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还有江南风。
可若是应了,就是等于是她亲口应下,放弃江南风。明媒正娶的指婚,不同于韶华那种情况的挂名,一旦她应下,无论愿不愿意,那个皇子都是名正言顺的夫,她都要为其负起那份责任。而那样的她,就彻底丧失了站在江南风身侧的资格。
她记得江南风说过,自己目前是他唯一的依靠。她也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他,绝不会主动放开他的手。
“……和页……”沉默了半响,再度抬起眼眸,恋雪的脸上已然是一片愁云惨淡的悲容,“你可否答应我,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请帮我保护江南风不受人欺凌?”
闻言,毕和页的胸口不由得一震,一双眼睛也不由得瞪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海客的言下之意……她是打算冒着触犯圣意的危险,拒婚?
☆、风满楼之各自为政(一)
然而,毕禾页嘴角嘲讽的弧度半寸未变,脸上也依旧是一派的波澜不惊:“说起来,沈风也是我的旧识,我和他认识的时间,恐怕还要早于你和他。沈风若有什么是需要我去做的,就算没有恋雪这句话,我也义不容辞的。”
乍一听很是磊落仗义的言辞,可从江南风到沈风,那言下之意却生生暗示的清楚——至于那些不需要她去做的,即使你陈恋雪放下这种疑似交代的话,她也照样不会去做。
面对毕禾页坦而然之的视线,恋雪抿着嘴唇未吭一声,脸上的愁云却是不由得更重了几层。
没有立场去指责毕禾页的不义气。的确,皇威之下,谁会为了一个贱民逆水而上?何况,若毕禾页真的可以一路相护,也许江南风当初就不会流落到海崖,更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她,在这里为难了。
然而大概是她脸上的黯淡太过明显,毕禾页默默注视了她片刻,又叹了口气:
“虽然不明白恋雪究竟在犹豫什么,但大家朋友一场,有些东西我还是应该提前知会你一声。”
“恋雪对朝廷的事情不太了解吧?说来,上任女皇和帝,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土地派,她在位期间,整个奉临是国泰民安没错,但在局面上,握有实权的大部分是有女皇支持的土地派。”
“而前太女和现任女皇,都是一直力挺发展海运的。你来到奉临也有些时日,又是热病疗方的贡献者,我想有些东西你也能看明白。从表面上或者民间看来,旭帝上位后广开海运,奉临看似在海运上有了长足的发展。但在朝堂,土地派的势力仍是占了大半。你看李家,就是一个实例。”
看着海客女子欲言又止的神情,毕禾页顿了一顿,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内疚,维持着类似于诚恳劝诫的面孔,继续说道:
“我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明白。女皇指婚,并非儿戏,其中有她现实的考虑,不会只是出于私情。当然不可否认,私情也是促成女皇下这个决定的部分原因。”
“我也不是说非要劝你接受指婚。只是,我希望你能看清楚现状,经过充分的考虑再下决定。我明白,这对你来说,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很是循循善诱的声音,言词的内容也是无可挑剔的为她着想。恋雪一张嘴巴张了又张,终是没有办法挤出什么可以反驳或者为自己辩解的词汇,最后只能紧紧紧紧的抿成一条线。
这确实是个两难的选择,而她心中的答案显而易见的,分明就站在拒婚的这一边。压在胸口的情感几欲澎湃而出,让她几乎可以当着任何人冲口而出自己的选择,痛痛快快的告诉全世界,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迎娶江南风以外的男子。
然而,一时痛快的拒婚之后呢?虽然女皇没有把话说死,但现实摆在那里,她有什么办法可以应对女皇随后可能有的雷霆之怒?
也许是沉默的时间长了一些,毕禾页等待了许久,见她依然只能抿着嘴挣扎着,终是褪下了眼中淡淡的嘲讽,安慰般的探过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也想开点,思虑过度对身体不好。可别春宴还没开始,你就先病倒了。这样,春宴之前,我找个机会将南风带出来让你们见上一面,我想这种事情,你要见过了他,才好真正下决定吧?”
闻言,恋雪的眼睛不由得亮了一瞬,连脸上都因为这意料之外的机会而泛出些许光泽。
将海客的反应看在眼里,毕禾页脸上挂着无奈的而又有些纵容的笑容,脑海中却是不由得浮现出前几日与和帝御花园博弈时的情形。
御花园水域凉亭,顾名思义,是建在活水人工湖的正中,寻常人想要过去,必需泛舟摆渡。
而对于如她和女皇这样的一流高手,只需施展轻功踩几点水花,就足以了。加上两个人都会传音入密,即使大内高手遍布如皇宫内院,这里也是一个景色怡人的安全说话之处。
从岸边看上去君敬臣贤的黑白子博弈的画面,其实只是两个人心不在焉的掩饰。远处皇宫最高的未央宫殿只能看到也许金色的屋顶,淡淡送回视线迎上女皇始终探究的注视着自己的眸子,毕禾页微微一笑,将白子下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
“非语,如果那个海客拒婚,你有何打算?算她忤逆之罪?”
一半是随意一半是试探的口味,听在女皇的耳朵里,比较起询问意见,也许更像是种挑衅。
“忤逆么?”丝毫不受影响的女皇只是有趣的勾了勾嘴角,连下子的动作都未有半分停顿,显然这样的问题已经经过深思熟虑,是早已拿定了主意的。
“严重了。再怎么说她是公所周知的你毕禾页的门下,何况,还是你那个宝贝弟弟的意中人,我若让她背上那么大的罪名,你还不得和我翻脸啊?”
“和你这个九五之尊翻脸?我可真是诚恐啊,这样的罪名臣下可是担当不起。”
“少来。你特别在这个时间过来见我,不就是想让我绕过那个海客一命么?”
“哦?”默认之余,毕禾页更是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梢,“听这意思,你还真有过要她一命的念头?我以为你打算以她为基点,借机逐步打通那些只看得到土地的老古董的脑袋……”至于其他的那些,难到不是随便么?
“如果没什么我不愿见到的情况,这当然是最佳打算。那个海客的命留着尚有用处,我也不会因为她一时想不开拒婚就为难她,至少眼下不会。何况……”语气一顿,女皇看向毕禾页的眼睛精光点点,“何况,这种难得可以坐享齐人之福的机会,我相信她不会不答应的,不是么?”
说什么不会不答应的。
毕禾页看着面前这个眼中光彩一闪而逝的海客女子,心下不由的深深叹了口气。
眼下即使陈恋雪拒婚,女皇处于其他目的,也的确不会太过为难面前这个海客。当然,更不可能舍得再如何为难江南风。言而,为了水天,即使女皇不出手,她也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面前这个女子,做出拒婚这样的选择。摆明要将水天的婚事与皇子赐婚绑在一起,女皇想必也是心知肚明这一点吧?
所以,她明知道对方找自己是抱着怎样的救助的心情,也心知肚明其实自己可以给出对方想要的答案,却依旧断绝了对方所有明示暗示的可能,并企图将对方逼到自己想要的那条路上。
“恋雪。”再度沉重的叹了口气,毕禾页看向海客的视线不由得更“诚恳劝诫”了几分,
“这样的事情,你还是见过了江南风,再下结论比较好。毕竟,他的身份特殊,何况,还有妒名在先……即使事后我可以将他的人完好的送回来,那些悠悠之口,恐怕也是堵不住的。无论你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做好承受的准备。”
☆、风满楼之各自为政(二)
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与毕禾页分开的,恋雪步伐稳定的进了自家府院的大门,挥了挥手打发掉欲上前伺候的小厮,犹自收拾了洗漱用具,顶着一干下人不敢打扰又不明所以的目光,离开主室漫步到后院的温泉所在,慢条斯理的退了衣服叠好放在一旁,下水。
放松四肢整个躺在石靠之上,身体被温暖浸泡包围着,视线和脸孔也都在水汽缭绕下红润了起来,恍惚之中,似乎就连盘旋在胸口的失望也都被这柔软的液体给温柔安抚了。
尽管在去的时候,她就没报多少不切实际的期待,但当真被毕禾页不留余地的全盘封杀,她却还是感到失望了。她本来以为,念在自己现在是共所周知的毕家庶女门下,毕禾页就算顾及自家口碑,也多少会拉扯她一把……
终于将整个身体都泡得暖暖的,头脑也在那一片水声叮咚中清明了不少。起身将头发和身上的水珠擦干净,又换了一身干爽的行头,恋雪拎着东西原路回到主屋,见管家正恭敬正经的坐在厅里,桌旁是一碗调养的中药,不由得微微一笑。
“劳您分心了,我在外面有些乏,这不,回来就先去泡了一会。”
闻言,管家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她红扑扑的脸颊和潮乎乎的发梢,终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长长的叹口气:“家主,这是调整身体的药。你身体刚好些,还是注意修养的好。”
稳稳接过那只双手捧过来的药碗,恋雪闻着满鼻子苦涩的味道,喉中不由得抗拒的动了动。
原本是保护她或者江南风的韶家人手,在这天子脚下,面对皇家设下的障碍,到底是显得力不从心了吧?尽管每每都有人跟着,但在毕家或者女皇的手下阻挠下,想必她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家主身侧有事情发生,却怎么都摸不着头脑吧?
中药的味道还是那么让人无法忍受的苦辣,接过管家随后递过来的糖水猛灌了两口,又将碗递回到管家手中。
“无论喝多少遍,都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难喝啊。” 吐了吐味觉间歇失灵的舌头,恋雪多少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董姐,说起来,我记得我刚过来的时候,你曾对我说过,若有什么东西想要交到韶华手中,和你说就可以,是么?”
闻言,管家满脸意外的愣了愣:“是,家主有什么想带给公子的,交给我即可。”
“备纸磨墨,同时给我带句话给韶华,让他收到信后用最快的速度赶来天池,我要提他为侧夫。”
看着管家满是不敢置信的一下子亮起来的眼眸,恋雪确定的再度点了点头,随后侧头催了一声旁边同样愣在那里的小厮:“还站着做什么?给我准备笔墨啊。”
看着众人如梦初醒般难掩兴奋的分头准备,恋雪脸上挂着迎合气氛的笑,动作貌似悠闲的坐在了书桌前,看着小厮在她面前铺开纸张,磨墨。
既然正面防御行不通,那就消极对抗好了。
就算毕禾页不肯帮她,但至少她还是共所周知的毕家庶女门下。按理说于公于私,女皇都应该让彼此至少在面儿上过得去才对。何况,女皇对她说的,也是让她考虑,毕竟还是留了活动的空间,没有把路封死。无论如何韶华都是在她名下,立那样一个美男子为侧,相信多少也可以堵住以后可能借江南风的妒名发挥的人的嘴。
而且,也许是身份的缘故,也许是缘分使然,尽管韶华和她接触过的时间远不如韩天,但眼下,比较起贵族世子,她还是更信任韶华一些。这些事情,她也希望有个人可以帮她多少分担一些,给她些切实的建议。
虽然这么做,实在有些对不起韶华……
书信这种东西,用换马的方式传过去即使速度再快,毕竟也比不上自己世界的飞机火车,何况韶华收到她的信即使赶过来,也不可能日以继夜,等待也是必须的。
只是这必须的时间,也有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如果连毕王府都指望不上,当然谷家和李家这种只是因为男人而维持的所谓交情,就更不能期待了。而且,所谓的消极对抗,也实在不能对抗的太明显。当真和女皇对着来,那是把自己的脖子放在刀刃下,只会死得更快而已。
但,多多出入公共场所,让更多的人留意到她的存在,还是必要的。消息什么的还在其次,关键是要给人一种,她眼下生活的依旧很好的印象。
然而比较起她的消极抵抗,女皇那边的动作显然是迅速到几乎让人措手不及。
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酒楼花巷很快就流传出了数个,关于已经沉寂多年的沈家公子的版本。
那个曾经风靡皇城的浊世公子,那个敢于私自出逃的贱民,这次回来不但有了一个主人,还被主人送进了皇城,任由各个大家世女尽情玩乐。可叹当初风光无限的准太女正君,一着不慎竟落得如丝境地,更是感慨一个不安于本分竟然敢擅自出逃的贱民,就理应落得公娼下场。不晓得那些贵族姊弟什么时候能玩腻了他,也将其放到最下等的窑子,让大家也尝尝风骚老男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