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跟着追出去时,见不远处南子扶着一花树吐得昏天黑地……
等到事情全部弄清楚,南子也躺在床上了时,他的脸依旧白惨得厉害。
江山知道南子不喜食荤腥,没料到竟是丁点儿沾不得的地步。新来代班的厨娘只晓得主子们要清淡的,不晓得这一点,汤里加了细碎的肉沫,这才出了事。
到底没去成旬阳王府拜年。
江山见到了传说中的烈焰长老。烈焰长老长得像外面的冰凌一样棱角分明,刀凿般深刻的五官,面无表情。
烈焰长老不像九幽老小子那样八卦。只对江山说了一句话,‘令主已时日不多,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自那后,到如今已过了五日。江山再没见过南子。没见过南风,甚至,田螺姑娘也不见了。倒是见着了别的人。两看生厌的人。
打开窗,那几树梅开得无我无执。檐下的灯笼在寒冬有些弱不胜风,湿漉漉的园子地上还残留着昨夜细雪铺就的痕迹。
江山淡淡一笑,回头看向屋子里那美如霜雪的女人。“芙殇护法。你这是什么意思。”
芙殇是昨天回水云间的。她不带任何感情的不冷不热。“字面上的意思。令主已恢复记忆,也晓得你来水云间的目的,他不想再看见你,让你拿着想要的东西离开水云间。”
江山看着芙殇手中的碧玉箫冷笑。“既然恢复记忆,何必躲我这么多天,他连当面杀我都不能么。”
“不是不能,是不屑。江山,”芙殇竟然笑了一下!“跟着令主记忆恢复的,还有他对你的恨和憎恶。令主让我把碧玉箫给你,已算是最大的仁至义尽。怎么,还想凑上去自取其辱?还是想在水云间丢了小命?”
如果她耍酷,可以把碧玉箫狠狠甩在芙殇脸上,高高在上的鄙夷一句,‘姐不稀罕’。
事实上,她浅笑着拿过碧玉箫离开了水云间。
初十这天回到江府。碧玉箫也没救得了二夫人的命。江山回来碰巧赶上送她最后一程。
二夫人死前不知是精神错乱还是突然清明。涕泪交加的讲了一个充满悲情色彩的故事……
一如当初江山在书院时听到的,江家的七位夫人的确是青楼出身。
她们原本各不相识,来自不同的花楼教坊,有几分姿色的,早已被人践踏得不成样子,像她这样普通的,也是那烟花地做粗鄙脏活的卑贱之人。
有一天,她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被带到了相同的大暗屋子里,陪一个面目都看不清的男人过了几夜,几天后,那人不知影踪,她们在醒来,也是荒郊绝地,流落到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们又恐惧又欣喜,恐惧这份不安分的陌生,欣喜也许终于逃出牢笼。没有人在想回那烟花之地。
一中小得水。找到有人的地方,才知已离梅沧京都很远。
求生并不容易,尤其在一个个孤伶伶的女子发现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后。苦难不言而喻。
当江无为找到她们,出现在她们面前时,即便瘦得彷如枯骨,她们的肚子,也都颇具规模了。
江无为当时的眼神她们至今记忆犹新。深沉得如墨海寒潭,深不见底的凛冽。却在看到她们不了解状况而害怕时安抚性笑了笑。
夭夭桃枝,其华灼灼。
她们想即便今生坎坷多桀,到底是幸运的。至少,从江无为出现的那一刻,她们的后半生,就改变了,过上了她们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
她们才知,那暗屋中的男人是第一首富江家的当家,也就是江无为的亲兄长,如今,已英年早逝了。
她们见惯了白眼鄙夷,江家这种大家,上至江无为,下到那些婢女小斯,却是想不到的亲切,无半点看轻她们。
她们对于这各种因果一直不明白,在江家久了,才隐约感觉到,这一切都和翌帝有关,包括江家大哥的死,也是翌帝一手凑成,她们只不过是翌帝随便捡来的棋子而已。
翌帝这样做她不太明白,也许是破坏江家大哥的名誉?毁了江家的脸面?或者不是这样简单?
总之,她们成了江无为名义上的妻子,他不碰她们,待她们却极好。
江无为这种长得就很桃花的男人,别说是首富,有能力有魄力,便是普通百姓,也是极度吸引女人的。
她们并不爱江家兄长。这些年的相处,对江无为却是情根深种。
二夫人不坏,但她爱江无为如痴如狂。她自认没有别人的漂亮容颜,窈窕身段,心底无边的自卑。
在一新进丫头的鼓动下,给江无为下了所谓让他喝了就会爱上她的药。因是二夫人拿去给他喝的,江无为自然不设防。第二天就是每年上香的日子。一路二夫人都惴惴不安又满心期待的等待着药性发挥,江无为爱上自己。
没等来爱上自己的江无为,等来了一批绝顶杀手。江无为的药终于发挥作用了,失去全部反抗之力的作用……1bWzp。
当时的翌帝决心除掉江无为,可说是下足血本准备。最终,逃出的人仅江无为和二夫人两人而已……
二夫人断气前,断断续续说完这故事。挣扎着对惊骇得不可置信的众江家小姐们下跪。尤其面对江山时已经自我厌弃得不成样子。“山儿……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娘春花。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是干净的,干净得像一块璞玉……她不似我们这些卑贱肮脏的人,她是好人家的姑娘……”
还没跪下,就咽了气。一旁始终安静的江无为上前,合上她没闭上的眼。
二夫人死了。埋在其他六位夫人旁边,作了邻居。江家众位小姐皆主动提出去经营管理其他地方的生意。她们或许只是想,出去散散心罢了。
她们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二夫人这无心之过却是不知道的,她们不恨二夫人,毕竟二夫人待她们一直很好,更无心加害她们的娘亲,二夫人也只是个可怜之人罢了。
江山也走了。走之前,江无为抱了抱她。“五丫头,要听听你娘的事么。”
她浅笑,“爹,我娘是春花,她对我的好,我永远记得。”
江无为稍微顿了下,也笑了。摸了摸她的头。似乎还隐约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都是这样,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他低头,是个极年轻漂亮的慈爱父亲神情,“五丫头要永远记得,江府是你的家,我是你爹爹。五丫头什么时候累了,我都在这里。”
“嗯。爹。”
江山出门的时候,回头见江无为在门前,风动衣袂,华美而落寞。她想,江无为一个人背负这许多年,一定也寂寞。越是爱笑爱玩闹的人,许是越寂寞。
为人父母真不容易,现在又一副担心女儿的样子了。她绝大多数时候还是个好女儿的,停下来冲他一笑,调皮得很,“爹,我可是大名鼎鼎锦城江无为的女儿。”
所以,爹,我突然明白了,人生没有多少时间浪费得起,没有多少光阴虚度得起,没有多少人放手得起。即便是二夫人的死,那常常给她梳新发式的二夫人,她的死,她也觉得难过。
江无为目送江山走远,这个明媚的笑,江无为没想到,却是他最后一次看见。
第七章 浮世为欢旧精魂
更新时间:2013…12…10 22:48:53 本章字数:4904
二月,冬寒还未去。睍莼璩晓
梅沧气候温和,大多地方已是早春悄然。
水云间是个例外。由于独特的地势环境,颇有些积雪未融。瑟寂着几分颓艳。
有人手执长剑,风尘仆仆,闯了进来。面目隐在风雪帽中,看不清楚样子。那人不言不语,只往里闯,武功虽高,却是个跛子。水云间弟子并非吃素,又是人多,那人很快便再也前进不得。
青衣赶来时,只看了那人一眼,便吩咐弟子们退下。
青衣蕙质兰心,可她也在考虑是否带江山去见南子。毕竟,那般魔戾的令主。
“跟我来吧。”
这一路江山心跳得厉害,眼神却是从未有的坚定和执着,倔强得决绝。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其它什么都没了。当青衣停下来时,她浑身热得厉害。
青衣象征性的敲了下门,率先走了进去,江山并未立刻进去。她看见那人一拢华贵精致的白袍,半倚在雕花红木软椅上逗弄一个小婴儿。那微颔首的侧颜,邪美却出尘得不像活在这世上的人。
江山心口一阵紧缩,没由来的恐慌。
“送到凌霄岩去。”南子并未抬头,嘴角上挑,好看至极。
青衣过去抱那小婴儿,江山混沌了半天的脑子终于稍许清醒。
第一反应,南子说话了!
第二反应,凌霄岩,那不就是水云间后山养狼的狼窟么!!
青衣抱着小奶娃路过出门来,路过江山身边时,江山还能闻到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小娃娃不知即将面临什么,还咬着手指在吐泡泡。
“等等!”
话已出口。尽管她不认识这个陌生的小奶娃。
江山不知是南子感觉不复以往敏锐还是怎地,先前南子没有抬头,好似一直没发现她,现下她出声,他看出来的目光,深凝的寒气是青衣也极为胆颤的。
转瞬间,一笑,几分冷蔑的邪魅。
话说得温吞,“这脾气倒是半点未变。”
那种莫名的暗潮汹涌让青衣暂时不敢退下。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
江山咬牙,跨门往他走去。她走得急,那本已不大看得出来的脚跛得厉害。
她满腹心思,没注意到南子看向她脚时那一闪而过的情绪波动。没注意到他手掌下那一方椅廓被捏出了指印。
那是,用了多大的力?
她想说,她很想他。现在站在他面前,心里越发空虚得想他。她想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这种感觉汹涌澎湃。就算他不喜欢她,就算他觉得她很无耻。 “你也不曾变。一个不足岁的小奶娃,下手一如既往眼也不眨。”
这冷冷的话语不是她想说的!
南子轻笑,美眸荡漾着明显的鄙讽。两指钳住她下巴,浸着丝丝凉意。“你当自己是菩萨了?”
心底越发酸楚,她狠狠扭头,脱离他两指的桎梏。扯下背上的包袱仍在椅子上,“我知道你救过我,我不想欠你什么,这是还你的!”
那包袱同它的主人一样风尘仆仆,长途跋涉,历经千难万险才来到水云间。
他嘴角的笑如此迷人优雅,却又是那么残酷,包袱在他举手间在空中碎裂,里面的所有,皆残成了片。
江山全身血液好似瞬间被抽空,觉得,冷到了极点。
爱不得,恨不得,离不得,怨不得……
本能的,她想……
她手快,南子手更快,她那攻向他致命的手被他禁锢着,几乎要碎了骨,就像地上那些她用自己性命赌来的珍贵药草。
转瞬即残。
她仰头望着他笑了下,笑得凄凉。那缓缓闭上的眼睛深处,却有着释然的满足。
她等他杀自己。
没等到,只等到半晌嫌弃什么样的把她推开。她只看到他转过身去的背影。连看她都不想看么?
“带到齐玉阁去。”
青衣一惊,齐玉阁名字好听,实乃处置犯错弟子的刑房。
江山在水云间住过那么几段时间,自然是晓得的。她没要青衣挟持,木偶一般走了出去,到了庭院中却突然转身冲着屋子里撕心裂肺的吼,“南子~~!!你怎么不去死~~~!!!”
她觉得水云间是真正的魔窟,美丽的外表下是多么残酷可怕的里子。这刑房想必从没空置过太久,新鲜的血腥味在空中晃荡着,像一个个恶魔向她扑面而来。
外面的夜多诡静,虫鸣俱灭。
什么时辰了?她听不见打更的声音,也看不到外面的星辰。她不想活,真的。她从来不知自己是如此悲观轻弃生命的人,但,她现在正的不怕死。
有脚步声传来时,她想,许是能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南子的嘲讽是对的,她不是菩萨。别说菩萨,她连常人的许多感情都没有。因为,这一刻,她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南风都没有留恋。
自嘲的勾了勾唇角,她江山是多么的虚伪,多么的自私,多么的冷血,多么的无情。
头顶一声叹息。
“是你。”
“你的脚便是神仙也无法复原了,这药膏多少能缓除些阴雨天气引发的疼痛。下了半夜的雨,你还是抹些罢。”青衣放下小瓶子,那里面是外面千金难求的,水云间统共也就只剩下这么一瓶的,却被江山捡起来握在掌心捏碎了,瓷渣如肌,鲜红的血就像外面的雨,那么不知怜惜。
“……你”青衣一个字卡在喉咙,最后只余下无尽的苦涩。
江山你可知道,令主已无三日好活。
江山你可知道,你不告而别去为令主在那险地寻药,令主有多担心,多生气?不是生气你寻的这些药来根本救不了他的命,而是气你如此罔顾性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