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手腕,奔跑如飞,不多时,远远地便看见了海北城池。
待进得城门,听见锣鼓喧鸣,百姓呱噪嬉闹不已,又见着一众猎户披红挂彩,成群结队地在大街之上得意行走,那黑老三赫然就在其中。
祁恬怔然,拉着一个好看热闹的大婶询问,听她笑道:“这些猎户赶走了山上的妖怪,立下大功,此番被官府衙门邀请,正要去领赏赴宴。”便见一人来回奔跑招待,正是捕快挞不野,此时精神抖擞,哪里还有半分被妇人逐打的狼狈?
祁恬甚是忿然,喝道:“他们何时赶将过独角巨熊,却没有来由地承受这等隆重礼遇、枉受欢呼喝彩?”有心上去说明清楚,却被杨起一把拽住,劝道:“此刻无凭无据,你上去喝斥,不过也是被人以为捣蛋搅乱罢了。”
祁恬犹自不甘,跌足道:“难不成这功劳就这般轻易地被他们夺取了么?”杨起笑道:“世上哪里会有许多的公道?既有贪官,又有刁民,不过是各得其所而已。”
祁恬无奈,随他甩袖而去,在客栈里寻着黄松、青衣,一问之下,二人果然深夜入宫探病,已然开出医治良方。
祁恬叹道:“如何?我没有说错吧?”见他二人愕然诧异,便将山上的种种经历娓娓述来,待说道清风、红孩儿之时,更是添油加醋、火上担柴,凭空又抹上三分的气势,莫名却加上五分的渲染,只唬吓得黄松瞠目结舌。
好半日缓过神来,黄松三两下便捆扎好随身的包裹行李,急切道:“倘若被他们知晓其中行情,苦苦纠缠下来,你我哪里支撑得住?还是早些出城,上了筝船继续西行才是。”拉着青衣袍袖,夺门而出,却险些连客栈的房钱用资也忘了支予。
所谓“清风扶摇起,又送三千里。鹤渡有缘客,乘龙坐凤椅”,这杨起四人离了那海北之国,倒也是一帆风顺,翱翔逍遥,堪堪称得平安通畅,却无遇上半个妖魔鬼怪。
如此过得几日,黄松笑道:“若是依着这样的速度,料想过不得三月九旬,就能到得那辉照神山,得见大仙法容。”祁恬一指甲板机括,笑道:“你虽说是始终掌舵、长久把向,竟然还没有知悉这筝船的性能用度?自我家县衙门外初航至今,雪石几乎使用殆尽,也支撑不过数日罢了,其时动力全失,莫说飞往西方,便是用力拖拽也难以行驶半步的。”
黄松惊道:“那可如何是好?中途而止,岂非是前功尽弃么?”祁恬依旧不慌不忙,得意道:“凡事自有天意,从来就不缺那柳暗花明之村、绝船桥头之路。虽说这雪石再难为继,一时半刻之间,又落不得极北替换新石,但前方尚有一处风水宝地,可解我等燃眉之急。”
青衣将书本合上,趴在船头甲板之上观看,眼见得前方隐约苍茫一片、银光闪耀,不觉讶然,暗道:“此刻未及三九,如何底下却是白雪皑皑,宛如腊九寒冬之状?”蓦然一念,拍掌称奇,笑道:“是了,这里当是忠州门城,终年冰雪凝结、寒霜不化之地。”
祁恬扑哧一笑,夸赞道:“读得书多,便是好处,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小鬼头!不错,此处正是那被西天佛主称羡、九重天尊美慕、玄机无限、造化甚然的清心洁性之地,盛产雪石与晶魄,前者可为各种灵巧机括使用,动力不断,面面为续,后者却是极重财宝,一粒拈下,可胜黄金百两。”
黄松眼睛一亮,欲言又止,尽被一旁的杨起悉数瞥见,不由暗自笑道:“这正如猫儿闻腥、投其所好,顿时精神抖擞,如此不菲的价值,这般昂贵的衡量,少不得就会被他层层剥削、刮地三尺了。”
她有心调侃,却看黄松毕竟压抑不得兴奋,眉飞色舞,强忍愉悦,嗫嚅道:“甚好,甚好,漂泊了许久,好容易才寻觅了一处民居繁盛之地,除了急需雪石,尚有许多其余的日常物什正要采办。”
祁恬扑哧一笑,旋即正色道:“那又怎样?”黄松脸色一红,咳嗽一声,反倒大声道:“仓促之间,未免会有所遗漏,还是多盘亘几日为妙。”
青衣闻言一愕,摇头道:“若是你有如此的想法,只怕即刻便要失望了,它虽然号称门城,其实并非垒石积砖、架梁立柱的寻常城池,究其根本,不过就是当年女娲娘娘捏土造人、定阴阳男女的陶冶遗址而已。因其为三界众生、红尘魂灵的源起太极之所,地位自然极高甚严,便是天帝的灵霄宝殿也不可相提并论,是以又称无法无天始皇尊土。”
言罢,见黄松脸色一变,先前气势陡然消灭了几分,心中会意,不觉笑道:“这里所谓的无法无天,与那秩序混乱、暴戾凶横等邪恶云云大是不同,却是三界的一道禁令,约束天上地下的无数神仙,都需对女娲遗迹存有无限敬仰之心,但凡来得这里,尽皆与凡人无二,断然不可使将法术罢了。”
祁恬附和道:“因此忠州被风婆忘却、龙王漠视、雷神规避,一年到头气候不变。后神魔之战,又误得地寒之气,只能以冰雪连天的风景展示于世。”言罢叮嘱杨起扯下风帆,缓缓落地,举目所望,不见莽莽万里雪飘,但识巍巍千仞冰封。平原之上,银树重重,粉雕玉琢,既有自然姿态,又似人工刻磨,也不知是天生所成,还是造化铸就。
众人讶然不已,黄松却已是焦灼不安,喃喃道:“这地方如此广大,哪里去寻雪石?”杨起忖道:“寻获雪石不过其次,只怕穷觅晶魄,从此大敛财富,才是最终的心思所想。”听祁恬道:“雪石与那晶魄一般,都只在冰树根梢之处显现,所以又叫做石蘑菇和晶蘑菇。”携着青衣,轻轻拨开树枝,便往里面走去。
杨起方要举足,怀中似有震颤,掏出干莫小匕观看,见其上流紫溢然、波动眩目,不觉大是诧异,暗道:“莫非此地还有什么妖魔鬼怪不成?”
越往里走,光茫更是黯淡,继而轻微一闪,再无任何异样,更是震愕不已,忖道:“雪林之中倒也安泰无恙,为何外面却要传讯示警?”百思不得其解,又恐恫吓了旁众,于是小心戒备提防,却也不曾说将道疑。
黄松尾随其后,自有一番忖度,暗自喜道:“我拖延一些,也免得你们以为我急切寻财,到时又是一番嘲弄揶揄。”
林中晶莹缤纷,闪烁间如群星璀璨,眩而不晕,枝叶摇曳,落雪如轻纱曼舞,自有美妙婀娜。一呼一吸,似醉饮琼浆,不知岁月几何,一吐一纳,是银河慕怀,不识春秋数载,果真是人间仙境、红尘福地,更胜这天阙瑶池无数,敢教那九天化外折腰。
祁恬促狭心起,弯腰拾起一捧白雪,照着青衣颈脖贯下,美其名曰“醍醐祈神”,胡诌道来年好远红火。青衣虽是稳重淡然,终究不过八九孩童,反以泼冰掷团相迎,叫嚷“轻雪洁身”,可免污秽邪恶入侵,彼此嬉闹不止,便往树林深处奔去。杨起忖道:“此地若有怪异,还是相聚莫散为妙。”
见黄松低头觑探张望,便一扯他的袍袖,笑道:“此地雪林边缘,哪里会有什么雪石、晶魄?它们既然号称石蘑菇与晶蘑菇,自然也是与平菇一般,在那密林深处,才能繁盛成长?”黄松无可奈何,随他一路跑去,初时尚能看见青衣与祁恬的身影,又被那树枝隔三岔五地阻隔遮掩,渐渐不见她二人的痕迹。
杨起苦道:“千万谨慎,还是失散。”追踪雪地脚印,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待转过一棵巨大的雪树,大小足迹蓦然凭空消没,不觉大惊失色,四处逡目,八方巡望,却是没有屑末的异常。二人心惊肉跳,急忙放声呼喊,但回声袭袭,寒意甚然,哪里能够得到回应?
那祁恬与青衣一追一赶、尽情嬉闹玩耍,也不知跑了多远的路程,眼见得身旁的雪树更为浓密,枝丫横打竖挡、盘根磕绊坎坷,方才歇下脚步,气喘吁吁不已。回头观望,早已将杨起、黄松撇开目视耳闻之外,不能呼喝招呼。
青衣怔然道:“我们跑得远了,不妨折回去慢慢会合。”
祁恬不以为然,轻声道:“他们也不是三四年懵懂的稚齿、五六岁昏噩的幼童,偌大的一片冰雪世界,还怕因此迭失方向、迷路惊惶不成?”灵光一闪,拍掌笑道:“这便与那捉迷藏一般,许久不玩了,索性今日尽兴一番。稍时倘若他们依旧笨拙,不能找来,你我再爬上树顶大声呼喝不迟,其时曝露了身形,自然就能碰面的。”
青衣选着一棵雪树依靠坐下,触背所及,虽是清凉透彻,却无寒阴蚀骨之感,不觉暗暗称奇。他左右手分展而垂,抚于地面,尽皆摸到异物,拾起观看,却是左手雪石,右手晶魄,笑道:“苦苦寻觅,不若无意求得。”将二者揣入怀中,小心放好。
祁恬叹道:“奔来逐去,始终没有大趣,是了,这雪花是云间美物,落俗入凡,为何都是六片之形?”
青衣道:“汉代刘熙于《释名》之中,曾用阴阳之术作过释意,道‘凡花五出,雪花六出,阴之成数也’。以为雪花性阴寒冷,但颇为含蓄,无显要昭然之炫耀,‘六’是细阴之数,‘九’为大阴之数,所以就是六片了。听说列阳以北之地,若是机缘巧合,便可采撷九瓣雪花,传闻如是,也不知是真是假?”
祁恬微微一笑,叹道:“你我乘船西行而去,这一番路途遥远、方向背辄,却是到不了那什么列阳以北之地了。倘若日后能够见得辉照山的神仙,想法子救了秦缨回复,再去寻觅那九瓣雪花、唱歌尽怀,岂非人生的一大美事。”
青衣低声道:“月有阴晴圆缺,凡事未必尽如人意,还是顺其自然的好。”祁恬默然不语,旋即扬眉笑道:“听说自古以来,文人骚客最爱月下茶酒、雪中铭会,可有什么极尽品精之诗词、无穷性美之文章,何不念诵几首,听听如何?”
青衣笑道:“这却是为难我了。”随口沾诵了一曲,拟七言绝句体裁,颇为工丈,只是仓促之间,押仄稍嫌偏走,不过自娱自乐罢了。却听得树后有人叹道:“诵物风沐,当求清雅精致,你意境不深,委实是没有得到真韵气质。与其说是诗词,不过是乡村山野的打油嘀咕。”
此言一出,却唬吓得二人跳将起来,忙不迭拍打身上的雪粉冰粘,骇然道:“是谁说话?”小心翼翼地循声探去,绕到树墙之后,转过一道天成的冰雪篱笆,见里面被人开出了一块平坦宽敞的空地,上面放置八仙大桌,环簇四张圆凳,皆是以冰雪雕琢而成。凳上端坐着四个白衣老者,俱是清瘦矍铄,长须飘然,双手轻轻按在桌面竹简书卷之上,默然不语。
青衣躬身一礼,轻声道:“小子胡言乱语,污浊了几位仙人的耳目,委实羞惭抱愧。”
一个老者笑道:“老夫拙号无息之风,是此间忠州的雪林四贤之一,平日倒也欢喜弄文作画、附庸风雅,虽是多年沉浸此道,但不敢自诩妄然。只是你这娃娃方才诵道‘雪屑纷纷如洒盐’,其实不好,既湮没了雪花飘逸张扬的风情,又染了世间柴米油盐的俗气,教人难免蹙眉、唾弃平庸。”
略一沉吟,若有所思,低声道:“你若要留这‘盐’字,索性改为‘雪屑莫踏珍珠盐’,不知意下如何?”祁恬大是不解,暗道:“其中又有什么区别么?”一瞥青衣,见他颔首道:“说得是,一‘踏’由静生动,‘珍珠’多有修饰,教人遐想联翩。”
第二位老者轻抚胡须,摇头晃脑,笑道:“老夫人称无息之雨,亦然门城的四贤中人,造诣比他三人虽是不及,但也是寄情忘意于文房四宝,难以自拔自觉。那第二句‘厚棉三尺掩苔藓’,不可多念,不可常说,委实是山里樵夫民歌、涧内渔夫的白丁语气。”
青衣羞臊得面红耳赤,恭敬道:“尚请指点赐教才是。”老者哈哈笑道:“他留你一个‘盐’字,我也不好将那‘藓’抹去,思前想后,不妨权且称作‘冰滚犹求三月藓’,一仄相应。”青衣喜道:“如此甚妙,如此甚妙。”
祁恬不好读书,听得这般咬文嚼字,只觉得索然无味、兴趣寡然,忖道:“究竟高明在哪里?我却是丝毫也不能省得。所幸你们彼此之间尚有一些节制尺度,不曾过于地吹捧奉承、脸面贴金,否则不正是谄媚拍马么?其时如同那打翻了十坛子的陈年好醋无二,酸楚无比,教人掩鼻躲避才是。”
心念如是,便往第三位老者看去,暗道:“你莫非也有纠偏点缀不成?唠唠叨叨不已,实在让人厌烦。”便见他果真双袖一展,将衽口挽至臂弯之处,冷然道:“老夫唤作无息之雷,小娃娃读到‘若能轻折琼树枝’,正是四句之中的唯一好字,也没有什么好更改润色的。”
青衣不敢怠慢,施礼称谢,心中暗道:“无息之雷,便是阴雷了,虽然未闻咆哮之声,却难掩其中的汹涌暴燥气势。”
第四位老者愕然一怔,起身而立,来回踱将几步,旋即叹道:“老夫纂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