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渗出细小的血珠。
龙朔本来跪了一夜,膝盖肿痛难当,刚刚上过药,现在又要经受新一轮摧残。抵在冰冷坚硬的地面,那种彻骨的寒冷与疼痛沿着骨髓渐渐扩张,双腿本该冻僵,却又被疼痛活活催醒神经。再加上臀部的冲击力,每一次打击都让他的双腿禁不住颤栗
可他拼命忍着,执拗地挺直腰板,摆正姿势,不让自己的身子摇晃与退缩。每一次重击唤起的疼痛都令他倒吸一口凉气,想要咬唇,却又怕太难看,只能咬紧牙关、握紧拳头。
唐玦在门外清晰地听到里面啪啪的响声,还有大哥含在喉咙里的压抑的闷哼。他不顾一切地敲着门,连声央求:“爹,爹,请让玦儿进来。爹为什么责罚大哥?大哥又做错了什么?爹请息怒,让玦儿进来好么?”
唐傲被他扰得心烦意乱,冲过去一把拉开门,怒喝一声:“来人!将大公子带回房内,看住他!”
两名侍卫过来抓唐玦,唐玦象泥鳅一样滑开,低着头冲上来,准备从唐傲腋下钻过去。唐傲气得反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抬手就是一巴掌抽上去:“无法无天的东西,越活越回去了,什么惫赖招术,也敢在你爹面前使?”
唐玦被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打中半边脸,白皙的小脸上立刻落下一个清晰的掌印。他疼得一咧嘴,伸手捂住脸颊,怯怯地看着父亲,满脸无辜:“爹……”
唐傲一戒尺抽到他肩头:“为父惯得你,嗯?你就敢这样放肆?什么时候为父教训人的时候,有人敢在一边大呼小叫?你是不是身上皮痒了,欠抽?”
唐玦偷眼看看跪趴在地上的大哥,被他臀上五彩斑斓的颜色吓到。打了足有二十几下吧?那臀上横的、竖的,交错分布的伤痕,每一条都肿起多高,而且已经破了皮。再打下去,大哥臀上恐怕要开染坊了。大哥那样要强的人,此刻苍白着脸,低垂着头,浓黑的眉紧紧皱在一起,显见有多痛苦。汗水沿着他鬓角蜿蜒流下来,那张冷静刚毅的脸,此刻显出几分脆弱来
唐玦心疼难抑,鼻子一酸,眼泪几乎掉下来。扑通跪下去,扯住父亲的衣袖,哀求道:“玦儿错了,以后不敢了。玦儿只是担心大哥,大哥昨晚刚挨了打,受了委屈,还跪了一夜,身上、心里都痛着呢。这会儿爹又罚他,大哥哪里又惹爹生气了?爹有气就冲玦儿撒吧,玦儿受得住。”
唐傲恨得直咬牙,太阳穴突突跳动:“好,好,你们一个两个,还真是兄友弟恭,联手对付爹了,好样的!”
他猛地伸手擒住儿子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声音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当爹责罚你们是为了出气?爹要出气,砍石头、砍树都比揍你们这对没有心肝的逆子好!”
龙朔一怔,“没有心肝的逆子”,这七个字在他心中盘旋了半天,竟让他觉得酸涩难当。爹,你觉得我冷血,我没心肝么?若是没有心肝,怎么会觉得痛?怎么会觉得委屈?
爹,你就一定要用你的方式教导我么?我不属于唐家,可你何必强迫我接受唐家的规矩、唐家的功夫、唐家的森严门第?我是跌落在凤巢的一只孤鹰,迟早有一天会飞离这个地方,用自己的羽翼……
他慢慢抬起头,调整一下呼吸,轻声道:“玦儿,是我忤逆了爹,爹理该责罚。你回房间去吧,不要再惹爹生气,不要象我一样不孝。”
“大哥!”唐玦心痛地唤了声,抬头看着父亲,“爹是不是因为大哥不愿学习用毒,所以才要罚他?”
唐傲一愣,立刻明白了什么:“原来你刚才在装睡?你早醒了?”
唐玦悄悄红了脸,他本来想过来偷听的,可到底没敢在父亲眼皮子底下造次。隔了半天实在忍不住,直接冲过来,却听到里面的打击声
他低下头,嗫嚅道:“我只是想让大哥与爹多呆会儿,多说会儿话嘛,所以才装睡不响。谁知道爹那么冲动,那么快发脾气……爹,天寒地冻,大哥这样就算不疼死,也要冻死了……”
“胡说!唐家的男人,哪有那么娇气的?”唐傲嘴里强硬,眼睛却忍不住看向龙朔,见他跪在地上的双腿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象是隐忍着疼痛与羞耻,心不觉有些松动。死小子,就象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可总算有一个好处,我罚他时他再疼也忍了,不躲不闪、也不求饶。
不象玦儿这小子,撒娇耍赖样样都行,长得雪白粉嫩,偏偏脸皮比城墙还厚!
唐玦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只见他的脸色有些缓和,于是赶忙站起来,拉了拉父亲,凑到他耳边,道:“爹,大哥来府上五年都没有学过用毒,此事不能操之过急。爹将此事交给玦儿吧,玦儿一定劝大哥听爹的话。”
唐傲皱眉,这小子又在玩什么花样?却见唐玦笑得灿烂如花,讨好的样子简直能把天上的星星都勾下来,于是心里的怒气不觉消散,郑重地看儿子一眼:“爹给你三天时间。”
“只有三天啊?”唐玦小声嘀咕,“三天,大哥身上的伤恐怕都没好呢。”
“没好才让他记得教训!”唐傲陡然拔高了声音,“爹本来打算打得他一个月下不了床的,这样已经便宜他了!忤逆不孝的东西,爹白生了他,整天只知道跟老子置气,早晚有一天爹会被他气死!”说完回头对龙朔吼,“滚起来!”
“是,谢爹开恩轻责。”龙朔揉了揉早已麻木的腿,支撑着爬起来。身后一阵刺痛,他狠狠握拳,想把裤子提起来,却听耳边一声低喝:“别动!这样还要提裤子?”
然后身子猛地腾空,原来被父亲打横抱了起来。龙朔脸上立刻烧了起来,都十七岁的大男人了,还要被爹用这种姿势抱在怀里,当他三四岁的小孩,真是羞也羞死了。可是又隐隐贪恋父亲身上的温暖,一双手没地方放,不知道是要推开父亲,还是搂紧他
唐傲低下头,狠狠瞪他一眼,满脸威胁的意思:敢动?试试看,嫌屁股没有开花对不对?龙朔只好放弃一切心理活动,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还有你,小浑蛋,今天这么没规矩。爹本该罚你,不过暂且饶过你,等你将功补过。如果你做到我便饶了你,否则两罪并罚。”唐傲转而教训唐玦
唐玦暗暗叫苦,天,怎么又把这烂摊子摊到我头上来了?大哥啊大哥,我被你害惨了。
唐傲把儿子丢在床上,因为儿子醒着,他那张脸便绷得紧紧的,拿了伤药给儿子涂,动作完全没有龙朔睡着时那么温柔。龙朔疼得手脚抽搐,却不敢出声,只能用力揪紧身下的床单。
唐傲上完药,丢下一句:“好好反省今天的过错,三天内写一份悔过书给我!”不待儿子回答,转身拂袖而去。
唐玦心中越发叫苦不迭,三天,这正是爹给我的期限啊,三天后要大哥同意了学毒术,才有所谓的“悔过”,否则,以大哥的性子,他怎么可能写悔过书呢?这千斤重担,怎么就落到我身上了呢?
龙朔瞧着他在地上打转的样子,有些回过神来:“玦儿,莫非你……你向爹承诺了……”从弟弟眼里收到肯定的信息,他沉沉叹息,“玦儿,我不可能改变主意的,你何必替我受罪?”看到他脸上肿起的掌印,又不禁心疼,“好好地又惹爹生气,白挨了这巴掌,都是因为我……”
“大哥!”唐玦打断他,拉住他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大哥若是心疼玦儿,就听从爹的命令,不要再违逆他了,好么?”
第三十八章 兄弟情深
龙朔微感舌尖苦涩,唇边却露出温柔的笑意:“玦儿,抱歉,哥不能答应你。我有自己的打算,自己的原则,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今天害你挨了打,哥向你赔不是。爹若问起,你只管直说,一切罪责,自有哥去承担。”
唐玦的目光黯了黯,一抹惆怅从他眼底掠过,微微垂眸,细密的睫毛在他眼睑下投下一圈阴影。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默默往外走,只留下一个孤独而忧伤的背影。
“玦儿!”龙朔出声唤住他,蓦然觉得心头一阵刺痛。玦儿他伤心了么?那个笑得阳光灿烂的男孩,此刻露出黯然神伤的模样,让人格外心疼
唐玦的身影顿住,没有回头,只是脊背在细微的颤动。龙朔不顾疼痛,从床上跪起来:“玦儿,别走,你过来。”
唐玦呆了呆,仍然没有回头:“大哥……还有什么吩咐么?”声音里夹杂着鼻音,龙朔一听就知道他流泪了
“玦儿!”他从床上下来,蹒跚着走到唐玦面前,果然见弟弟眼里泪光莹然。心头一颤,他举起袖子,为他擦去眼里的泪水,满怀歉疚地道:“别哭,是哥不好,对不起。”
忽然想起那次自己跪在祠堂里,弟弟愤愤地对自己嚷:“你欺负我,你不喜欢我,你不把我当弟弟了!”那时候的玦儿还是任性的,还会向自己发泄他心里的不满。可此刻,他只是默默流泪,默默离开,连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愿说了
玦儿,你百般维护我,我却让你失望了,对不起。而我的心境,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又何尝知道啊!
他忍不住张开双臂,将唐玦拥入怀中,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玦儿,哥没用,痴长你六岁,却要你倒过来保护我。哥知道你心肠好,把我当成你真正的兄长,可这件事,哥只能辜负你了。别气我,我和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唐玦睁大眼睛,乌黑的瞳仁里盛满质疑,声音带着负气的味道,“大哥是从没把自己当成唐家人,所以才觉得不同。大哥嘴上认了爹,心里根本没接受自己的身世。大哥的心也一直不在这儿,对不对?”
龙朔哑然。
“既然不承认自己是唐家人,也就是不承认我这个弟弟了。大哥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唐玦猛地推开龙朔,恨恨地瞪着他,大声道,“从此不要再疼我、教训我,我也再不理你了!”说完拔腿就往外面跑
“玦儿!”龙朔一把抓住他,看着那双受伤的眼睛,费力地咽了口口水,突然无比痛恨自己拙于言词,“这是两码事……我不喜欢用毒,跟身世无关,更不代表我不把你当弟弟,只是天生的……排斥毒药。我知道我让爹失望了,也让你怨我,可我真的没办法接受……你要是生气,哥让你打,打到你消气为止,好么?”
唐玦怔住,他从来没有想到,大哥会有一日这样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地跟自己说话,带着歉疚的、求恕的神色,他的心突然又酸又胀,眼眶更加潮热。
他扶着龙朔,让他趴回到床上,在床前半跪下来,微微扬起唇角:“小弟怎敢碰大哥一根指头,从来只有大哥教训小弟的份。大哥不愿,小弟就只能恭领爹的责罚了。”
“不会,错的是哥,不是你,爹不会胡乱责罚你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承担。”折腾了这么几下,龙朔已疼得满头冷汗,脸色更加苍白,见弟弟终于收敛了小脾气,一颗心踏实地跌回到胸腔里,暗暗调整呼吸,苦笑,“玦儿不愧是未来的家主,好大的气势,哥怕了你了。”
唐玦被他说得脸上发烫,把半跪的姿势改为双膝跪地,讷讷地道:“大哥,我错了,又跟大哥任性……请大哥责罚。”
龙朔伸手摸摸他被掌掴的半边脸,宠溺地一笑:“好了,我的唐大公子,小的可不敢罚你。”
“大哥……”唐玦赧然,轻轻抱怨道,“又拿小弟取笑,大哥真不地道。”
“起来吧,地上冷。”龙朔拉他,“帮我一个忙。”
“什么?”
“你派子苓去府里看看,丁香怎么样了?我怕夫人知道这件事会气上加气。”想到夫人的病,龙朔心里沉甸甸的。玦儿,幸运如你,却怎知悲剧就要发生?你小小年纪如何承受丧母之痛?也许比起你来,我是幸运的。虽然不被家族承认,可至少娘亲在我身边。还可以日日向她请安,看到她美丽、慈爱的面容,看到她渐渐隆起的身子,期盼那个小生命的到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那种刻骨的痛,我多希望你不要尝到。
唐玦却不知他心里所想,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戏谑之色:“大哥,莫非你对丁香那丫头动了心思?她害你这样,你还要关心她么?”
龙朔举手一个暴栗轻轻敲在他头上:“说什么呢?整天打什么鬼主意?我只是觉得她害了自己,得不偿失,可怜也可叹。毕竟,一个女子的贞操在世人眼里何等重要。身为男子,我们却是幸运得多。”
唐玦摸着下巴,乌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龙朔。龙朔被他看得发毛,轻斥道:“又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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