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丫鬟脸皮薄,被孙妈妈这么一说,只都吓的底下了头,端着盘子去还干净水进来。
萧一鸣看着杜太医将金疮药撒在钱木匠后腰处两寸长的伤口上,这才发现钱木匠的后背上有一条横跨整个后背的伤口,这样的伤痕绝不可能是等闲打家劫舍能受的伤,唯一的解释就是钱木匠以前必定也是个行武之人。
“杜太医,钱大叔的伤如何了?”
杜太医伸手洗去手上沾染的血水,脸上却还是面色沉重,只低着头道:“药也用全了,接下去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要是伤口不恶化,没有高烧炎症,他的身子骨结实,这一口气吊住了,没准也就过来了,可要是引起发热上火,只怕就……”
杜太医的话还没说完,孙妈妈只急急忙忙从外头进来,小声道:“三少爷,钱爷的家里人来了,是赵姑娘和宋举人。”
萧一鸣微微一愣,看向杜太医,杜太医只坦然开口道:“人当初是我带着去边关了,如今我回来了,自然要通知他们一声,更何况,若是真的救不回来了,总也要跟他家里人交代一声。”
萧一鸣闻言,只恨恨的一拳打在墙上,低头道:“怎么交代,你让我拿什么交代!”
☆、第279章
萧一鸣堂堂七尺男儿,就连萧将军甩他鞭子也不曾落过半滴眼泪,可这会儿却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只开口道:“孙妈妈,你让他们在外头厅里等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出去。”
话音刚落,只见外头帘子一闪,小丫鬟已经领了赵彩凤和宋明轩进来,被炭盆烘得暖热的房间顿时呵出了一团雾气来。赵彩凤抬起头,看见站在墙边的萧一鸣,已经干净清爽利落的小伙子这会子脏乱的不像个人样,左臂还挂着一根绷带,衣服上透出血印子来,分明也是挂了重彩的模样。
萧一鸣瞧见赵彩凤,血红的眸子顷刻间就愣住了,整整一年多不曾见面,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忘了赵彩凤的模样,可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却清晰的发现,赵彩凤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不曾改变分毫,虽然她挽圆髻,一派少妇的打扮,可那一张脸还是那样明媚动人。萧一鸣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看着眼泪就要落下来,只撇过头去,扶着墙蹙眉不语。
赵彩凤也刻意避开萧一鸣的视线,扭头看着床上的钱木匠,心急问道:“杜太医,钱大叔怎么样了?”
杜若微微叹了一口气,宋明轩见他神色沉重,只开口道:“还请杜太医直说,我们心里也好有个数。”
宋明轩进门时就瞥见小丫鬟送出去的一盆血水,心下只强自镇定了几分,可瞧见床榻上趟着半点直觉也没有的钱木匠,一颗心还是越来越沉重了起来。
杜若只点了点头,开口道:“我们去外厅说吧。”
赵彩凤听了这话,越发就觉得有问题,一般只有情况不妙的时候,才会这样讳莫如深。赵彩凤只走到钱木匠的床前,低着声音略略叫了他几句,钱木匠没有半点动静,看着似乎睡的很安稳,可赵彩凤知道,钱木匠这会儿正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深度昏迷。
赵彩凤只弯腰坐在钱木匠的床前,伸手揭开盖在他身上的锦被,视线顺着那白色的绷带一路下滑,才看见钱木匠腰腹处的绷带透着血迹。而身下的床单上,还有一大块血迹沾染的痕迹,很明显伤口是从后背一直穿透到了腹部。这样的伤便是在现代那都是要人命的,更别提是在古代,而这一路奔波而来,中间到底失了多少血,也未可知,钱木匠这会儿还能吊着一口气,要么是杜太医实在医术高明,要么是他自己忍着一口气,一直熬到现在。
赵彩凤只一直绷着的那一根弦忽然就断了,只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萧一鸣看着赵彩凤,欲言又止。
“钱大叔的功夫很好,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赵彩凤不是没瞧见过钱木匠的身手,等闲四五个大汉都近不了身,况且那还是他故意藏着掖着的时候,也正因为如此,赵彩凤才觉得钱木匠既然想去边关,也就随了他,哪里知道这战场当真是如此的凶险的。
萧一鸣瞧见赵彩凤哭了起来,只开口道:“都是因为我,钱大叔是为了救我才……”
赵彩凤听到这里,只再也不忍心听下去了,钱木匠哪里是为了你,他不过是为了……赵彩凤想起程兰芝来,只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是听听杜太医怎么说吧。”
外头厅里,丫鬟们奉了茶上来,大年夜事情多,几个人一回来就扎进了小院,萧夫人好容易把外头都打点好了,只急急忙忙的过来这里探望萧一鸣。她原本以为萧一鸣没受伤,待看见萧一鸣胸口透出的血迹和手上的绷带时,只吓的连连迎了上来道:“我的儿,你信上怎么没说你也受伤了呢?你父亲和你兄长呢?他们都好吗?”
萧一鸣此时心中一团乱麻,哪里有闲心听萧夫人唠叨这些,只蹙眉道:“母亲,儿子身上的伤无碍,父亲和兄长们也都安好,母亲若是无事,儿子明天再去向母亲请安。”
萧夫人只心疼道:“还请什么安啊!好好在家休养几日,不用给我请安。”
萧一鸣闻言,只开口道:“等钱大叔的伤势稳定下来,儿子马上要赶回前线,将士擅离职守是要军法处置的,父亲这次已经法外开恩了。”
“什么法外开恩,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去打仗?我不让你去!”
“母亲,行军打仗岂是儿戏,时辰不早了,母亲早些睡去吧!”萧一鸣这会儿心里正难受,想起躺在里头的钱木匠,恨不得立时能飞回前线,将那些鞑子都撕成碎片方能解心头只恨,见萧夫人这么说,早已经没了耐心。
萧夫人却心疼他心疼的紧,只开口道:“天塌下来,有你父亲顶着呢,你都伤成这样了,再去前线,岂不是去送死,你乖乖在京城呆着,我另外帮你物色一门好亲事。”
赵彩凤和宋明轩两人正在和杜太医研究钱木匠的伤势,冷不丁听见萧夫人蹦出这么一句话。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赵彩凤只微微拧眉,忍不住往萧夫人那边多看了一眼。
只听萧一鸣开口道:“儿子如今没心思说什么亲事,还请母亲不要为难儿子,再说母亲不是已经帮儿子定下了亲事了吗?随便娶一个进门,只要母亲何意就好!”
萧夫人听萧一鸣这么说,也是急了,可这边还有外人,那些话如何能说的出口,只郁闷的看了萧一鸣一眼,眼睁睁的瞧着他往杜太医那边凑过去。
方才杜太医已经将钱木匠的伤势完全分析给了赵彩凤和宋明轩听,人到了这个时候,差不多已是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了,唯一只能期待奇迹发现。
杜太医只拧眉道:“钱大叔虽然身子骨硬朗,可毕竟伤势过重,失血过多,保命丹也吃了两颗下去,若是伤口再恶化的话,那真是回天乏力,除非……”
萧一鸣见杜太医迟疑,只开口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能求皇上赐药,说不定还能多一线生机。”杜太医只开口道:“十多年前,西域楼兰曾经进攻了大雍五颗往生丸,当年给太后娘娘做截肢手术的时候,我叔父曾给太后娘娘用过,对伤口愈合有奇效,后来萧将军在边关遇险的时候,皇上也赐了一颗,萧将军服用后果然转危为安,七年前滇南大战的时候,恭王世子重伤,皇上也赐了一颗,算来算去,如今宫中也只余下两颗而已。”
杜太医说完,只扭头看了一眼萧一鸣,这样价值千金的药材,就算是萧一鸣受了伤,只怕皇帝也未必肯拿出来,如今更何况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莽夫?若是杜太医贸然进宫求药,只怕还会遭到皇帝一顿数落,故而杜太医一直都不曾开口。
可如今眼看着钱木匠性命垂危,杜太医终究还是忍不住说起了这种药来。
萧一鸣只开口道:“什么药,我去求,我去找萧贵妃求药!”
萧夫人闻言,只急忙拦住了道:“你这孩子,你胡来什么?那药若是这么好求,杜太医自己就去求了,你没听见说整个皇宫只剩下两颗了吗?这若是以后还有别人有什么危险,那怎么办?况且杜太医也说了,只是多一线生机,未必就真的能救活了。”
赵彩凤听萧夫人这么说,只气的胸口都痛了起来,她本就是一个现代人,骨子里秉承着世人人人平等的原则,虽然很努力的适应这种等级森严的封建制度,可赵彩凤还是没办法像萧夫人一样,视人命如草芥。
“萧夫人说这话,也不怕天打雷劈吗?若不是钱大叔,只怕现在躺在这里的便是萧公子,若是萧公子躺在这里,难道萧夫人不去为萧公子求药吗?怎么说钱大叔还是萧公子的救命恩人呢!”
萧夫人方才进门的时候,就听孙妈妈说起了赵彩凤,她原本对赵彩凤有几分好感,以前还想着抬回来给萧一鸣做妾氏的,哪里想到赵彩凤居然是个这么厉害的人,一张嘴跟刀子一样厉害,顿时就激起了萧夫人无限的战斗力。
“他救了老三的命,我们感激他,救治他,那是本分,可是进宫求药那可不是小事,你一个村妇,懂个什么,你当皇帝的东西容易得吗?万一皇上迁怒于老三那又怎么办?”
宋明轩听了这话,也觉得刺耳,只忍不住开口道:“萧夫人,草民有幸面见过当今圣上,圣上为人谦和,定然不会迁怒于萧公子,况且钱大叔除了是萧公子的救命恩人之外,也是大雍的有功之臣,若不是钱大叔,只怕大雍和鞑子这一仗还知道要多死多少将士呢!”
萧夫人见这白面书生也开口数落自己,只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有本事面见皇上,那你去求去,老三,你跟我回房。这人跟你非亲非故,你何必为了他惹得萧贵妃为难,皇上不快呢!”
赵彩凤原本以为萧夫人身为将军夫人,必定是顾全大局、重情重信之人,哪里知道她是这样的人,这要是程姑娘嫁了进来,若是有朝一日让她知道了程姑娘的身世,还不得一封休书就给打发了。赵彩凤想到这里,顿时心中多了几分怒气,索性喊住了萧一鸣道:“萧一鸣,你知道钱大叔为什么要救你吗?是因为……”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出门吃喜酒,不幸感染风寒,大过年的甚是难受,今日开始,在家养病= =苦啊……我痊愈的时候,钱大叔大抵也可以痊愈了~~~
☆、第278章
钱木匠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来时和杜太医一起乘坐的圆顶马车,上头有一个地方破了个小洞,补上了一块补丁,所以他认得。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在临死前他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因为他救了一个人,也许那个人永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奋不顾身,因为他根本没有必要知道。
钱木匠想到这里,只觉得累的很,视线越发混沌了几分,似乎听见耳边有人呼唤的声音,却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他曾想过,和杨氏安安静静的过完下半辈子,到了而立之年的他,居然还能有自己的孩子,他从来没有奢望过他还能有这样的福气,这简直能让他高兴的睡梦中都要笑醒过来。
杜太医就瞧见钱木匠闭着眼睛笑了起来,可他的眼角却湿漉漉的,他现在处于失血过多的休克状态,如果不能尽快回到京城,再用上几颗宝善堂的保命丸给他吊着,只怕他真的熬不住了。
萧一鸣见趟着的人有了动静,顾不得胸口上的绷带,只弯腰低头看了一眼,正好扯到了伤口,龇牙咧嘴的疼了起来,却还忍痛道:“杜太医,钱大叔是要醒了吗?”
“没有要醒的迹象,大概是在做梦吧。”
可究竟是什么梦,能让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笑着落泪呢?他们两人都想象不出来。
萧一鸣靠在马车壁上,捂着脸道:“是我太大意了,光想着要诱敌深入,我以为鞑子不会来太多人的,没想到他们不死心,派了五千人马过来,我们只有一千人,在燕子谷被他们围剿,那个通道又窄又小,我以为我们能逃得很快,没想到……”
杜太医见他脸上表情自责又痛苦,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一仗打的很好,听萧将军说,你用一千兵力,诱了鞑子五千人马进燕子谷,最后他们一个都没跑掉,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至少,你打了一场以少胜多的胜仗!”
萧一鸣的视线落在钱木匠黝黑中却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只不解道:“我当时只让钱大叔做我的向导,告诉他鞑子来了只管自己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非但没有跑,还跟着我们一起杀鞑子,他杀了好多好多的鞑子,我数不清,我们都杀红了眼,最后都没有了力气,有个鞑子从身后偷袭我,我已经没有力气躲开了……钱大叔扑了上来,我亲眼看见鞑子的尖刀从他的后背刺入,穿透了他的身体,他推开我喊了一声,快走!”
萧一鸣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