暂封你为定北大将军,三军将士任你调 配,包括皇城三分之一的亲兵,你即刻启程金城郡,平定叛乱。”
云栈微微一怔,此情此景放佛几年前自己仍旧在剑冢,接受他指派的任务一般,可现如今却早已不同往昔,他是大晋 朝的国君,自己不过是一个已经“死”了的逃犯。云栈抬手接过兵符,“此事了却,我便会离开,这是我最后一次为 你拼命,但不是为主子执行任务,是为兄弟肝脑涂地!”说罢云栈握紧兵符,轻夹马腹,驱马向来路走去。
戚行之蹙眉顿了顿,“战事紧迫,你打算何时启程?”
云栈头也不回答道:“金城郡的将士怕是撑不了多久,前线怕是每一秒都有人牺牲,我回去看看颜歌今晚便走。”
“我会照顾好她。”
“我若去拼命,她在你身边就是最安全的。”云栈深知颜歌在小戚心中的地位,自是放心
戚行之望着云栈离去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
待得云栈身影走远,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离悬崖距离尚远的草丛微晃,几名侍从从中走出。
一位年纪尚浅的侍卫不由得上前劝道:“恕臣斗胆多言,皇上区区几句话,就给他如此大的兵力,不担心他以此为筹 码趁机倒戈对我大晋朝不轨么?”
“他不会的,他是我兄弟。”戚行之并没有责备,只是淡淡说罢便纵马向来路走去。
那侍卫仍在原地有些不解皇上的决定,一旁另一位年龄稍大的侍卫低声叹道:“他可是自小与升上一同长大的人啊, 就算再多怀疑,圣上依旧愿意对他重兵相托啊!”
那年轻的侍卫仍有些不懂,“这可是关乎江山社稷,怎么能如此草率呢!”
那年老的侍卫摇摇头跟向队伍,“相惜不相负,此乃兄弟之情,这般情谊,莫若拥有,世间能有几人可得哎!”
那年轻的侍卫仍有些不解,却也只能快步跟上去。
云栈回到宫中,天色已黑,他极步赶启文宫,颜歌若醒了见不到他一定会担心。
刚到门口,守门的侍女便上前行礼道:“奴婢向木先生请安。”
云栈依旧化名木浮云,宫中的人自然都称他为木先生,然而他却无暇他顾,午时那种不安的感觉仍徘徊在心中,他只 想快些见到颜歌,确保她无事。
不顾及宫女的阻拦,他直冲入房内,颜歌仍旧如下午一般轻靠在卧榻上沉沉的睡着,她似乎很累很累。
那宫女见状便上前道:“不如奴婢帮木先生叫醒顾姑娘。”
云栈抬手阻住了她的话,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婢女们便识趣的退到门外。
待众人离去,他才轻步走到颜歌身边,他爱惜的扶着女孩素缎般的长发,连日赶路,她的身子定是吃不消了,而他只 有抱着她的时候才觉得心能定,魂能安。
云栈摇摇头,许是自己太过多疑,再入中原难免心思不静,颜歌在小戚身边应是没什么大碍
前路艰险,虽然他有信心凯旋而归,却不愿她与他一同冒险。
云栈俯在颜歌耳边轻声说:“等我回来,再也不离开你。”
颜歌在睡梦中轻轻翻身,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这番话。
“木将军,将士已经准备好了,皆在宫外等待您亲自检阅。”门外传来了侍卫的禀报,打断了云栈的心思。
他深深的凝望了颜歌一眼,将姬谋姿为他铸的短刀自靴中取出,放在卧榻旁,俯身的瞬间他不自觉的抚上颜歌的眉眼 。
然而手却终究只停在了半空,他咬紧牙猛的收回手掌,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再没有转身回望。
云栈齿间淡淡突出两个字,“出发!”书房的大门随即在身后被侍女轻轻阖上,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他已踏上征途,离她越来越远。
却不知这便是一场没能告别的诀别。
第107章 二九 【噩梦成真】
云栈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颜歌也越睡越沉,却没有人知道女孩正在睡梦中苦苦挣扎。
眼前始终都是弥漫在空的烟雾,遮挡住视线,让人难窥前路,她讨厌双眼被蒙蔽的感觉,颜歌只得不停的奔跑、挣扎 。
这感觉令她愤怒,不自觉的握紧手中的观天箫注入灵力,荧光随着箫体四散开来驱走了烟雾,随即映入眼帘的是喧嚣 的城镇。
小贩们叫卖着自己的商品,官家小姐在街上闲逛,公子哥调笑着从酒楼戏院走出,人们沸沸扬扬的谈笑声近在耳畔。
然而就在此时,颜歌竟隐约听见不远处轰隆隆的水声,人们仍自没反应过来,她却越发觉得不对,蹙眉倾听,那惊涛 骇浪的水波铺天盖地的袭来,仿若千军万马瞬间就逼到了不远处。
“不好!”颜歌大步向前跑去,想告诉人们洪水来了,然而她却喊不出声,如何奔跑也不能到达那些城镇前,她就这 么眼睁睁的看着人们从喜悦到一瞬的彷徨,然后是无边的恐惧。
那一刻所有人都大呼着向相反方向跑去,他们拼命的逃着,却还没等呼出声音,便被滔天巨浪卷入水中。
高墙绿瓦瞬间被淹没,冰冷的江水中弥漫着人们的呼喊声和浮起的具具尸首。
颜歌惊恐的睁大双眼,想上前帮忙,她的喉咙却似被什么扼住了,始终叫不出声。她拼命的挣扎着那股无形的力量, 脑海中竟莫名的响起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我要你付出代价!”
颜歌咬紧牙,周身被束缚的力量终究凝聚在一点,她双手握箫,“啊!”的一声长啸,将体内所有的灵力注入观天箫 之中,淡绿色的荧光突地扩散开来,那些呼救声也渐渐远去,颜歌这才猛地睁开双眼。
“顾姑娘醒了,快去禀报皇上。”一旁的侍女见状忙对边上的丫鬟吩咐道。
颜歌喘着粗气,额间的汗水啪嗒啪嗒的落在柔软的被铺上,屋内暖暖的阳光投射在被角,桌上摆着徐徐燃起的檀香, 没有尸首,没有洪水,这一切使他渐渐安静下来,“原来那是个梦……”
可是那些声音,那场景却如此真实,让她只觉身临其中,颜歌坐在床榻上,握紧了腰间的观天箫,头也不抬的问道: “我睡了多久?”
门旁的侍女答道:“禀顾姑娘,已有两日了。”
“两日……”颜歌回想起日前,云栈和小戚正商讨军事,她突然觉得十分疲惫就睡了下去,怎会一睡便是两日,颜歌 拄起身子,准备起身,谁料手腕竟觉碰到什么东西,转身一看,枕旁正放着云栈贴身携带的那把短刀,她面色微微一 变,举起短刀问道:“云……”却突然想到云栈现在化名木浮云,忙改口道:“木先生呢?”
那侍女微笑着颔首答:“木先生已经被皇上封为定北将军,带兵去金城郡了。”
“什么时候启程的?”颜歌微微一怔起身上前问道。
“两日前。”
颜歌垂下头,他就这么走了,连告别都没有,只留下这把短刀。
“颜歌。”正在顾颜歌出神之际,房门被推开,戚行之大步踏入。
“小戚……”颜歌这才抬头望去,眼中仍有些彷徨。“我…”
“你这一睡就是两天,就算御医说你脉息正常无碍,朕不见你醒来,也难以安心。”戚行之说罢一摆手,他身后的侍 婢立刻垂首端上托盘,盘上载着玉质的茶杯,盛满了香味扑鼻的花露,“这是朕特命御医熬制的花药茶,听闻你身子 近日一直不好,正好在宫中好好调养。”
颜歌接过茶盏,氤氲花香令她心神安定下来。
二人坐到桌边,颜歌不禁担心问道:“小……”顿了顿,颜歌心道此处外人甚多,如此称呼不合理法,便改口道:“ 皇上,不知木先生……”
“战事紧急,由不得拖延,他便先去了,当日见你已熟睡,他便没能当面告辞就赶往金城郡了,你放心在这里调养, 等他凯旋回来,朕还要还他一个健健康康的颜歌。”
颜歌颔首一笑,随即眼眸一转,“皇上,民女想出宫一趟。”
“你体质仍虚,应留在宫中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交给下人去办吧。”
“不是,阑珊还在中都城外等我和木先生的消息,这么多天没有音讯,她一定十分着急。”
戚行之笑容不变,“阑珊也来了中都城?”
“恩。”
“我派人去接她入宫,有她照顾你的身体,朕也能安心。”戚行之说罢便唤来侍卫,询问颜歌阑珊的栖身之地,便命 人前去。
颜歌深知他一番好意,也没再推辞,虽然此时正是正午,她沐浴在阳光之中,元气得以恢复,但这几日的梦境实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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