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息斗和尚辩驳,张口唱道:“如玉一挥阴阳气,可怜那小猴儿心魄惊,强要逞强当兄长,当当当,却是痴梦一场靠黄粱。”群妖大声称好,齐声道:“老爷文武双全,三界闻名。”
杨起与祁恬被虎王勘破了身份,心中却是惊惧不定、疑窦丛生,忖道:“他与息斗和尚神通介于伯仲之间,想必都有第三神眼的极高修为。息斗和尚窥破得隐身披风下的藏匿之迹,它自然也能透彻狐、貉毛套的紧密遮护,轻易辨识得我二人的本来面目。”
息斗和尚侧身避开如玉一击,反手一杖横贯而去,笑道:“你这戏词果然绝妙,正是双槌击鼓,甚是不同。”虎王以为受他夸赞,不禁眉飞色舞,喜道:“你也服气了么?”
息斗和尚叹道:“一看便能知晓你是未曾敲过大鼓的外行,那一槌敲鼓是‘嗵嗵嗵’,二槌相击又是怎样?”虎王愕然一怔,哼道:“我虽是未曾亲自敲过,但这虎王庙的府院之内亦有大鼓数座,日夜听闻,难道还会生疏么?双槌相敲,自然就是‘卜嗵、卜嗵’了。”
息斗和尚嘻嘻一笑,道:“正是如此,就是‘不通,不通’了。”众妖忍俊不住,却又不敢张扬喧哗,尽皆掩口而笑。吴九道连连摇头,叹道:“他难道懂识得一句俏皮话儿,也不知对我说将了多少遍,犹嫌不足,竟然还要在此卖弄炫耀一番。”
虎王方才(炫)恍(书)然(网)大悟,一时又不知如何回应,便苦笑道:“你肆意打趣我不甚要紧,有本事便也唱出几句珠玉落盘的铿锵戏词。”息斗和尚不慌不忙,唱道:“禅杖能够撼天地,要分大小作兄弟,偏偏虎老头好老脸,哋哋响三响,锵锵闹三闹,硬着头皮大喘息。”手臂一挥,朝着虎王就是一个响亮的掌心雷,权且算做鼓铙跋铛的伴奏附和。
祁恬瞠目结舌,愕然道:“这便是珠玉落盘的戏词么?为何却象是唾沫星子飞溅一般?”杨起微微一叹,笑道:“这哪里是什么台词戏文,分明就是半白不雅的打油调谑罢了。”
虎王二人在空中厮斗,斗得既很,却三分手下留情,搏得虽凶,犹七分惺惺相惜。一个嚷道:“壮士倒海动山雷,你要逃来我偏追,背上大旗闪,呼呼呼,长兄不是我来又是谁?”如玉用力掼去,羞煞义神力劈华山。
一个应道:“好汉腾云吞云雾,拓开混沌一条路,打马扬鞭吼,哈哈哈,稍时你便要认输。”禅杖猛然架起,愧倒天王托塔威风。
一个畅怀开心,唱道:“三界皆道吾英雄,老爷大名贯苍穹,翩翩风度有,叮叮叮,泼猴休要再逞凶。”身形侧转,张口一道夺命电,借着云中弓步,自然是李广射箭,力透石虎。
一个嘻皮笑脸,和道:“乾坤尊我大圣王,九道戒疤最倔强,飒飒风姿起,啷啷啷,老虎不过小羔羊。”腾挪纵横,双目闪出摄魂光,就是顶天立地,不遑那吕布摆戟,震慑诸侯。
杨起与祁恬混将于众妖之中,只瞧得热血沸腾,雀跃不已,相互鼓掌赞道:“好本领,好法力。”
息斗和尚与虎王炫耀神通,精神盎然之时,再也不肯躲闪,彼此俱是大声招呼一声,挥舞起那金刚如玉与日月禅杖,竟是硬碰硬的尽兴打法。祁恬叫道:“这一次便能见得分晓了。”便看见两件兵器相撞之际,一道白光横空出世,便如海中蛟龙一般,没入云空不见。
众妖惊愕之时,却听得云层之中啊呀一声,竟莫名打下了一个路过的神仙。虎王与息斗和尚慌忙将他搀扶,识得正是月宫的吴刚,见他腰间插斧,怀中却抱着一捆桂花树枝。
虎王笑道:“这正是欲擒一狼,却中一獐,如何把老弟给打落下了。”吴刚惊魂未定,好半日平复了心神,问明原委,不觉怒道:“你们若要打架,也该知晓一些轻重才是。这虎王庙上空本是九重天的各路神仙络绎往来的常道,这般胡闹,稍不留神便将上面的云头掀翻,于是路面动辄大如洪峰、小如气泡,哪个大神重仙还能不跌将一个跟斗?所幸此时尚是黑夜,也只有我从此经过,况且年轻力壮,倒也经得起这一些折腾。”
他虽被称作神仙,能够腾云驾雾,长生不老,但毕竟只是天界月宫之中的一介伙夫杂役,无权位轻,便是万仙蟠桃大会也沾不得一席半位。此番对着虎王和息斗和尚一番苦诉,好容易喧泄了胸中的气愤。
却也蓦然惊觉,忖道:“它一个虽是大妖怪,但蒙天帝恩眷,能与天官交往,可谓赫赫妖仙。另一个昭然和尚,更是三界头疼,众神恭维,便是西方的佛主相逢也不觉礼让三分。我胡说八道一通,他们倘若因此记恨在心,莫说跑到第五重天的灵霄宝殿告状,便是此刻抡起拳头打我一遍,我卑微樵夫、伐桂苦丁,倒也无话可诉。”
他心中惴惴忐忑,正胡思乱想之间,却被息斗和尚看出了其中的倪端,嘻嘻笑道:“是,是,你说得甚有道理,凡人赶将夜路最怕遇鬼,神仙若是披星戴月,那自然最怕道路磕绊。”
虎王连连摇头,大声道:“不对,不对,神仙虽然不喜那坎坷的道路,却更怕贻误约会时刻。”一指吴刚怀抱桂枝上的香花,揶揄道:“想必此花离了月宫,盛放之时便不能长久,耽搁得一分,便枯萎得一色。所以行色匆匆,不曾有心留意脚下的动静了。”
息斗和尚故作(炫)恍(书)然(网)之状,捶胸顿足,呜咽道:“了不得,了不得,你要与那托桃的女娃娃私会,却莫名被我这两个老儿坏了行程,叫我等心善慈悲之人如何能够心安?”众妖见他便在那云头之上纵跃,端端又是一幅无赖的模样,不由尽皆莞尔,有那嗓大喉粗的,笑声张扬,便似故意附和起哄一般。
虎王呸道:“你个泼猴,人家意中佳人分明就是奉桃女仙,为何在你口中却偏偏成了小娃子?人人都说天上倘若成就得一双神仙眷侣,其夫妻二人经常光顾的凡间红尘之地,便能三年风调雨顺、百虫不生、五谷丰登,却不知那一郡府王国能够得到这等福祗?是了,那奉桃女仙升天之前本在淳州府修为,莫非以后……”
他尚未说完,息斗和尚早已忍耐不得,笑道:“如此说来,他们若是再生下一个神仙娃娃,到那淳州府拜香求子也必定灵验无比了。”
吴刚闻言大惊失色,苦道:“我与奉桃妹子偷偷相会,素来小心谨慎,极其隐秘,只道从此神不知、鬼不觉,能够隐瞒得三界万千耳目。为何他们竟能知晓得这般详尽?”想起此事或已早被众人传说得纷纷扬扬,不禁大是尴尬,再受息斗和尚与虎王一唱一和的笑闹哭戏,额头竟是冷汗涔涔,也不及擦拭遮掩,索性抱拳告辞,匆匆离去。
虎王甚是得意,大声道:“我兄弟二人唱了一出好戏,又有那天上的神仙过来客串,可比那金尾雉妖的演排不知强上多少倍。这弱冠行礼大会也算是功德圆满,不妨就此告一段落,大家各回洞府安歇才是。”教黑豹节度使整肃军容,依旧还兵防护东平关,又让雄狮校尉与一帮内侍护送虎公子回房,小心护卫看呵。
群妖始惶终喜、先骇后乐,正是兴犹未尽之时,但受虎王送客散宾的号令,也不敢再滞留赖皮,相互提携呼喝,纷纷离去。
杨起心有不甘,暗道:“这金尾雉妖已然被吴前辈与息斗大师擒获,我二人受得杨江托付,特来寻求解救他兄弟的法子,未曾从那妖怪身上采集得驱药引,如何能够空手而返?”
祁恬轻声道:“走不得,好歹也要取了驱妖引,再从不嫌多与嫌不多的手上拿了铁笼的钥匙,其时若是能够救得敛财管家与银瓶二人,方能安然离去。”
却听得空中传来讯息,那息斗和尚大声叫道:“你们两个娃娃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究竟还要去哪里胡闹?还有那两个贬谪人间的蚂蚁儿,群妖走得,你们却走不得。”
言罢降下云头,一把扯下祁恬的貉妖头套,叹道:“你这女娃儿好不更事,若要扮作妖怪,也该戴上那狐套才是,如此方显狐媚异常。貉妖何物?邋遢寻常,你便不怕委屈了自己的天香国色么?”
祁恬又羞又恼,羞得是被他肆意取笑,以为扮作貉妖便如乡人着衣,大红大绿一般,色彩虽是鲜艳,却掩饰不住极其的庸俗土气。恼怒的是一时之间口舌支吾,竟然思忖不出几句既有尖锐刻薄之风、能够一吐胸中憋气,又可不失礼仪、尚合长幼道理的回击之词,不觉神情焦灼,连连跌足摔袖,暗道:“他明里赞扬叹息,实则取笑嘲讽,我又说将他不得,真真气煞我也。”
虎王看杨起摘下狐套,哈哈大笑,道:“你这两个娃娃虽是红尘凡人、年岁颇是少小,但引弓放箭的飒爽、变幻匕首的法术、迎难解厄的胆魄、神闲气定的轩昂,便是我手下无数自负的小妖尚有不及,那御校尉雄狮也罢,左将军黑豹也好,口中虽然不曾说得分明,其实想必对你们也是一半的羡慕敬佩,一半的自惭羞愧。”
杨起本是有些得意,却一眼瞥见手上的毛套,不觉满脸通红,竟有些扭捏,暗道:“我二人乔扮妖怪,终究还是被它火眼金睛窥破了身份。这等难堪困窘之际,它却不加责难疑惧,果真是个胸怀宽广的大妖怪。”连道不敢,引着祁恬小心地整理衣袖、掸拭一通灰尘,朝着魔、仙、妖三老躬身施礼,态度竟是极其的恭维敬重。祁恬本是一肚子气忿,此番听得虎王的夸赞,颇似诚心真意,不觉转嗔为喜。
虎王奇道:“我这山中除了庙堂尚有得几分壮观宏伟,其余各地皆是草木春深之地,既无壮志山河的风景,又无吟诗诵词的雅致。山门有雄兵把守,道上有捕快巡游,庙中亦处处岗哨护卫,你们两个娃娃扮作妖类潜将进来,风险且大,困难重重,却不知究竟有何所图?”
不待杨起应答,吴九道便将肩上的袋子扔到地上,笑道:“所有纷扰,皆由这金尾雉妖与那三眼魔君黎锦引起。”
虎王闻言,脸色陡然一变,讶然道:“你说黎锦?莫非是当年神魔大战之时,与三眼神君相战苦斗的那个三眼怪物不成?”见众人颔首称是,不觉沉声道:“此人不是已然被蚩尤八十一个兄弟迫害致死了么?如何重又复活,竟在此世依旧作恶?”
息斗哼道:“这却是后话,你且先叫那两只大蚂蚁乖乖掏出将身上的钥匙,将风流地宫中的男雄嫔妃一并清通神明、释放还家,以后再追究魔劫不迟。”见虎王甚是不解,便将六角塔下,地府洞宫的情景来历娓娓道来,只听得老妖怪瞠目结舌,一时动弹不得。
虎王好半日方才喟然一叹,一脚踢在袋上,怒声唾骂道:“你这无耻的雌妖,果真是胆大包天、要自弃性命不成?如何敢在我的清明庙堂之内,肆意行将这等卑鄙无耻、龌龊下贱之事?”袋中的金尾雉妖负痛不起,呻吟不已。
杨起与祁恬不禁面面相觑,暗道:“原来我二人先前下得地洞之时,便是息斗和尚与吴九道偷偷尾随其后,这等无声无息,偶尔闹出一些动静,却几乎唬吓了我们的一条魂魄。”
祁恬手指刮脸,朝着息斗和尚就是一番羞臊,撇嘴道:“我们既是小蝥贼,偷偷摸摸也属正常。只是你老人家号称佛门的大师高德,却如何也与我们一般。”
息斗和尚不以为然,怪眼一翻,哼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可见得阅历浅薄。一者佛门有云之,‘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僧人自然也是该时常往那地下洞穴走上一遭的。二者本大师有慈悲普渡之心,眼看着你们悄然潜入地道,我们心中牵挂,纵然不甚情愿,也要勉为其难地默默盯梢关怀才是。三者佛门又云之,‘万事皆空’,偷偷摸摸既是光明正大,光明正大也便是偷偷摸摸,有何羞惭可言?”
祁恬愕然一怔,呸道:“强词夺理,不羞不臊么?”侧身扭头,再也不去理他。息斗和尚哈哈大笑,道:“不羞不臊,不羞不臊。”解开袋子束缚,拎起两角轻轻提将甩荡,便听得扑哧一声,一只野鸡跌落了出来,正是那金尾雉妖的原形真身。祁恬疾步飞身,窜到它的跟前,伸手便拽下几根羽毛,又飘飘然回到杨起身边,嫣然一笑,道:“这驱药引算是到手了。”
虎王待金尾雉妖重又幻作人形,看它抖嗦颤动不已,不由怒从心起,上前一把将它揪起,喝道:“老夫看你虽是有些谄媚奉承,但以为不过过于机伶乖巧罢了,是以对你尚有体恤恩宠。何曾想到你狼子野心,却在我的六角塔下挖掘好大的一个洞穴,竟然四处搜捕合意男丁壮宠。有何恶毒的图谋?今日老老实实于本老爷说来,若是能有几分情理,或能饶你一条性命。”
金尾雉妖早已惊得魂飞魄散,磕头不止,极尽哀求之事,哭泣道:“老爷,这都怪贱妾耳根疲软,听从那叵侧魔女的一番唆掇所致,如今回想起来,险些害了大人的性命,实在是后悔无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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