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麂肉,却也是一番孺慕之情,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够果腹罢了。世间再是凶残之物,暴戾恶毒之外,尚有无限亲情怀柔至真。”
她见杨起神情愕然,张口欲言,也不待他说话,又道:“想必这小熊稚兽颇要饮食喂养,饥肠辘辘之下,眼见得独角巨熊携食凯旋归来,心中自然极其高兴、雀跃不已才是?竟然直直地竖立着两条小腿便走了出来,也不显丝毫的蹒跚踉跄之状。”
杨起心中窃笑,暗道:“你说这话却是三分真实、七分虚空了,否则依着你的性子,虽是忌惮大熊耳目,不敢用力言语,那也必定是满脸得意、骄傲之色才对,怎会如此这般的羞涩困惑?”
他看得更为真切,连连摇头,轻声道:“明明就是一个双手双足的小儿人,自然站立行走,哪里会是什么嗷嗷待哺的嫩角幼熊。”继而满脸狐疑,搔首道:“这异兽既然是海北官家苦苦追缉的恶物,正合凶残无度、暴谑无比才是,如何竟能与凡人的幼童和睦孺慕?却是这等的亲密无间?”
祁恬闻言,忖道:“天生人兽便是一弱一强的道理,本来就不能共存同宿,你说得尽是废话了。”但看他肃容正色,不似玩笑嬉闹,渐渐也是半信半疑,又见弯月破云而出,银丝贯圈,正是定睛观看的上好时机,忙不迭仔细觑探。
只闻得她啊呀一声,继而羞臊得面红耳赤缩回身子,颇似随意地倚靠在树上休憩,眼见得杨起嘴角含笑,有意无意间瞥视一眼,不由胸中砰然,嗫嚅道:“果然是一个小娃娃跑到了它的跟前,倒是我眼花磕睡、莫名晃目了。”她方才窥认得清晰无错,是以心中虽然甚是不甘,却也不便否认抵赖。
至于所谓的额顶独角,却是头发束扎以后的两个翘髻,多因视角所致,二者无意相合,便只能看得其中的一个罢了,况且月下恍忽、光息黯淡,不及仔细望视,委实与那独角长形还真有几分相似类同,却是辨识大谬。
他二人窃窃私语,声音竭力低微,夜色垂笼之下,只道从此隐藏得神不知、鬼不觉,却陡听那大熊咆哮不已,作势便要扑将过来。此兽身巨步广,不过数步,便到得匿身的松柏跟前,杨起、祁恬猝不及防之际,不由魂飞魄散,一探匕弓,便欲防斗。
却看那小小的身影儿紧紧伏在大熊身上,大声叫道:“谁,快快出来,不然我便放出阿保咬人啦。”果然是个女孩儿的声音,虽是清脆悦耳,却难掩几分奶气胆怯。
杨起轻轻触碰祁恬肩头,低声叹道:“你我的踪迹悉数暴露,再也躲闪不得了。她一个小娃娃,好好哄将一番,当无大虞才是。”祁恬讶然不已,犹自犹豫为难,却听他朗声叫道:“我们不是坏人,你若是肆意纵熊为恶,那真是伤害无辜、罪莫大焉。”口中念念有词,反将三尺青锋缩幻匕首,重新纳入怀中,双袖一展,果真站了出去。
祁恬劝阻不及,苦道:“叫我莫要鲁莽轻率,自己却不识厉害,强要出头作着什么英雄好汉。”又急又气之下,不及思忖考量,只好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心中依旧惴惴忐忑不安、七上八下。
那女孩看他二人不似猎人,心中稍宽,道:“你们走近一些。”
祁恬见独角巨熊前肢粗硕,掌似蒲扇一般,能够戏风耍雾,不禁有些害怕,暗暗嘀咕道:“便是以斤数论算,它的力道莫说一万,也有八千,难怪能将一头鲜活的水牛裂成碎片,如百刀切割、疱丁游刃无二。”
她双足有些颤栗,勉强按捺心神,冷笑道:“无妨,我们还是只在这阴暗之处歇将得好,你若是顽皮淘气,不懂得性命攸关的道理,放出恶熊扑咬过来,那可怎生的是好?如此离得远些,逃跑起来也更为便利,倘若依旧不幸被它追撵,不想落入那熊口尖牙,好歹也能跳下峰顶悬崖,落下一个全尸整体。”
话音方落,见杨起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不觉捶胸跌足,急道:“真是一个天大的木头疙瘩,烧不动,劈不得的。她随口叫你过去,你便这般老老实实地应承听话,便是不慎当了恶熊的食物也没有(炫)畏(书)惧(网)么?也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少不得陪你过上一遭。”
拔出一箭搭上弓弦,以防不测,却被杨起回头喝止,听他道:“拔剑亮兵,正是敌意昭然,便是本来无恙,却也会惹出许多的事故,还不快快收起?”
祁恬顿足道:“好,好,此地若是风水不贵,我便要陪你死在这里了。”见他眉头微蹙,心弦便似被轻弹拨弄了一番,慌忙掩口而噤,自怨自艾道:“我莫非糊涂了?如何会说出这等大不吉利、颇不福祥的恶语?”
她背上寒颤陡起,呸呸两口唾沫吐在地上,犹自颤颤巍巍躲在杨起身后,默默盘算道:“野兽的鼻嗅最是灵敏,只怕稍时危急之际,就是用上了那隐身披风的神通,也未必就能轻易将它甩脱。好奇使然,却偏偏惹此大祸,真正是愁煞人也!”
杨起面色观之坦然,其实心中何尝不是惊虑惶然、唯唯诺诺?只是他既然受得小小女娃儿的呼嚷招呼,倒也不肯轻易示弱、恐为人耻笑嘲讽,虽说此处别无他人,但无屏无障的山峰悬崖,却比那透风之墙不知要松懈怠慢得多少倍?他每每走近一分,独角巨熊更生出一丝丝的不安,竟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盯梢,其后更是咆哮低吼,神情亦是紧张万分。
杨起忖道:“举止威胁,蠢蠢欲动,我若是再要迈出下面的一步,只怕即刻激怒于它,其兽恼怒之下,岂有善果?”遂裹足不前。
那女孩儿愕然一怔,旋即轻轻拍搡熊身,佯嗔道:“你看了客人,也该努力地恭敬殷勤一些才对,如何能够这般无礼恫吓,失了礼数?”大熊被她责备,似通人言凡语,竟然屈膝蜷伏,如小犬家宠一般低声呜咽,态度果然亲和了许多。
杨起见这个女孩年岁不过八九,正与青衣相仿,相貌清秀精致,却颇是憔悴颓废,不由有些怜爱,暗道:“这是谁家的娃娃?不能承欢父母的膝下,却要在这荒山野岭之中风餐露宿、枕地披天,委实是受了不少的心酸苦楚。”
小女孩目帘眨巴三道,眼波流转五圈,上上下下往来七次,瞧他也甚是清晰分明,方才长叹一气,继而咯咯笑道:“原来是一对丰神如玉的大哥哥、美貌俊俏的大姐姐!我还以为阿保不慎,又将那些不讲道理的猎人给引来了呢,徒然唬吓惊惧,几乎失没了心魂。”
祁恬受她夸赞,心中稍安,暗道:“这小丫头好出场、好台面,聪明智慧怕是不在青衣之下,不过若是与之相较,却多了一张伶俐机巧的甜嘴儿,更加讨人欢喜。”
她横竖打量之下,见这女孩儿的穿着极其少浅,左足布鞋,右足赤裸,唯独用一条破旧的布袜胡乱笼罩,缝洞之中,脚趾紧缩赫然,罅隙之上,隐隐血迹干涸。
一身的衣物当为异族疆民的款式,与百夷之族颇有几分相似,倘若一眼瞥去,正是无饰无华、无缀无花,不过是一些粗陋的麻纺葛织稍加裁剪缝纫而成罢了,甚是单薄微助。
祁恬见其笑黡如花,却难掩楚楚可怜之状,不觉诧异无比,暗道:“这深夜秋凉之下,便是毛毯裘毡也难以趋暖取温,她如此落魄狼狈,又如何能够挡风御寒、安然度夜?”又是一阵清风吹袭,女孩儿果真是冻得不断颤抖哆嗦,小脸儿煞白如雪,小手儿疮肿似瘀,只将整个身子往那大熊的皮毛里密密贴去,以为取暖生温之举。
杨起伸手便去脱卸身上的长袍,却被祁恬阻止,轻声道:“你莫要如此,风寒卧床,又是要耽搁西游之行的。”便看她喟然一叹,神情温婉柔和,轻轻走到女孩儿跟前,笑道:“小妹妹,我这包袱的结头捆缚得极其牢靠,一时松脱不得。你们小孩儿家手指纤细,正合挑拨,不知可否帮姐姐一个小忙,将这层层的包扎悉数解开么?”
女孩儿颤抖不已,自呵自护,强笑道:“好哇!”正是天真无邪、心胸坦然。杨起一怔之下,略一思忖,已然窥破得祁恬的一通心意,不由颔首忖道:“先前可怕,如今可怜,你自然又生出许多的恻隐之心了。善哉,善哉!”虽笑犹真,祁恬呸的一声,将头扭转一旁,不去搭理应会。
待包袱张开,里面却是一双皮靴、几件厚衣,尚有滚球琉璃的花铃与那巧妙编织的香囊。小小女孩儿只觉得入目所及,皆是世上的极好之物,一时间只瞧得瞠目结舌,虽不言语,但观其神情眉目,无一不是渴慕嫉妒,继而低头吮指、默然不语,却是极其的羞愧赧然。
杨起甚是怔然,不知为何转眼瞬息之间,她便转换了心志,顿然消沉幽怨一般,竟然变得如此的一番伤心模样。
方要说话探询,却看祁恬微微一笑,轻轻过来附耳低言,喃喃道:“你堂堂酒肉刀枪的男儿,又如何能够揣摩得似水女儿、柔情姑娘的心思忖度?皆因世上的粉妆红颜,或是贫贱富贵,或是平庸俊俏,或是老幼迥异,或是宽怀小性,那爱美羡丽之心、齐整华饰之意,却是与生俱来、尽皆不息不止的。
她也是全然的女儿家,此时在你我陌生人面前,却是看看一副衣衫褴褛的陈旧陈旧装扮,既无彩色艳丽,又无光泽渲染,自然是有些狼狈难堪、无地自容了。那饥寒交迫之苦、孤寂荒寞之痛,反倒落于其次的计较了。”
杨起闻言,不觉(炫)恍(书)然(网)大悟,嗫嚅道:“既然如此,我也说不得什么?一切凭你吩咐叮嘱就是了。”
女孩儿犹自扭捏不安,却听祁恬喟然一叹,抱怨道:“我道包袱里有着什么好东西?留存得半日,却是这等无用无换的浊物。”
女孩儿愕然道:“大姐姐,这些东西都好得紧呀!如何都成了废物?”祁恬笑道:“这些物什本来有用,正是为了我家的弟弟妥善备置的,可惜放了三两年,却莫名忘却了。你想想,其时他的年岁与你一般大小,正是拼命茁壮成长的时刻,莫说过了这许久,便是只隔得一年半载+…,那也是体裁变化,如何还能穿得?”
女孩儿点头道:“不错,想必是小了一些。”
祁恬叹道:“只是这衣帽鞋袜尚有九成新色,扔却了实在可惜。”见她闻言,堪堪欲言又止、局促不安的神色,暗暗好笑,拍掌惊道:“是了,若是小妹妹用得,便通通送于你罢了,一者权且算是姐姐给你的见面礼物,二者又免得暴殄天物,落下种种的罪孽?”
女孩儿又惊又喜,也不待她说话推辞,一把扯将过来,三两下地除去旧服、换上新衣,果然是颇为合体适宜。
女孩儿顿时眉飞色舞,连声称谢不已,开心之余,眼泪簌簌而下,竟是难以为抑、不能自控。祁恬暗道:“她若是贫贱出身、酸寒门户,又何曾触摸得这等有品有性的服饰?难怪心意若狂、乐极生悲了。”
心念如是,便轻轻将她揽入怀里,犹怜似爱,就连她的泪水渗透肩头衣襟却也顾将不得了,旋即微微叹道:“可惜一切的裁剪装饰,尽皆是依着我那弟弟来衡量缝制,你拿来穿着虽然合身,却毕竟有些委屈你了。”
女孩儿听她如此言语,心头一慌,暗道:“莫非因此要将它们悉数收没回去不成?”慌忙摇头摆手,急切道:“大姐姐说道哪里的话了,正好才对,正好才对。”仓促间,却连鼻涕也流了出来,几乎溅洒到恩人袍袖,不觉面红耳赤,有心挼袖擦拭,只是无意低头一瞥,又看得自己的袍布甚是干净清爽,哪里还舍得作贱?
杨起与祁恬见其惶然尴尬,相顾一视,不禁莞尔,便各自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于她,笑道:“用一块,留一块,相互清洗交替才是。”
杨起见她极力言笑,可知心中正是欢愉之极,寻思得石拱内外寒湿潮冷,不由奇道:“你为何不生上一堆篝火,围坐合拢、风寒不侵,这样岂非能够暖和得许多。”
小女孩低头道:“没有火折子,我不会生火。”祁恬笑道:“这最是好办易使,干莫剑侠,你便去拾些上好干燥的柴禾,快快引燃生火如何?”
杨起愕然,苦笑道:“那使唤干莫小匕、一路降妖除魔是真,却何时又得了剑侠这般的一个称呼,委实是担待不得的。”灵光一闪,暗道:“那些服饰如何旧货?本是好歹劝说敛财管家,从他手里索要银两购置的一些采办,专为青衣所用罢了。此番回去,少不得再要与他交涉一番口舌,火中取碳、囊中掏钱了。”
想起黄松的为难神情,定然似心头搲肉、秃人削发一般,更觉有趣,呵呵一笑,自去伐木引火不提。
女孩儿杏目圆瞪,讶然道:“大哥哥叫做干莫剑侠吗?我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姓名,想必是有着极大的本领,所以与众不同。”
祁恬忍俊不得,嘻嘻笑道:“他老是与我吵闹争执,每次吵将不过,便跑到荒凉一隅自生闷气、懊恼,既然胸中的郁闷重重积累,偏偏又无从倾泻发作,便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